辰哥儿虽说?在御花园中, 玩了了好一阵蹴鞠,可却并未忘记正事儿。
尤记得在入宫之前,李伯伯有特意?嘱咐过, 今日要带他见位德高望重的老奶奶。
在世家后院中长大?的孩子,免不了要跟在母亲身后应酬,见过容国公府的各房婶娘姨母,经?历那些场面?多了之后,辰哥儿已经?做到?做到?了见任何女眷,都不会怯场的程度。
他跨入那座金碧辉煌的殿中, 先?是扑到?李秉稹的怀中, 抬眼就望见正中雕花凤座上的老者。
她生得好美。
雍容华贵,气韵高洁。
除了鬓边的几缕白发, 以及眼尾拖长的些微细纹,俨然看不太出年龄。
最?主要的是, 辰哥儿也不知为何,虽是头次相见, 却觉得她格外亲厚,甚至比郑家那位已然去?世的祖母, 还?要更加可亲。
所以压根儿就不用李秉稹示意?,辰哥儿自己就迈开小腿,就像以往过年贺岁一样, 上前规规矩矩地跪下,给太后又是作揖又是磕头。
笑眼弯弯, 奶声软糯道了句,
“祖奶奶好, 辰哥儿给您请安。
祝祖奶奶笑口常开,福寿安康。”
这聪明?伶俐, 口条清晰的乖巧劲儿……太后只觉心都要化了。也不知是欢喜,还?是感?慨,眼中蓄满了的泪水,立时顺着面?颊滑过而下。
太后吸了吸鼻子,努力压下心头的那股酸涩,由座上站起身,亲自将孩子扶起身来。
她情?绪激动,嗓音都有些颤抖,
“好孩子,快起来。”
辰哥儿是个懂事孩子,抬起小手就欲要给太后拭泪,又忽想起方才玩了蹴鞠,还?未来得及净手……于是收回小手,由怀中掏出块备用的巾帕来,细细擦去?了太后面?上的泪痕。
“祖奶奶可是有什么伤心事?
莫哭莫哭,仔细伤眼睛。”
由这个小小举动,太后便知孩子自小被教养得很好,且或是骨血亲缘的传承,太后见这孩子的头一眼,就觉得格外贴心。
斋饭没有白吃。
经?书没有白念。
或许天上的菩萨终于听到?了她的请求,在回京的头一天,就给她送来个梦寐以求的皇孙。
“哀家不是伤心,而是见了你心中太欢喜,好,哀家不哭了……”
“李伯伯,祖奶奶喜欢我?哩…
你以后可以常带我?到?皇宫里来么,我?可以给祖奶奶捏肩捶背…”
原正是片舐犊情?深的美好氛围,却随着辰哥儿的一声“李伯伯”,空气有些停滞。
侯在一旁的李秉稹,轻道了声“自然可以”。他迅速察觉到?太后脸上的神情?微微一变,而后立即解释这“李伯伯”称呼的由来。
“……母后莫怪。
这孩子不知实情?,还?有些认生,若是强行改口,儿臣担心他逆反心起,反而同儿臣生分了,便想着先?徐徐图之。”
经?他此番解释,太后倒也不是不能理解。据皇帝所说?,他与这孩子相认不过半月,除非这小辰哥儿是个没心没肺心大?的,否则哪里会有这么快改口。
无妨。
皇孙孙都在眼前了,还?愁他今后不能认祖归宗么?都等了这么多年,再缓些时日亦无妨。
太后心中虽是这么想,嘴上却不忘对?皇帝儿子埋冤,“……必是你对?孩子不上心,否则他岂会不认你这个父亲?你这半月时间,都花到?狗肚子里去?了。”
这几句指责来得无端。
可太后虽是唬着脸,可听得出来,语气是格外愉悦的。眼见老佛爷正在高兴的当口上,李秉稹倒也乐得挨这几声骂。
接下来,太后就将辰哥儿抱在怀中,说?了好一会话,问孩子平日里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看过哪些书,识得多少字……
辰哥儿都一一乖巧答了,期间还?主动提起些课堂上发生的糗事,偶尔李秉稹也适时在旁添补几句……惹得太后笑声不断。
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辰哥儿连续打了好几声哈欠,显露出些困意?来,太后这才让乳母上前,将怀中的孩子抱了下去?。
只有老天才知,这些年太后为了皇嗣操过多少心,夜里抹过多少泪,甚至还?常觉愧对?列祖列宗……
回想起上次这么畅快的时候,还?是四年前儿子登基的时候。
“你这小子,今儿个总算让哀家享了回儿孙绕膝,含饴弄孙之乐……
哀家暂且不去?计较你在宫外犯下的那些糊涂事儿。”
让太后见辰哥儿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要给徐温云讨个名份。
李秉稹自然不会忘记这桩要紧事,此时眼见太后心情?大?好,此时不提,更待何时?
