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傅彦躺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几乎隐匿在黑暗中,只是灼灼发亮,像深处燃烧了两簇火苗。
他猛地坐起来,往卧室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晦暗,意味不明。
可不就是烧了两股火么。
他把自己的底子扒了个底朝天,什么都没剩下,结果那姑娘给他来一句,她困了,想睡了。
神他妈困了!
他抬手,屈指抵上太阳穴,想不明白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心烦意乱,他忽然想到什么,认命的叹了口气,起身走进洗手间。
沙发一头正对着窗户,窗帘没拉严实,月光透过缝隙铺洒进来,落了一地皎白,映着黑白色的装修风格,昏暗又清冷。
卧室的装修也是黑白风格,简洁冰冷,床单是纯白色的,没有一点图案,被子却是偏暗沉的深灰,微微隆起,裹着身形单薄的少女。
穆瑾玥紧紧闭着眼睛,窗帘透进来的光太暗,模糊了轮廓,却依旧能看到她紧锁的眉,和颤抖若蝶羽的睫毛。
像是梦到了什么,她不安的往被子里缩,整个人蜷成一团,满头的汗,嘴唇却是苍白的颜色,梦呓着什么。
“别……”
她一下子吓醒了,黑暗中,一双眼睛通红通红的,空洞无神,没有焦距。
过了好几分钟,穆瑾玥一掀被子,冲到了外面。
不是熟悉的地方,她心中的恐惧被无限放大,惊慌占据了理智,跌跌撞撞的开了门。
傅彦正抿着唇发呆,见房门忽然打开,愣了一下,然后抬起眼皮:“怎么了?”
穆瑾玥没回答他,天色暗,她眼前一片模糊的景象,耳边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
她甚至没有神经用来思考眼前的人是谁,直接照着记忆中洗手间的方向跑。
脚底受的伤还没好,这么一剧烈运动又撕扯开,尖锐的痛楚席卷脑海,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本能的反应却不是爬起来,而是紧紧挨着茶几,双手抱着胳膊,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茶几下面藏起来。
傅彦终于感觉到不对劲了,急忙起身开了灯。
黑白底板上,血迹清晰可见,傅彦拧着眉,目光顺着鲜血看向她缩起来的脚。
穆瑾玥没带睡衣,身上还穿着傅彦的衬衫,黑色的衬衫偏大,长度几乎到了她膝盖处,正好当睡裙。
可她这么一缩,宽松的下摆往上窜,堪堪遮住了不该露的地方,露出腿上白皙凝脂般的皮肤,黑白对比分明又强烈,左侧领口也掉到了肩膀,粉色的肩带露出来,细细的一条,这个人凌乱又动人。
傅彦的视线暗了暗,却并未在这些地方停留,而是下移,落在她隐约露出来的脚上。
血是从那个地方渗出来的,不多,斑驳的痕迹却让人心尖针扎一样的疼。
来不及思考她这些怪异的行径是怎么回事,傅彦蹲下身,伸手想把她抱出来,准备处理一下她脚上的伤口。
结果他手刚抬起来,穆瑾玥又往后缩了缩,直到后背地上沙发腿,无路可退了,这才停下,整个人却在发抖,连带着沙发也微微轻颤。
她抬手,眼里噙着泪,眼眶红着,暖黄的灯光下显得楚楚动人。
“傅彦……?”
很轻的呢喃,用气音说的话,轻到听不出来嗓子是不是哑了,像是不确定的确认,惶恐胆怯。
傅彦喉结动了动,“是我。”两个字,喉咙发紧,声音又干又涩,说得异常艰难。
她没再说话了,错开眼,浅浅的瞳孔里空荡荡的,了无生气,像个游魂。
傅彦的声音压得很轻:“你受伤了。”
她没有任何反应,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
傅彦接着说:“伤口需要处理一下。”
这回穆瑾玥有了反应,眼眸动了动,垂下眼皮看着地上的血迹,又看了一眼蜷在腿弯的脚。
傅彦接着哄她,用从来没用过的语调,用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温柔:“先把伤口消一下毒好不好?然后、”他停顿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什么,试探问道,“然后我给你唱歌,怎么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一句话起了作用,她抬头,终于看着他的眼睛了。
傅彦的心顿时揪起来,想抬手遮住她的眼,告诉她别这么看着他。
会心疼。
可他到底没有那么做,跪坐在地上,冲她伸手。
穆瑾玥看着他摇了摇头,还是没说话。
“那你想要什么?”傅彦问。
穆瑾玥终于开口了,还是那种很轻很轻的声音:“想要什么都可以么?”
