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是中元,传言中的鬼节。
接近傍晚的时候天空下起了雨。
等到天黑的时候夜道上几乎没有人了。
雨下得有点大了,他二人停下,将斗笠和蓑衣拿出来穿上了。
朱权看了眼远方,“前面一时半会也没有客栈,我们再继续走走,看有没有草堂或者破庙之类。”
“嗯。”夜九点点头。
等天已全黑了,雨也下得小了不少。
只是一路走到现在,他们没看到什么草堂或者破庙,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走。
狸猫睡了一觉从包袱里钻出来,又爬上夜九的肩膀。
夜漓还未完全从睡意中清醒,它浅浅淡淡念经般的喵呜声传来,夜九竟然笑了。
在经历过人生至苦,走向寂寞与寥落时,她有一只猫陪着她,这样的感觉并不坏。
她习惯了夜漓的“念经”声。
就如孩提时看见叶家的炊烟,就知是母亲和祖母在做饭。
再如成长为少年之后,听到晨起时挥剑的声音,就知是师尊带着一帮弟子在练剑。
就在这时,西南边的天际里闪过一道流光,因为这夜很黑,流光闪过天际才会显得格外的明亮。
接着大地震颤了数下,夜漓都惊呼出声:“怎么回事?”
因为大地颤动,夜九一勒马缰,奔马顿时止步停下。
这时朱权也勒缰止马,他望向夜漓,眼中带着不可置信。
夜漓皱着眉头顺着朱权灼热的目光望去,吼道:“看什么看,本大爷会说话很稀奇吗?”
“……”
夜九一掌轻轻拍了拍夜漓的脑袋,“闭嘴……”
朱权尴尬地笑了笑,心知这狸猫是灵物,会说话也不稀奇,只是他到底是吃惊的,毕竟从来没有见过。
而且夜漓一路吃了睡睡了吃,表现的和普通的猫没什么两样。
就在这时,大地又震颤了数下,马一惊险些将他们耸动下地。
夜九翻身跳下马,朱权亦然。
大地的震动持续了一刻多钟,甚至也是一刻钟后东南方向的光亮才逐渐消失。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无从得知。
但是因为今天是中元夜,一切都显得十分诡异。
朱权到底是大男人,他平复好心情道:“我们再往前面走走吧。”
人在赶路的时候,总觉得前面会安全很多,总觉得只要离开就不会有危险。
夜九点点头,二人再度上马离去。
穿过一片林子,他们看到一条河流,沿着河流一直往南走,再走了一会儿觉得这四周光亮了许多。
他们看到了河灯。
很多很多的河灯。
应该是才放不久的河灯。
可是周围没有人影,不知道是谁放的河灯。
“看到没有!”夜漓大叫道。
夜九顺着夜漓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河灯上,每一个河灯上都有影子在晃动,是人影,也是画面,就像是会动的画作一样。
“那是什么?”夜九低声问道。
“是凡人写下的文字,那些文字应该是对故人的思念,记录了最美好的场景片段,这些河灯能将那些思念传递给故去的人,这些影子都是幻象。”夜漓解释道,虽然它也是猜测,但是八九不离十了。
“你看,那些都是最美好的画面呢!”
有一家人其乐融融吃饭的影子,有一个女人在油灯下缝衣服的影子,还有孩童们在绿草茵茵的原野上放风筝的影子……
每一个河灯承载着一片记忆的灵魂,带着这些小小的灵魂游向东南方向河流的尽头。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
河灯有的熄灭了,有的打翻后沉下河水又浮起……
“别看了。”夜漓撑着胖脸,“我倒是一路都在想刚才的异动,好奇怪,一点也不像地震。”
夜漓这么一说,朱权也望了过来。
“怎么说?”朱权出声问道。
“我当年还在九台山的时候,听山上的老和尚说过,若是大地震动,不是地震就是有妖魔鬼神苏醒,若不是这类人物苏醒,就是有神兵利器现世。我感觉八九不离十了……”
事实上当朱权认真听完,狸猫所讲和他心里所想也无太大差别。
反常即为妖。
而且这种地震,及天空有异象的场景,五月的时候就发生过。
接着他们就收到了乾城被屠城,乾城上空万缕亡魂经久不散的消息。
最近这种异象太多,让他心中隐隐不安,有一种华胥大陆将要大乱的错觉。
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西南方向,某处大界之中,昏沉压抑的境地内,幽暗的玄关之中,那里山石震颤,境地崩坼,忘川之水漫过境地。
一个一身素白的女人从某一处出现,站在那境地山石之上,看着水流冲破山石和土地。
这时一个一身青衣的男子跟着她走来。
男人突然出现吓了女人一讶,她微惊愕道:“你不是说闭关一直到重阳日吗?”
“我在关中感到有数次异动,便出来了。”
男人沉沉地声音传来,“怎么回事?”
“不知。”那女子清冷美丽的面上,眉头紧紧皱起。连淮安都坐不住了,这就不是一般的异动了。
她偏头望向身旁俊逸的男子,轻叹道,“淮安,忘川河水翻滚,天地崩坼,是不祥之兆,这天下恐要大乱了。”
名唤淮安的男子望向女子,“主人去凡尘历劫已逾二十四年,冥道无主,鬼道枝节横生……冥玺无踪,这天下,其实早已大乱……”
男子一字一句就像敲打在女子心头的石锤。
是。
天下早已大乱了。
鬼门幽闭只留一道细缝,天下鬼魂多数无以入轮回。
百鬼无惧,鬼道修士堕落,天下大乱、至冥界起。
淮安神情更为严肃,他望向女子,“想来,我闭关才半年不到。”
女子微微咬唇,望向淮安,“乾城一城百姓被屠杀,万缕亡魂变成孤魂野鬼,地狱无门,淮安……你说若尊者再不醒来,天下将会乱成什么样子?”
水月清口中的尊者就是淮安的主人。
听闻,淮安脸上的神情突然一凛,想到某处,他突然说道:“水月清,我要去一趟幽冥殿,这里先交给你了。”
淮安脚下生风,快步离去。
幽冥殿,正是淮安的主人冥界幽冥尊者沉睡的地方。
夜九、朱权看着向西南方流淌的河水,心中都百感交集。
朱权突然问道:“你可知乾城被屠一事。”
夜九蓦然望向他,心知朱权寡言,并不是喜欢找人说话的那类人,一定是憋在心底很久了才忍不住问出口吧。
夜九默然点头,等着他的下文。
“乾城被屠城时,大地也曾震动,天空也曾火光漫天……”朱权淡淡道。
朱权几乎要怀疑是不是南边有城池又惨遭此毒手了。
懂了朱权的意思,知他也是心系天下的男儿,夜九安慰道:“别担心,大炎屠乾城是杀一儆百,只是想让东秦人引以为戒,这种丧尽天良之事,大炎国君若再来第二次,百姓势必生出恐慌,东秦遗民会揭竿而起,稍微有头脑的君主都不敢再来一次屠城……我想并不是屠城之危。”
夜九一番解释,朱权顿时心中透亮。
“阿夜说的没错……”朱权睿智的眼望及东南天际,神色复杂。
若不是屠城之危,便是妖物在作祟了。
夜九目光渐柔,褪去森寒,淡道,“朱兄别多想,我们继续赶路吧。”
夜九虽这么安慰朱权,但她余光瞥了一眼西南方向,心中到底是不安的,她自从乾城出来之后,还少有如此警觉和不安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