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交州开始为夺取奉州布局时,京中的方世林亦在拉拢跟他一样有反心的同僚。
约莫二月中旬时,崔珏动身离开交州,临走的头一天陈皎还是颇有人情味,说道:“崔郎君一路万万小心。”
崔珏看着她笑,冷不丁问:“你会杀我么?”
陈皎:“???”
崔珏:“若我们攻下了京城,京中的那些世家大族,九娘可会留他们性命?”
陈皎果断道:“不会。”
崔珏沉默不语,陈皎忍不住试探问:“京中的崔家,我若杀光,你可会阻拦?”
崔珏淡淡道:“不会。”
陈皎半信半疑,“当真不会?”
崔珏点头。
陈皎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才道:“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闵州牧鲍起凤曾同我说过,瞧着你眼熟,跟京中的某位官员神似。”
崔珏没有应答。
陈皎戳他的胸膛,“我爹也曾说过,你的身家背景应是不错的,甭管你承不承认,跟京中的崔家定然脱不了干系。”
崔珏捉住她的手,平静道:“京中的崔氏一族你随便杀。”又道,“世家大族把控高官要职,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不管是以前还是以后,这些人都是毒瘤。你若想推科举扶持没有身家背景的士子,那这些人必杀,一个不留。”
陈皎:“你当真不会阻拦?”
崔珏摇头,“不会。”
陈皎想抽回手,却被他握住,意味深长道:“此去奉州我崔某必夺应宁献于九娘,徐昭、裴长秀和宋青等人九娘应是信得过的,但你可曾想过,于淮安王而言,不管你付出多大的努力,始终是女儿身。
“九娘是聪明人,想必你这般为惠州付出,自不愿替他人做嫁衣。现如今你依赖淮安王许你脸面,但他总有老去的一天,这份脸面能维持多久,想来九娘心中有数。
“我若是你,就当早做筹谋,另寻退路,若把命运交给他人,总有吃亏的那一天。”
陈皎垂眸,试探问:“那崔郎君可会扶我一把?”
崔珏睇她,“你可莫要忘了,我是你父亲的手中刀。”
陈皎撇嘴,忽地环住他的腰身,“我若夺了呢?”
崔珏淡淡道:“会扎手。”
陈皎厚颜蹭了蹭他,耍小心机,仰头道:“你舍不得扎我。”
崔珏垂眸睇她。
这些年她变化得极快,也成长得迅速。还记得才进府时讹他的伎俩极其恶劣,她一点都没有变,骨子里仍旧野心勃勃,行事不择手段。
这个女人有着狼子野心。
有时候连崔珏自己都觉得奇怪,亦或许是骨子里的慕强,他喜欢她身上那股子野性难驯的劲儿。
这样的陈九娘很好,他喜欢蓬勃向上,充满着活力的女人。也从未想过要征服她,因为想看看她到底能野蛮生长成什么模样。
他试着吻了吻她的额头,说道:“想要让崔某忠诚于你,就得为我多费些心思。”
陈皎挑眉,挑衅道:“你又不让我摸。”
崔珏:“……”
或许是太熟了,她真的肆无忌惮。
陈皎环住他的颈脖,“你若把南方谋下来,我还你一个中原。”
崔珏俯视她,“你知道胡人是什么模样吗?”
陈皎:“我管他什么模样,只要南方能做后盾支撑我们去打中原,我就能把胡人屠尽。”
这话委实狂妄。
崔珏看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陈皎循循善诱道:“崔郎君觉得我爹是个明主吗?”
崔珏:“算,也不算。”
陈皎:“那我呢?”
崔珏笑了笑,“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你比你爹更不可靠。”
陈皎掐了他一把,往他怀里钻,她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他心里头门儿清。
他知道她好似那兰花螳螂,若想图人,就要冒着被她吃掉的风险。可是那种危险又是迷人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崔珏轻嗅她身上的脂粉香,有些沉迷。
怀里的女人纤秀窈窕,柔软的胸膛,紧致的腰肢,五官生得标致,不像陈五娘那般具有女性柔美的特质,而是英气,充满着劲劲儿的野性攻击,同时也富有青春气息,长着一口獠牙,会咬人。
“我若把京城谋下,你又当如何?”