“可以,”傅彦点了点头,又补充:“但是不能伤害到自己。”
穆瑾玥垂下眼睑,轻轻扯了扯嘴角。
“你做不到的。”
“你不说出来,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穆瑾玥绷紧的肩胛骨微微放松,像是笑了,言语间透着股荒凉:“因为你不是神啊。”
她想要什么?
她想用自己把那个没出生的弟弟换回来,傅彦怎么可能做得到?
“算了,”她头往后靠,身体依旧在轻轻发着抖,气息不稳道:“我想听你唱歌。”
傅彦说好,启唇唱了一首又一首,直到她沉沉睡去也没停下,把人抱回卧室,又轻手轻脚的找出医药箱,帮她处理脚上的伤口。
亏得他回来之前才让阿姨过来打扫过卫生,伤口只沾染上一些灰尘。
他动作很轻,穆瑾玥像是没有知觉一样,舒得很安稳。
翌日,天光大亮,深色的窗帘遮光效果很好,外面晴空万里,卧室里却有些阴暗,床上的少女闭着眼,五官精致,眉宇间却萦绕着一团阴翳,像极了堕入黑暗的天使。
傅彦盘膝坐在床边,温度高,地板也不会很凉,他一手自然下垂,另一只手撑着下巴,手肘搁在膝盖上,眼见下覆了层青灰,薄唇一张一合,唱了一夜的歌,嗓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却有另一种撩人的韵味。
蓦地,尾音走了调,他张嘴打了个哈欠。
床上的少女猛然惊醒,坐了起来。
傅彦一个哈欠还没打完,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口水呛了嗓子,想咳嗽,嘴又大张着,顿时五官扭曲起来。
“咳咳咳!”他拍了拍胸口,咳得耳朵和脖子都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色。
穆瑾玥睁开眼睛之后,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缓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听到身边有人咳嗽,她偏头看去,正对上他咳得通红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
她话才问出口,记忆回笼,整个人都僵住了,抿了抿唇,眼底划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慌乱。
那些她想藏起来的事情,忽然全被揭开,让她一瞬间有些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傅彦却没给她多想的时间,视线落在她包着纱布的脚上,彻夜未眠的嗓音低低哑哑的:“疼不疼?”
穆瑾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发现自己的两只脚都被报成了粽子,严严实实的那种。
“……不疼。”
傅彦点了点头,干脆就坐在地板上,抬手揉了揉太阳穴,面上带着一抹倦怠,他闭上眼睛晃了下头,让自己清醒一点,然后问她:“你昨天晚上怎么回事?”
穆瑾玥心脏“咯噔”一下,低头沉默不语。
又是那种拒不配合的态度,傅彦咬了咬后牙,拧着眉,眼睛里红血丝很重,看起来多了几分戾气。
“你不说我也知道。”
穆瑾玥一怔,抬起眼直勾勾的看着他,下意识攥紧了被角,微屏呼吸。
“我昨天是不是忘了说,”他的头往后仰着,下颚线条流畅,说话的时候喉结会上下滚动,“离婚之后,我爸有轻微抑郁倾向。”
指尖陷进被子里,隔着布料都磨得掌心刺痛,穆瑾玥垂眸,遮去眼底的情绪。
轻微抑郁倾向。
可她不是。
她不说话,在傅彦眼中就相当于是默认了。
他起身,盘腿坐了太久,腿有些麻他撑着墙壁缓了几秒,而后上半身倾靠过去,抬手,把她抱在怀里。
穆瑾玥的脸埋在傅彦胸口,少年的气息把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呼吸有些困难,她想挣扎,对方却把她抱得更紧了。
“又不是什么大事,”他语调懒洋洋的,带着股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慢慢治呗,不是还有我呢,以后还怕不开心么。”
穆瑾玥眨了眨眼,耳畔贴着他的心脏,一声一声的,有一点快,不过依旧沉稳有力。
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用一种让她抗拒不了的诱惑力,不管是这双眼睛,这个声音,还是这个怀抱,这个心跳声,都让她有一种想不顾一切一次的冲动。
她晃了下神,放松绷紧的肌肉,轻轻问道:“傅彦,你是想追我么?”
