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稷的开会风格向来都很?简明扼要。
只是今天出了点意外。
在场几人也没想到?他会突然抽查项目, 预算的几个数据和进度一核对,问题就出来了。
知道糊弄不过去,几个负责人脸都白了。
“你们谁来给我解释一下?”他手里的钢笔在桌面上?有节律地敲了几下, 在一帮人噤若寒蝉的沉默中,那?文件被他飞了出去。
负责项目统计的额冒冷汗,小心翼翼地将?之从?桌底下捡起。
当场重新?统计这种事,简直是要人命, 几个负责人和技术人员汗流浃背, 眼镜歪了都没敢去扶。
眼看这没个结果, 再耗下去估计领导面上?也不好看,开发部的赵科长出来打了个圆场:“这都一点了, 您先去吃饭,统计完我马上?让小刘通知您。”
谈稷的目光扫过几个已经狼狈不堪的高?管, 起身:“散会。”
到?了外面, 他略松了下紧束的领口, 神色尽敛,抬起腕表看了眼。
北京时间13:45分?。
“去食堂吗?”陈泰携着一沓文件过来。
“没什么胃口,去给我买个面包吧。”谈稷回了办公室, 抻开办公椅坐下。
陈泰欲言又止,后来还是折返内置的会客区帮他热了份三明治,泡了一杯温牛奶。
谈稷对吃没什么兴趣。
有本?身不好口腹之欲的缘故, 也有经历使然。
他从?小到?大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吃饭对他来说?就是完成任务, 填饱肚子?就行。
可就算这面包, 谈
稷也只吃了两口。
陈泰到?底还是道:“再多吃点儿?吧。”
谈稷在看文件, 过一会儿?才说?:“帮我改签吧,晚上?我去上?海。”
陈泰只能应下。
方霓中午吃了碗面,下午没什么事, 4点半就回去了。
葛清给了她任务,让她去上?海参加一个竞品品牌的发布会,看准版型复制回来,准备让项目部研究一下。
这个竞品品牌最新?上?市的一款成衣设计和版型都很?特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
不过要只凭借肉眼就根据成品作出版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葛清说?最好能弄到?两件成衣,所以派了她这个生面孔去。
晚饭她没什么胃口,先给自己定了高?铁票,路上?只啃了个红薯。
不是第一次来上?海,方霓站在人来人往的路口还是有种无所皈依的感觉。
酒店费用?可以报销400,她选了不是很?好的酒店。
房间还算干净,但洗手间的管道总感觉有股味道,她只能用?香水喷了喷。
看着手里精致的圆锥小瓶,她目光顿了顿。
不知道谈公子?知道自己送的高?档香水被她拿来喷厕所会作何感想?
她拍了两张夜景,发了朋友圈,附上?定位:[出差]
彼时倒没有知会谈稷的意思,因为她也不知道他此刻也在上?海。
几个小时后,她盘膝坐在床上?打算打一局游戏时,意外发现这条朋友圈被谈稷点赞了。
她通讯录朋友很?多,不止女生总给她点赞,那?些男生也是她发一条点一条。
平时见了她话?都说?不利索,点赞这事儿?倒像是日日报道打卡似的。
只为了在她面前刷刷存在感。
下面评论也很?多。
不过方霓翻了会儿?没有看到?谈稷的,他只点了赞。
也对,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专门给她留言?
方霓平时还会挑两条评论来回复,今天一点兴趣都没有,关掉了朋友圈。
窗外暗沉沉的,却不是全然的黑,像漆黑浓稠的墨汁里滴入了几滴不明的蓝色液体,从?边缘缓缓沁出一些幽蓝,正逐渐向四?周蚕食。
酒店没有暖气,空调打起来非常干燥。
她不适地在房间里放了一盆水。
打开手机才发现谈稷给她发了消息:[在静安区?]
[哪个酒店?]
方霓直接发了定位过去。
[难道你要从?北京飞过来找我吗?]
[吐舌头][吐舌头]
[我想不用?。]
[因为我人就在上?海。]
[?]
[???]
