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吴应中对近两日接触过郑县令的人员进行清查,同时也把消息传给了陈皎。
当消息递过去时陈皎骂了句娘,崔珏那乌鸦嘴。
郑县令被毒杀一事令陈皎意识到薛良岳应是在给她下套,先用账簿把火烧到士绅上,接着又杀郑县令。
他这般苦心设局,如果不出意外,郑县令之死多半是士绅们干的,原因很简单,祸水东引。
崔珏也意识到蹊跷。
眼下他们在法华寺一无所获,这样干耗着也不是个办法,陈皎想再次引蛇出洞。
这回崔珏没有阻拦,而是将计就计下反套子。
既然薛良岳想把陈皎引回魏县,那就遂了他的意。
二人一番商议,崔珏打算书信回魏县,让吴应中把徐昭派过来,来个两面夹击。
因着有前车之鉴,这次他们把计划反复推演,从双方碰头的日子,到后续崔珏带兵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计划,商讨得滴水不漏才作罢。
调徐昭过来的书信很快就送了出去。
得知陈皎要用人,徐昭命李士永守城,亲点几位得力干将快马加鞭前往目的地汇合。
他到底是老将,团队作战比汪倪老练得多,自身功夫也硬,怕陈九娘中途出岔子,星夜兼程接迎。
而另一边的陈皎由胡宴和汪倪等人护送回魏县,他们作为诱饵,行动是非常冒险的。
崔珏则和谢必宗守株待兔,起夹击作用。
三队人马分工协作,布下天罗地网等着引蛇出洞。
不出所料,陈皎回魏县确实中了薛良岳的计谋,无法把她引到法华寺,只能把她引回魏县借机猎杀。
此次山匪全面出动,务必一击即中,将她斩杀。
崔珏差人在必经之路盯梢,探子回来通报,竟然有三十七人出击。
事关那人性命,他不敢有丝毫疏忽,同谢必宗整兵追去。
上次陈皎侥幸捡回一条狗命,这次汪倪不敢大意,时刻保持警惕。
在众人步入魏县地界时,陈皎他们遭遇山匪猎杀。
三十七名悍匪横冲直闯朝官兵们冲杀而去,汪倪当即释放鸣镝,也就是响箭。
尖锐的响箭声直冲云霄,响彻山间。
听到那信号,徐昭和随行的士兵精神大振,他大声道:“都给我打起精神来,挣军功置田地的时候到了!”
士兵们齐声高呼。
徐昭手持白蜡杆红缨枪,带领一行人快马加鞭朝山间奔去。
陈皎这边已经陷入了混乱的血战中,士兵们全都杀红了眼,因为砍下一颗山匪的头颅就能挣得军功。
从伍长,什长,百夫长,千夫长……从小兵到悍将,只需要砍下敌人的头颅。
挣军功置田地,娶婆娘,生崽子,功成名就。只要你足够狠足够拼,在陈九娘手里一切皆有可能!
男性骨子里的野性残暴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他们为了抢夺军功,跟疯了似的爆发出巨大的攻击力。
现场简直惨不忍睹。
原本三十七名悍匪是占据上风的,结果因着士兵们的疯狂,被撕咬得脱不开身。
有人的耳朵被割掉了,还不忘死死咬住对方。
汪倪和胡宴满身是血,他们是一样的,却也不一样。
汪倪幼时就被贵族培养成杀手,十多岁时做任务失手被淘汰,同伴将其斩杀。
那时他倒在冰天雪地里命悬一线,是崔珏把他捡回去的,修修补补,勉强能做个人。
他像一个充满兽性的狼崽子,时常对崔珏龇牙咧嘴,满脸凶狠。
每到这个时候,崔珏总会抡起巴掌打过去,保管服帖。
那时候崔珏行事还算正常,把他当成一个人对待,教他学识,教他辨善恶,知他喜欢兵器,有时候也会大方置办。
后来他变成了崔珏养的狗,因为崔珏最擅长训狗。
而胡宴则是正儿八经的兵,通身都是匪气。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这般痛快厮杀过了,像野狗似的又疯又狂。
怕山匪的人头被其他同伴抢夺,把它们挂到腰间,血淋淋的叫陈皎给看吐了。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残酷的厮杀,哪怕不是战场。
初进魏县虽然被截杀过,但当时她和马春躲藏起来,不像今日这般直面血腥暴力。
那种惨烈的哀嚎声,马儿受惊的嘶鸣声,以及有人的肚腹被马蹄踩踏,视觉上的冲击惊爆陈皎的眼球。
她一手扶住树干,一手捂住胸口,狼狈躬身呕吐。
现场厮杀得正酣时,徐昭一行人及时赶到。他们生怕山匪的人头被抢完了,有人大声道:“给老子留两个!留两个!”
徐昭加入混战中,一杆红缨枪虎虎生威。
胡宴等人见他到来,士气大振。
陈皎悬挂的心放下不少,她这条狗命可算能保住了!
