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瑾玥突然想到一个成语。
金屋藏娇。
她嗤笑一声,终于微微偏过头,正对上傅彦的眼睛。两个人离得太近,呼吸交缠,牵扯出一股子暧昧的气氛。
傅彦不自觉屏住呼吸,眼眸更加深了深。
“傅彦,”穆瑾玥问:“你是准备养我么?”
他眼眸一动,竟是真的因为她的说法心动了。
养她……其实也不错,不,不仅仅是不错,应该说,他求之不得。
他没否认,意动的样子太明显,穆瑾玥嘴角笑意染上薄凉,说的话也刻薄尖锐起来:“然后呢?像养个宠物一样?把我养废,以后只能依赖着你生存?”
这话像是化成了利剑,直直穿透了什么,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气凝滞了两秒,傅彦冷着脸松手,后退一步,瞳仁像冬日的星辰,覆了层浓浓寒霜,璨然却森冷。他语气也是冷的,像是终于失去了耐心,微微皱眉就散开戾气:“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穆瑾玥没说话,抬手覆上门把手。
很轻微的一声响,她推门,抬脚的时候不小心绊到了什么东西,垂眼一看,是傅彦刚才放在她脚边的拖鞋。
深灰色,典型的男士拖鞋,刚摘了标签,崭新的一双,就放在她脚边。
推门的动作顿了顿,身后的人没动,她只能听到浅浅的,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穆瑾玥抿了下唇,抬脚迈步,走出去之后回神关门,还是没控制住,往上看了一眼。
少年的轮廓绷得很紧,面无表情,桃花眼精致,眼眶带着浅浅的红晕,漂亮魅惑,漆黑的瞳孔却像融了冰雪,冷冰冰的没有温度,垂在身侧的双手也攥紧,手背青筋因为用力,微微凸起。
穆瑾玥心想,这一次,她真的是把他气得不轻,大概也不会再找她了吧……
明明她是故意惹他生气,想借此离开的,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却有点不想关门了。
忽略掉心底莫名升起的空荡荡的情绪,穆瑾玥手指用力,门渐渐在眼前划过,最终“啪嗒”一声落锁,像是一道深渊,把两个人隔绝在两个世界。
眼睛有点干涩,她抬手揉了揉,转身离开。
门内,傅彦忽然抬脚,狠狠地踹在旁边的鞋架上。
“哐当”一声巨响,鞋架倒塌,木质鞋架断裂,鞋子散落开来,满地狼藉。
可他仍是觉得不解气,红着眼抓了两把头发,咬牙切齿道:“我他妈……”
想骂人都不知道骂什么,气焰突然就灭了,他像是浑身都失了力气一样,坐在地上,双手支在膝盖上,低着头,气息有点颓废茫然。
就这么过了十几分钟,他倏而起身,冲了出去。
穆瑾玥从傅彦家离开之后,有点懵了。
她是被傅彦硬拉着过来的,全程低着头,除了思考傅彦要干什么,就是在想怎么挣脱他,别说看路了,就连他家住在那栋楼都忘了。
主要是……这附近的建筑都一个样子,而且整个小区占地很广,全是一模一样的楼房,再加上天黑下来,又没有什么能用来认路的标志,绕来绕去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在何处。
她倒是想找个人问路,可她天生防备心重,又找不到物业,问路人这种事情……她还不如继续迷路。
穆瑾玥停下脚步,微微蹙眉,她一直以为自己算是方向感比较好的类型,现在看来,她还是高估自己了。
就在穆瑾玥思考要不要打电话报警的时候,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
她眼眸一凛,下意识绷紧了脊背,手指微微曲起,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忽然,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
“穆瑾玥!”