傅彦垂下眼睫,看着乖乖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小姑娘,心中好笑。
“我的意思表达的还不够明显么?”
“不够。”
他失笑,揉着她的头发:“那我还得怎么表现。”
“不知道。”
傅彦:“……”这就有点难办了。
穆瑾玥抬手,轻轻推开他,因为睡了一夜,再加上这么折腾了一番,她头发乱糟糟的,还有点炸毛,看起来迷糊又可爱。
傅彦勾了勾唇,眉眼柔和。
总算不再是昨天半夜那副了无生气的样子了。
见傅彦笑,穆瑾玥也大概猜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鬼样子,抬手抓了两把头发,掀开被子下床,“有没有备用的洗漱用品?”
傅彦点头。
穆瑾玥又低头扯了扯衬衫的衣摆,微微蹙眉,“能不能再借我一件衣服?”
睡了一夜,虽然依旧很干净,但全是褶,皱皱巴巴的。
傅彦正要说话,眉眼忽然动了一下,扬唇笑道:“我的衣服,只给我女朋友穿。”
穆瑾玥:“……”
她看着傅彦嘴角略带痞气的笑容,眯了眯眼睛,忽然抬手,捏在了衣摆上。
傅彦一惊,脸色涨得通红,闭上眼睛喊道:“等会儿!”
没听到动静,他也不敢睁眼,生怕看到什么让人血脉喷张的景象,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你……你要干什么?”
活像是要被非礼了一样。
“不是说,只有你女朋友才能穿你的衣服么?”穆瑾玥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眼中噙着浅浅的笑纹,声音也夹着抹藏不住的笑意:“你觉得我要干什么?”
“我就是随便说说,你要脱”
傅彦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穆瑾玥是在逗他玩,咬了咬牙,睁开眼睛。
见穆瑾玥衣衫整齐,他却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遗憾了。
穆瑾玥睨了他一眼:“你还怕我对你做什么不成。”
他摇头,说得很认真,“是怕我对你做什么。”
时间地点都很合适,又是他清心寡欲了十几年才心动的女孩子,傅彦不希望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
这话说的就有点暧昧了,穆瑾玥脸红了一下,转移话题:“既然不是女朋友专属的,那总可以借我了吧?”
“我什么时候说不借了。”傅彦很委屈,哭笑不得。
穆瑾玥扬扬下巴:“衣柜在那边。”
傅彦站着没动,她眨了眨眼,正要问,就见傅彦无奈的笑了笑,然后说:“你穿我的衣服太大,会不舒服。”
穆瑾玥低头看了一眼,扯了扯袖子,点头,确实不舒服,“所以只能将就一下了。”
“不用,你的衣服应该已经干了。”
“干了?”穆瑾玥有点诧异,很快就反应过来,睁大双眼,有点震惊:“不会是你帮我洗的吧?”
傅彦转身往外走:“洗衣机洗的。”随着步伐走动,短发晃了晃,露出浅绯的耳尖。
穆瑾玥站在原地,浅浅的瞳孔像泛着徐徐水波,哪怕室内昏暗,也依旧潋滟动人。
既然是洗衣机洗的,那他脸红什么?
不过……有点可爱。
她莞尔一笑,走出去,正好看到傅彦拿着衣服往这边走。
夏天的衣服薄,温度又高,她昨天穿的衬衫和牛仔裤晾了一晚上已经干了,隐约还有一股洗衣液的馨香。
傅彦递给她,微微撇开眼,像是有些窘迫羞涩:“去换了吧,洗漱用品在洗手池下面的抽屉里,都是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