半小时后,方霓站在了酒店门口。
出来得匆忙,也是因为懒,她只在睡衣外套了一件奶茶色大衣,双手插在衣兜里,脖子?上?还围着厚厚的围巾,全副武装,只露出半张精致白皙的小脸。
谈稷从?奥迪车里下来,方霓刚要小跑过去,后座又下来个四五十岁模样的中年人,一直笑着相送,直到?送他到?门口。
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些的女性,瞧着只有三十出头,似乎又不像,气质比较沉稳,非常优雅而知性,以女性独特的柔婉手段周旋着,适时地插上?几句话?,给谈稷介绍本?地的风土人情。
方霓有点不敢过去。
她认出这个人,在某个时政报道上?匆匆一瞥,某大型控股集团的党委书?记和董事长、本地工商联主席。
“好,下次有机会我一定登门拜访。”谈稷温文地跟他道别。
擦肩而过时,对方看见了一直翘首以盼的方霓,目光略停顿了一下才上?车。
“不好意思,路上?遇到?个朋友,聊了会儿?。”谈稷走到?她近前,很?自然地帮她顺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方霓看着他。
谈稷失笑:“怎么了?”
方霓:“我在想,你怎么也在上?海啊?”
谈稷:“菩萨托梦给我,让我来找你。”
方霓微微睁大眼睛。
谈稷曲指在她额头弹了一下,这一下不逗她了:“来公干。”
方霓小脸微垮。
谈稷好笑地看着她,心道倒也不必丧气得这么明显。
不知道为什么,心情还不错。
两人一道进的酒店,方霓帮他按电梯,可能是受了刚才在门口所见所闻的影响。
谈稷还多看了她一眼,松了下袖口。
“刚刚那?个……”电梯缓慢上?升的时候,因为无聊,她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句,“是万荣的陈亮先吗?”
谈稷“嗯”了声,没什么郑重的:“他和他老婆。”
方霓头顶冒出三个问号:“他……他老婆不是周玫吗?”
“那?是明面上?的,两人都分?居好几年了。”谈稷的语气稀松平常,似乎这在圈里不是什么秘密。
就是很?习以为常那?种口吻。
方霓看了看他平静的侧脸,到?底是什么都没说?。确实在她过去的认知里,很?难以理解这种情况。
她觉得老婆只能有一个。
“你坐这儿?。”方霓利落地把靠窗边的沙发整理了一下,犹豫一下,把自己的外套铺上?面了。
她感觉他好像有点洁癖,尤其是去外面的时候。
“……倒也不必。”谈稷无奈地坐下,没拂她的好意。
他是有点讲究,但其实也算不上?非常讲究。
“上?学那?会儿?就经常去山里,有学校组织的,也有自发的,风餐露宿是时常的事儿?,工作后干过外文秘书?、金融顾问、法律顾问,去过乡下,插过秧,划过船……”在她惊讶到?不可置信的目光里,他望着她笃定一笑,点到?即止,下了结论,“所以,我应该不是你想象中那?种膏粱子?弟。”
方霓确实感觉挺不可思议的:“你应该不用?这么辛苦吧。”
但仔细一想似乎也在常理中,他们这个圈子?也分?三六九等?,人也不能一概而论。
有顾子?明那?样不学无术就想当个富贵闲人的,也有谈稷、魏书?白这样胸有抱负、不愿只当个“公子?哥儿?”的。
“可能我就是不喜欢闲着。”谈稷不在意地笑笑。
“我给你倒个水。”方霓去拿了瓶矿泉水,倒水时回头不忘解释一下,“热水壶我自己带的,不是用?的酒店的,很?干净。”
谈稷望着她低垂柔美的下颌弧线:“谢谢。”
不过他后来还是没有喝那?杯茶。
方霓也发现了,他这人态度客气,但在一些原则性或者习惯事情上?根本?不会改变,警惕心也很?强。
其实两人的性格真的差得很?多,方霓是一个比较佛系的人,不是很?理解谈稷的一些行事作风。
她设想了一下,自己如果有这种出身,还会像他这样努力、汲汲营营吗?
答案是否定的,她肯定选择躺平。
“权力有那?么好吗?”后来有一次她问他,坐在秋千上?荡来荡去摇着一双腿儿?,懵懂不能理解的眼神。
谈稷只是微妙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不过潜台词方霓读懂了,那?是因为她没有品尝过拥有权力的滋味。
“累不累?”方霓问。
“累。”谈稷说?,“但没有办法停下来。”
有时候入局开始就没办法停了。
你不往前走,自然有人把你踩下去。
“有时候挺羡慕你。”他回头对她笑,“可以一直这么单纯。”
方霓翻了他一眼,说?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在内涵她头脑简单四?肢也不发达。
……
“倒是你,来这儿?是做什么?”谈稷后来问。
“老板给我派了任务,考察c家新?一季度的成衣系列。”
“考察,怎么考察?”他似乎还挺有兴趣。
不管是不是装的,至少表面上?看不出是在敷衍她。
方霓说?:“就是去参加他家的时装秀、现场看看,拿点儿?册子?,最好再买两件衣裳回去。”
谈稷点点头表示他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