熟悉的声音,半个多小时之前才听过。
她一怔,回头,月色浅淡白光下,少年弯着腰,双手撑着膝盖,胸口剧烈起伏着喘息。
他额前是晶莹的汗珠,细碎的发丝软趴趴的耷拉着,无精打采的,还有几缕因为汗水粘在脸上,脸颊有点红,嘴唇发干,一双眼睛却亮如星辰,像是终于找到了什么,神经松懈下来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心口,有点酥酥麻麻的,还有点酸的疼,穆瑾玥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
傅彦平稳了一下呼吸,垂了垂眼皮,站直了,再抬眸,眼底的情绪尽数收敛,气场也沉下来,显然还因为刚才的事情生气,言简意赅道:“这个小区比较特别,你自己走不出去的。”
她看着他,声音很轻:“你可以不管我的。”
“是我把你拉过来的。”
“你一直在找我?”穆瑾玥视线在他额前的汗珠上转了一圈:“为什么不打电话?”
“你会接?”他略带嘲讽的笑了一声,微微扬着下巴,姿态懒散却傲慢,有点目中无人的意味,再次开口,是平铺直叙的语调,“放心,我没打算送你回去,出了小区我就走,不碍你的眼。”
这才是傅彦,桀骜不羁,散漫孤傲,像是永远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上心一样。
穆瑾玥恍惚间想起第一次见面,少年用低沉冰冷的声音讥诮。
就算是,也别误会,我不喜欢女生,尤其是你这种。
有哪里不一样了。
多了些……委屈和妥协。
穆瑾玥早就知道,傅彦是她的鬼迷心窍。
她伸手,轻轻扯住了傅彦,语气是温软的调子,像极了在哄人,“我不是那个意思。”
傅彦身子僵了,低头,怀疑自己是不是跑得太急,脑子充血出现了幻觉。
“对不起,”她很真诚的道歉:“我没有那么想你。”
傅彦一时之间找不回自己的魂,好半晌,才磕磕巴巴的问:“那、那你要跟我回家么?”
不到一个小时,穆瑾玥又回到傅彦家门口了。
只是
“你生气的时候,喜欢砸东西?”穆瑾玥看着支离破碎的鞋架问道。
想都没想,傅彦扬声反驳:“怎么可能!”因为心虚,他声音免不得有点大,见穆瑾玥愣愣的眨了眨眼,又降低了音量,撇过头,借着找新拖鞋的功夫解释,“我是出门的时候撞了一下,本来想着回来再收拾,谁知道……”
声音越说越小,他眼眸却越来越亮,又从柜子里拿了双新鞋放在穆瑾玥面前:“刚才那双不知道有没有木屑,穿这个吧,你先进屋,我收拾一下,”他又不放心的叮嘱一句,“小心点,绕着点走,别踩到了。”
穆瑾玥换了拖鞋,左右看看,鞋架已经坏了,她便把鞋子放在一边,看着傅彦拿来扫帚,连着碎屑和鞋子都扫到一边。
“你明天打算穿拖鞋出去?”
他头都没抬,随意道:“房间里还有新的。”把东西放在一边,他扬了扬眉,勾起一抹坏笑:“站这干嘛?想看我干活?”
穆瑾玥:“……我只是不知道该去哪。”
傅彦笑容一滞,转身往里走:“喝不喝水?”
穆瑾玥亦步亦趋的跟着,应了一声。
她坐在沙发上,有点局促。
其实连她自己都不清楚,怎么就跟着傅彦回来了,可能是他满头大汗出现在面前的时候,那一瞬间的震撼,也可能是听出他言语中的委屈,那一瞬间心尖的刺痛。
亦或者,她刻意说了难听的话惹他生气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后悔了。
傅彦端着两杯水走过来,坐在她对面,左手拿着的那杯放在她面前,整个人懒洋洋的往后仰,瘫在沙发上一样。
穆瑾玥从未见他这般放松惬意的姿态,免不得多看两眼,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立刻敛下眸子,泰然自若的端起水杯,细看,却能看到杯中的水泛起一道道波纹,以及藏在发间浅浅绯色的耳尖。
傅彦往前凑了凑,手里拿着玻璃杯微微摇晃,他压低声音:“看我干什么?”
穆瑾玥喝了口水,还是觉得有点嘴干,便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这才觉得耳朵上的热度褪下去。
正想随便说点什么糊弄过去,她又听傅彦含着笑的嗓音响起。
“难道是……突然发现我长得很好看?”
