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 确就在离京不远的福柳县安置下来。
首先说李秉稹的公务。
他无法日日入京,便征用了县衙的几间?屋舍,作为打?理政务的场所。朝臣们的奏章, 及内阁老臣们的票拟披红,都由御用的快马送达,待李秉稹批阅过后,再当天?送回。
隔三差五回京一趟,与重臣商讨要事……倒也并未耽误什么朝政之事。
而辰哥儿,对于乡村生活适应得?也很快。父母两个如?今都在身边, 孩子再没了心结, 整日无忧无愁乐呵呵的,米饭都要多添一碗。
且比起?在皇宫中不同的是, 他如?今只上半天?课,下午就与村中同龄的小伙伴们一同玩耍, 挖红薯掏鸟蛋……天?天?都玩得?不已乐乎。
时不时还去村道旁,帮着给母亲叫卖, 不仅熟知各种腌菜的价格,找钱算账, 赠送小食……这些业务都已格外熟练,被阿燕戏称为“小东家”。
至于徐温云。
还是照例每日去官道旁卖腌菜。与以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阿燕帮手, 主仆二人日日插科打?诨,生活中多了许多欢声?笑语。
且以往摘菜, 腌制, 装罐, 摆摊……都是徐温云一个人完成,许多时候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如?今能有阿燕与乳母在旁帮衬着,她肩上担子轻了不少。
卖完前一日准备好的食材后,就早早回家,陪孩子读书写字,给即将下值回家的李秉稹准备晚膳。
遇上休沐了,一家人就团围在一起?做年?糕,捏青团,溪钓登山,看花赏雪。
在福柳村的生活,虽说比不得?在京城富贵,可这日子过得?却无比踏实。
徐温云甚至很多时候都在想,如?若四年?前她当真是个寡妇,而李秉稹也仅仅只是镖师陆煜,他们如?若没有分开,过得?理应就就是现在这样的生活。
“这南瓜饼做得?真好吃,母亲,待我下次随父亲入宫时,也给皇祖母带些回去可好?”
“自当如?此。”
有些事情是避无可避的。
就算徐温云与李秉稹刻意?不提,可在很多个幸福的瞬间?,太后这根刺,也一直横亘在二人之间?。
徐温云并未因太后驱她离京,而就心生怨怼,恰恰相反,她其?实很体谅太后的所作所为。
她扪心自问,如?若今后有朝一日,自己儿子也遭遇了这些事,她处理起?来,未必就比太后更好。
太后乃是长辈。
身为皇帝生母,辰哥儿祖母,以往又对徐温云多有照拂……无论从?哪个角度讲,她都不会对老佛爷有任何怨念。
徐温云心中非常清楚。
这样温馨而美好的日子,绝不可能永恒。李秉稹乃人中之皇,身份使然,岂会一直盘萎此处?而辰哥儿身为皇长子,难道要一直耽于那?些辣酱腌料中么?
他们终究会离开的,而到了那?个时候,她再也不愿面对夫离子散的结局。所以自决意?与李秉稹在一起?的那?天?起?,她便想着如?何消解太后的成见。
每隔半旬,李秉稹都会带辰哥儿回皇宫,让太后看看孩子,以解相思之苦。
每到此时,徐温云都是捎带些物件,乘送至太后身前。
风干的牛肉。
一小盅腌菜。
应季的板栗糕。
亲手缝制的抹额。
在太后寿诞时,亦亲手做了寿饼。
……
虽说乳母回来后,道太后接到礼物并未有丝毫动容,且好几次都亲眼望见,她贴身伺候的苏嬷嬷将那?些物件弃如?敝履处理掉了……可徐温云依然次次用心准备。
李秉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那?日二人事毕后,将她拥在怀中,“母后乃坚贞不屈之人,但凡认定之事,轻易难以转圜,且她未必看得?上那?些……”
徐温云靠在他怀中轻摇摇头,
“看不看得?上,是太后她老人家的事,而我身为晚辈,却不能不尽自己一份心。”
其?实她死遁离京后,就算二人夜夜都睡在一张塌上,李秉稹心中也不禁有些隐隐不安。
甚至有夜做梦,都梦见她有日趁着他带着孩子入京,又直接消失不见,不告而别。
可后来感受到她逐渐平和?松软,脸上笑容逐渐变多,甚至开始主动向母后放低姿态……他才终于放下心,意?识到这次,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离开了。
另头。
其?实太后也不好受。
照她的料想中,皇帝就算带着孩子出?宫另居,可朝中还有这么大?一趟事儿要管,他往返奔波,想来也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这次,她并未选择插手,只等?有朝一日,儿子熬不住了,自动缴械投降。
只要皇帝不说,她这个做母后的就不提,彼此面上倒还是母慈子孝的样子,实则都在暗自较着劲儿。
可这次她却错想了。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月又一月,到目前为止,已是过去三月有余。
让太后难以忍受的是,甚至是大?年?三十那?天?,皇帝虽说带着辰哥儿回宫了,可父子二人也只在慈宁宫陪她用了顿年夜饭。
翌日一早,给她拜了早年?后,就又马不停蹄带着孩子出?宫了。
身为太后,分明?是这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可整个正月,寻常百姓家都阖家幸福,欢声?笑语连连,而她身在金雕玉砌的辉煌宫殿中,却孤寡凄戚。
一想到目前这种情况,今后有可能会是常态,太后就有些忍受不了,破天?荒头一次,她在深宫修炼多年?的定力,终于分崩离析。
不能这么僵持下去。
山不来就我,我便只能去就山。
既然皇帝这么沉得?住气,那?她便不得?率先去做那?个主动出?击之人。
经由三个月的时间?,每日车马往复,太后早就知晓了皇帝在宫外的下榻i之处。
这日上午。
辆造型别致,高阔华贵的车架,悠悠驶入了福柳村,停在西南歪脖子柳树第三家的村舍前。
厚重的缎面车帷,被由外高高掀起?,个雍容华贵,身着锦衣的美妇人,缓缓由车架踏了下来。
将那?只套着华丽护驾的指尖,轻搭在踏凳旁苏嬷嬷的掌心中,眉间?蹙蹙,带着审视的眸光,打?量着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这是间?再寻常不过的农舍。
黄褐色的墙面,木门的颜色都被晒得?斑驳,两侧倒是贴了簇新的对联,屋檐下高悬着两个随风飘荡的灯笼。
若要当真说有些什么不同,就是挂了串几乎要被晒干的红辣椒。
由里头传来几分犬吠声?,以及听不大?真切的孩童声?……眼见太后面上流露出?些狐疑之色,苏嬷嬷适时上前,低声?道了句。
“太后娘娘,没错,就是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