这场血战持续了一个时辰,三十七名悍匪死伤惨重,几乎全歼。
这是他们有史以来死伤得最多的一次,也再无翻身之力。
剩下五名山匪负伤而逃,徐昭等人并未追击,因为要给崔珏留几个人头,不能独吞。
现场血肉横飞,士兵们受伤的有十多人,七人死亡。
有一位被割掉了耳朵,却未抢到人头,不由得崩溃大哭。
胡宴嫌他烦,从腰间解下丢了一颗进他怀里,他笑得开怀。
人们得意洋洋向陈皎炫耀他们砍下的头颅,哪怕身上的伤口还在淌血,仍旧高兴不已。
“九娘子,此次我们立了大功,你可莫要忘了向淮安王报功劳!”
“是啊,盘踞在魏县的毒瘤被兄弟们干掉了,这可是为民除害!”
一群糙老爷们见惯生死血腥,自顾跟她炫耀,丝毫未发现她要绷不住了。
徐昭心细,怕她受不住那冲击,忙道:“你们走开些,莫要吓着九娘子。”
他们似乎这才想起面前的是个女人。
陈皎白着脸强撑,实在憋不住又转身呕了。
众人陆续清理战场。
徐昭差人去把周边的村民叫些来挖坑埋人,伤员该包扎的包扎,尸体该处理的处理。
附近的村民听说山匪被歼,全都欢喜不已。以往他们惧怕官兵,这会儿非常配合拿锄头铲子过来帮忙。
只是那现场实在叫人吃不消,有人被吓晕厥过去,反而添乱。
陈皎独自坐得老远,鼻腔里的血腥味儿怎么都散不去。
徐昭守在一旁,无比警惕。
也不知过了多久,陈皎的脸色才舒缓过来,她疲惫道:“我被吓着了。”
徐昭应道:“九娘子是女郎,没见过这等厮杀也在情理之中。”
陈皎默了默,试探问:“徐都尉以前经历过多少场战争?”
徐昭回答道:“我十五岁从军,经历过大大小小四十七场。”
陈皎:“每一场都像今日这般吗?”
徐昭淡淡道:“这些山匪跟胡人比起来可差远了,你是南方人,不曾见过胡人的凶悍。”
陈皎:“我见过,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回。”
徐昭轻轻的“哦”了一声,“那也算有缘分。”
陈皎正色道:“你是我的贵人,没有你徐都尉,就没有我陈九娘的今日。”
徐昭似有感慨,指着还在清理现场的士兵,“他们往日虽然不受约束,行事混账,到底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还请日后九娘子多在主公跟前美言几句。”
陈皎严肃道:“唯有军功赏罚分明,士兵们才会去拼前程。”
提到这茬儿,徐昭颇有几分无奈,“可是上头的人并不一定像你这般开明。”
陈皎:“那可不行,倘若赏罚不明,苛刻军饷,谁还愿意去给你拼命?”顿了顿,“做牛马也得有牛马的盼头。”
她的这份觉悟,令徐昭甚感欣慰。
所幸淮安王身边有一个明事理的人,只要有机会去改变,他们还是比较乐观积极的。
晚些时候崔珏等人过来跟他们汇合,逃过去的山匪被全部处理掉,三十七人全歼,战绩喜人。
见陈皎无恙,崔珏放下心来。
现在天色不早了,他们还有事情要处理,双方商定后,陈皎和徐昭,以及胡宴等人继续回魏县。这边的摊子则留给崔珏,他还要处理法华寺。
一行人再次启程。
路上陈皎问起郑县令之死,徐昭说他走的时候还未查出凶手,陈皎应道:“查不查都没什么关系了。”
徐昭不解道:“此话何解?”
陈皎:“只要往士绅身上找,总会有线索。”
当即把那本有关士绅的账簿拿给他看,简直辣眼睛。
徐昭素来不是一个八卦的人,此刻竟也被账簿吸引了,翻看得津津有味。
什么谁家的谁爬灰啊,哪家的又偷人啊,简直五花八门。
“这帮孙子玩得可真花,那王震凤都多少岁数了,竟也年少轻狂过。”
陈皎:“你说我拿到这份账簿,该如何处置?”
徐昭理所当然道:“刀都送到手里了,岂有不用的道理?”
陈皎:“那肯定是要捅篓子的。”顿了顿,“那帮士绅,当初还联名上书告我的状呢。”
“主公不是也没管么?”
“他派崔郎君过来,也是心里头有数,若对我不放心,只怕过来的人就是郑家的了。”
徐昭闭嘴。
陈皎意味深长问:“我若照着账簿杀,那帮士绅只怕会翻天,如果他们又联名上书告我的状,那我是不是得把他们的臭嘴给堵上?”
徐昭:“……”
“徐都尉,你敢不敢堵?”
“……”
“这事我想了许久,现在山匪应该灭得差不多了,待崔郎君把法华寺弄清楚,捉到薛良岳,他估计就会规劝我回去,你说我拿着这样的账簿,舍得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