穆瑾玥手一抖,亏得她刚才喝了大半杯,否则非得洒自己一生不可。
“你想多了,”她把水杯放下,下意识的挺了挺脊背,往后靠了些,“我就是……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傅彦眼中噙着笑,吊灯正好在沙发上方,灯光打下来,直直的照在他脸上,柔和了五官轮廓,他嗓音微勾着撩人:“哪里奇怪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穆瑾玥那类似撒娇的动作让他心情大好,反正她觉得,从那之后,他整个人都开始荡漾了。
或者说,开始无时无刻不散发惑人的魅力。
穆瑾玥撇开眼,怕自己受了蛊惑,胡乱找着话题:“你是自己住么?”
本来只是为了糊弄过去,谁知这话问出来,对面的人半天都没说话,穆瑾玥直觉自己问了不该问的,掀起眸子,正要说自己只是随便问问,对面的人徐徐开口了。
“是,”他放下水杯,玻璃杯碰到茶几,发出清脆的声响,紧接着是他淡淡的嗓音:“我十三岁的时候,爸妈离婚了。”
穆瑾玥微怔。
他接着往下说,不疾不徐的语气,像是讲故事一样:“从小时候开始,他们关系就不好,我原本一直以为是因为没有感情,后来才知道,她只是不甘心守着一个男人,希望有更多的男人爱她,所以才会天天吵架,闹了十几年之后终于离婚了,可他不愿意,一直希望把那个女人追回来,可惜到现在也没成功。”
“估计那两个人对我都是恨多一点,一个觉得是束缚,一个觉得我没用。”
除了第一句,傅彦没再称呼他们为“爸妈”,全是用的代词。
短短几句话,穆瑾玥已经能够明白了。
傅彦的母亲厌恶他,觉得他是束缚、是累赘,是影响自己散发魅力,引人倾倒的败笔,他的父亲则是觉得他没用,没办法换回心爱女人的目光。
不用想也知道,他的童年,是另一种悲惨。
她放在腿上的手指微微蜷缩,嗓子涩涩的,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她自己就是一团糟,怎么安慰别人?
“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傅彦蓦地发问。
穆瑾玥有点反应不过来,张了张嘴,艰难道:“你……别难过……”她委实不会安慰人。
明明是说了自己的事情,傅彦却比穆瑾玥还要平静,听到她的安慰还挑了下眉,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样子没有一点伤心,大抵是从小如此,早就习惯了。
穆瑾玥踌躇了一下,问他:“那你是什么意思?”
傅彦瘫在沙发上,姿态懒散,眼底却沉了两团浓墨一般,深邃得看不透其中的情绪。
就在刚才,他满小区跑却找不到人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吕梓沧的话。
他们之间,有心结,有秘密,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若即若离。傅彦甚至能感觉得到,她在逃避,甚至是害怕些什么,因此总是不自觉地竖起防备,用尖锐的言语让他后退。
他不想这样,所以他先开口,先把自己剖开来给她看,只是为了消除这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
他傲慢惯了,就算爹不疼娘不爱也从小到大都是小霸王,以前从来不考虑什么将心比心,以己度人,可对象是穆瑾玥,似乎也没那么困难。
傅彦眯着眼睛问她:“你呢?”
“什么?”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我……”穆瑾玥刚说一个字,倏地反应过来了,浅浅的瞳孔骤然紧缩,像风吹过,散了迷雾,又聚起另一层风暴。
傅彦直觉她要想多了,“我不是要跟你交换什么,也不是用这个跟你做交易,我只是想告诉你,仅此而已。”
快要凝成冰的湖面融化,她眼眸粼粼波光,灯光下,像是点缀的水晶,折射的光彩璀璨潋滟。
穆瑾玥忽然有一种冲动,把那些她想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告诉他。
说不定
傅彦看着她,笑道:“那种被神经病围绕着一样的生活我都过了十几年了,身经百战,你还能说出来什么吓到我的话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