“母后,四年前为儿臣生下辰哥儿的那女子,儿臣想给她个名份。”
方才说?了许久的话,太后如今正端起琉璃玉杯润喉。听到?这话,执起杯盖拨弄茶面?的指尖一顿。
其?实太后心里跟明?镜儿似的。
当年皇帝由南方入京,那一路至多四十?天。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在无媒无聘的情?况下,那女子竟就脏了身子,敢跟个男人滚到?榻上去?翻云覆雨……此等行径,妥妥的就是水性杨花。
在她看来,辰哥儿虽说?被教养得很好,可依旧不妨碍这他是个私生子的事实。
得亏寻回来了,否则今后还?不知会受多少搓磨。
依太后看来,如此行为不端的女子,其?实很不该再纳入后宫。可她心中虽是这么想,却也总要顾念着皇帝的想法。
所以太后先?是沉下眉头,悠悠喝了口茶,而后缓缓闻道。
“那依皇帝看,该给她个什么名份合适?”
名份这事儿,兹事体大?。
四年前的那个夜晚,二人之间的关系之所以会破碎得那么彻底,就是因“通房”那两个字搅闹出来的。
其?实后来,李秉稹在每个辗转难眠的夜晚,都曾想过无数次,如若当时他直接让她做正妻,直接坦白皇帝的身份……她是不是就没有理由离开了?
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
也怪他当年确实没有那样的魄力与决心,非得彻彻底底这么失去?一次,才能后知后觉晓得,她对?自己是多么重要的存在。
如今四年后,她好不容易才有了些敞开心扉的苗头,断然不能再毁在名份这二字上。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李秉稹无比确定的是,今生今世,都只想要与徐温云长厢厮守,共赴白头。
“母后,后宫自古都是母凭子贵。姜姣丽并未生养,都还?高居妃位,而她为儿臣生下辰哥儿这么个麒麟儿,含辛茹苦将孩子养到?这么大?,教得玲珑可爱……”
“其?次,她确是儿臣真心爱慕之人。当年之事,儿臣行为举止亦有不妥之处,心中多有遗憾,今后不想让她再寒心。”
男人斩钉截铁的声音,响彻在慈宁宫高阔的殿中。
“所以,儿臣想抬她做皇后。
位居中宫,执掌凤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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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街。
别苑。
戌时二刻。
秋阳西斜,万物逐渐沉寂。
平日里这个时候,李秉稹早就出宫,在别苑用过晚膳了。可今日直到?这个点,都一直没有出现在院门口。
他出不出宫倒是其?次。
偏偏还?将辰哥儿带入宫,直到?现在也没个人影儿。那孩子长这么大?,很少同她分离这么久过……
徐温云忧心之下,焦躁地在院中来回踱步,指尖攥紧了巾帕,忍不住就要将事情?往坏处想,惶惶不安道。
“……说?是要入宫给我?讨名份,会不会是诓骗我?的?指不定他就是要将孩子扣在宫中,今后让我?们母子分离?”
经?历过这么多事,徐温云对?男人的信任委实有限。
“夫人切莫这么想,皇上若当真如此狠心,又何须等到?今日?……指不定皇上已经?给您讨了个高出天际的位分,规矩礼仪太过复杂,需要筹备之事颇多,所以才耽搁了呢?”
“您便在别苑中擎等着,保不齐待会儿旨意?就下来了哩。”
可若当真如阿燕所说?这般,李秉稹必会提前派人出宫通传一声的。
正在徐温云思?绪不宁之际,院门处终于出现了辰哥儿的身影,孩子好像是累极了,正被乳母抱在怀中安然酣睡着。
望见辰哥儿的瞬间,徐温云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当下倒也并未问旁的,只示意?让乳母先?将孩子抱去?后院好好休息。
或许是习惯成自然。
下意?识的,她又往院门口探了一眼,却并未望见那个日日出现的男人。
送孩子出宫的庄兴,看出了徐温云的心思?,躬身上前一步,低声禀告道。
“云夫人,皇上今夜不得空来。
……太后娘娘方才突发了心悸,皇上得在塌前侍疾。”
以往徐温云每每入宫,太后娘娘都对?她颇有关照,所以现在听了这话,不禁也提起了心尖,急忙问了句,“太后娘娘可无大?碍?”
“云夫人无需担心。
奴才方才听太医的诊断,倒也不是什么大?病,约莫修养几天就能大?好了。”
庄兴眼见徐温云神色一松,又朝前呵了呵身,微顿了顿后,迟疑着轻声道了句。
“……只是太后娘娘发下话来,自明?日起,皇长子每日的功课,都需得在宫中进?行。
无论是平日里讲学授意?的先?生,还?是伴读的书童,就连用惯了的木桩沙袋……通通都得全都挪到?宫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