陈皎坏痞地咬他的耳垂,暧昧道:“九娘的枕边自有崔郎君的一席之地。”
崔珏嗤鼻,“把我当商玠之流玩弄,你想得倒挺美。”又道,“崔某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我要九娘把我放到心上。”
陈皎也嗤鼻,“你确实贪得无厌,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没心没肺。”
崔珏倒也不恼,只看着她笑,“你日后自然会长心。”
陈皎没有应答,崔珏松开她的手出去了。
目前他们是有一份默契存在的,都在为共同的信仰奋进。至于男女之情,两个都是非常清醒的人,不会因情爱而羁绊。
但陈皎清楚的明白,崔珏的占有欲,就像当初杀商玠那般,他容忍不了她会把注意力放到一个男人身上。她亦同样如此,容忍不了他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女人身上。
至少目前是这样。
有时候陈皎会觉得自己很卑鄙,她非常清楚的明白她对崔珏有好感,但谈不上特别喜欢或爱啊什么的,事实上她只爱自己。
那份好感具有排他性,在她没有摸过之前若被其他女人摸了,便是脏了。
崔珏不能是脏的,至少在她没摸上手之前,得身心干净。
临近清明那段时日,江斌和胡宴等上百官兵已经进入京城,伪装成商贩或贫民在黑市潜伏。
方世林等人已经万事俱备。
所有人都等待着清明皇陵祭祖。
在这个节骨眼上,朱州那边也动了夺取奉州的心思。这还是长子任家煜费了不少口舌说服任在康,决定先打探京都那边的情况再做谋划。
哪晓得,被惠州捷足先登。
清明祭祖,不止王室要去皇陵,民间百姓也会去郊外踏青扫墓。
春日适宜郊游,城中的百姓会聚到一起外出游玩。
在头一天上午王室就和朝臣们浩浩荡荡前往凤山,方世林则在前几日就告了病假,并未出城。
这个时节雨水多,下午落了一场春雨,青石地板湿漉漉的,有些冷。
傍晚时分,惠州的精锐骑兵冒雨而来。
当时路边归家的村民被这群骑着战马的官兵们唬住了,连忙躲到边上,不敢张望。
藏在门缝后的老媪偷偷窥探外面狂奔而过的官兵,她的孙女小声问:“大母,外面是要打仗了吗?”
老媪捂住她的嘴,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待马蹄声走远了,老媪才稍稍放下心来。不一会儿她的儿子和儿媳妇从外头归来,见屋门紧闭,喊了一声。
他们的女儿前去开门。
两口子从地里回来,老媪小声道:“方才我看到好多官兵过去,想来是哪里要打仗了。”
她的儿子已经习惯了战乱,说道:“这年头的仗到处都是,不足为奇。”
妇人道:“奉州是朝廷的管辖地,想来不会轻易打仗。”
男人:“这世道,谁知道呢,去年听说京里就发生过变故,不足为奇。”
那两千多精锐骑兵在夜幕中向应宁奔去,阵仗委实不得了,有不少村庄都受到了惊动。但没有人敢去窥探,他们天然就惧怕官兵,只觉得哪里应该出了什么事。
京中王室和重要朝臣都去了凤山,守城的官兵并不多,因为大部分调派去了凤山。而昌南有驻军,这边若有什么情况,也能及时应援。
城内百姓在黑沉沉的夜幕里酣睡。
春困秋乏夏打盹儿,守门的官兵还没熬到半夜就扛不住偷懒躲到避风的地方困觉。
有熟人给士兵们带了夜宵,不曾想那些饼里参了药物,吃过后被迷晕了过去。
睡梦中的应宁百姓忽然听到奇怪的喊杀声,靠近城门那边的一家七口酣睡得正沉,刚满月的婴儿像受惊那般惊悸哭嚎。
喊杀声、马蹄声、哭嚎声……各种混乱的声音掺杂到一起,把人们惊醒。
妇人意识到外面的情况不对劲,慌忙把婴儿抱入怀中安抚。一家子全都慌乱起来,匆忙穿衣。
男人透过木屋缝隙往外窥去,只见火光冲天,马儿的嘶鸣声混杂着马蹄声朝皇城那边奔去。
一家子惶恐不已,不明白好端端的怎么就乱了起来。他们本能把门窗封死,全都挤到一起,大气不敢出。
周边的街坊也受到了惊吓,听着外头的砍杀声,连家中养的狗都不敢叫了。
这场争夺并未持续得太久,城门口渐渐平息下来,重新归于平静。
屋里的一家子不敢撑灯,只能在黑暗中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聆听外头的动静。
方才受到惊吓的婴儿被妇人安抚,她身边的两个孩子紧紧地抱着她的胳膊,显然被吓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忽然听到皇城那边传来喊杀声,男人小声道:“昨日王室才去皇陵祭祖,才隔一日京中就出了变故,难道是皇陵那边出了岔子吗?”
他的父亲应道:“去年才发生过一起政变,这回多半又是。”
男人:“看来朝廷又要死人了。”
当时他们都以为又是一起宫变或政变什么的,因为市井里有传闻说景王的皇位来得不正。
那是天家的事,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只要在天子脚下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至于上头怎么变天,也只能随波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