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灵佑
大漠,辽国阵线。
远方烽火台上的狼烟笔直,在烟沙之中很是醒目,铁灰的云气垂落,千百狰狞的兽首不断显化其上,将离宋的战线阻隔。
将士们一色黑甲,若乌云压阵,数千杆纯白的风云纹大旗随风猎猎作响,旗上的白马青牛若要跃出,鼓声苍凉而庄重。
生有四翼的异马们不安地嘶吼,妖气升腾,连带着一阵血腥气息,十来座悬空战船停于上方,大旗上水火翻滚,灰暗的法光照射四野。
数十年来,离国的疆域一退再退,六府之地,已经占下三府,天水也不远矣,只要攻下,便是将整个宋氏的颜面踩在脚下。
深黄的山丘上,静静站着一青年,着一身纯白羽衣,背着柄银白长剑,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只是右脸上有墨字,那是以辽语写的奴隶。
马蹄声自身后传来,骑在白马上的大将一跃而下,深褐的重锦战袍飞扬,他沧桑的面上尽是岁月和刀剑留下的痕迹。
大将缓缓走上土丘,跟着身旁之人遥遥望向对面,一时军中沉默,不敢再多言。
“刘弃,王上有旨意传下。”
“谢过斜机将军。”
黑袍青年神色稍缓,轻叹一气,转身离去,丝毫不在乎周边看来的目光。
一路前行,铁灰色的云气遮天蔽日,汇合地上扬升的沙尘,将天光尽数遮掩,仅余一线苍黄。
深黑的军帐层层驻扎在此地,他径直前行,走出此地,便见大漠之中是一澄澈的大湖,浩瀚无际。
他缓步向着湖水中走去,直到湖水尽数将他淹没,便见素白的明光涌出,太虚一转。
此时已然来到另外一片天地,前方是一独道,灰白的云英层层叠在地上,两侧是交相喷涌的水火,上方为带着肃杀之气的金风霜华。
刘弃缓缓向前而行,他的生机一点点减弱,皮肉衰老,肌肤若枯树一般,精华尽散,最后全身血肉尽数化为细密的白色沙尘,魂火湮灭,再无声息。
至此,仅余一具白骨在前行,刘弃依旧身姿挺拔,行至终点,便见一面素白的云镜。
阴冷、肃穆之气自镜中涌出,自其中显出出一道纯白的人形,眼眸睁开,看不出任何情绪。
“王上。”
刘弃跪下行礼,声音恭敬。
“今日之后,我便不在此地坐镇,耶律斜机那边,不必理会他的军令。”
灵佑王的声音响起,难辨男女,无形之风掠过,刘弃全身血肉神魂顷刻复原。
“刘弃明白。”
刘弃依旧跪着,镜中的声音再度响起,冷冷道:
“《越绝生死书?一个个都打的好算盘,要借我来取,也不怕伸来的手断在此地。”
刘弃冷峻的脸上有些惶然之色,他却不敢多言,仅沉默着。
灵佑王的淡漠的声音再度响起,只道:
“定锁止锋灵符】你已炼化,真炁羽化之道,我也尽数传授。”
“之后的事,你自行处断,是生是死,全看你自己。”
“王上.”
刘弃低低回道。
“不必多言,我当初自奴隶中召回你,不过是看中你资质罢了,你也不必想着尽什么忠心,代我同他们作对。”
镜中的纯白人形似乎微微露出些笑意来,声音好似幽风般传来。
“为我尽忠,你还不配。”
一切尽数散去,再回神,面前的大湖已然不见,入目尽是荒凉的砂石,蚁虫钻动,空中却似乎还残留着点湖水阴冷的气息。
刘弃轻呼一气,若卸下什么枷锁一般,缓步向着阵外走出,筑基后期的气息散发,身形变得有些虚幻。
默默以仙基感应,却寻不到丝毫异常气息,想来王上已然离去。
他御风而起,穿过军阵,复又来到先前待着的那座山丘之上,轻轻摸了摸脸上的墨字,以他筑基后期的修为,这点印记瞬间就能修复,但他却始终留着。
遥遥看向天水方向,似乎能见到三道扶摇直上的剑气,刘弃默默思索着,却也仅看出西海众阳府那位郁华剑】,至于剩下的两道,看不出来历。
‘一道气息颇古,一道劫数深重。’
刘弃低低揣摩着对面,他身上羽衣飘飘,背上银白法剑并无锋刃,也无什么剑道气息,仅是散着惨烈的终结之气,使得山上仅余的草木尽数凋零。
寂静忽然被打破,军中有些动静,远方似乎升起点点朱红之光,而后迅速蔓延过来,整片大漠若沾了火星的枯叶,离火带着万千明光烧来
修士的怒喝声遥遥传来,滔滔离火凝聚为一朱火巨手,提起那柄小山般的离元斧】,向着辽军的阵地劈斩而来。
铁灰云气凝聚成千百虎豹豺狼之首,向着那柄离火大斧撕咬而去,天地间烟沙一止,四周传来军卒的呼喊之声。
“离人冲阵!”
往日龟缩阵法中的离军此时竟然主动开战,诸多军士先是惊慌,而后便是大喜,只觉建功的机会来了。
四翼妖马载着披深黑重甲的将士汇聚一处,皆为筑基,有近百人,为重锋】一军,由耶律斜机统管,将离斧】的攻势尽数挡住。
战船蓄势待发,灰色法光轰击而出,将对方的阵线撕扯开来,自离军阵营中则喷涌出浩浩的黑火,向着辽军这边落下。
爆裂的至火将此地彻底化为一片混乱,刘弃缓缓拔剑,已有离国的军卒冲杀至眼前。
羽衣飘飞,银白法剑虚挥而过,便见下方来的军卒皆都止步,倒在地上,自脊柱大龙一线齐齐裂开,虚幻的魂魄自肉身中钻出,血肉两旁生出些杂乱的白羽。
这些炼气的魂魄迅速消散,化为一缕白气,刘弃坐镇山上,巍然不动,无论何人过来,都是虚挥一剑,便取人性命。
他扫视战场,回过神来的辽军已然占据优势,反倒咬死了出阵的离斧军,不让其脱身,重锋】和离斧】二军所在为战场核心之地,堪比愿力金刚的力量震动整片大漠,余波都能将靠近的炼气碾为齑粉。
‘要这些炼气,到底有什么用?’
刘弃轻叹一声,两军交锋,是看筑基军阵的威力,天上搭载各色重器的宝船也能发挥不小作用,至于这些炼气兵卒,持着几件下品法器,一道法光落下,便化作飞灰。
即便如此,两国还是招来不少炼气,仅是为了提高那么一点渺茫的胜机。
他开始耐心地等待起来,不时望向天上,偶有些离军越阵而来,他便一剑斩了,很快这座山丘便被染成红色,一具具背部血肉模糊,生有白羽的尸体倒在山旁,再无人敢来。
——
军营中。
许玄默默看着远方的战事,他本来是不愿掺和到这事情中去的,两边交战,打生打死,同他何干?
若不是袁公亲言,让几人上阵,才有得来剑书之机,他是绝不会入阵中去。
吕观已经先行离去,坐镇一处,按其所说,如今战场之上,双方共识,紫府不会出手。
至于众阳府,李商秘似乎不愿插手两国之事,便舍了得剑书之机,仅同自家真人在太虚观礼。
“你让我寻那剑书,到底为何?”
许玄此时开口,低低问及天陀,自始至终,都是这老妖催促他卷入此事,甚至不顾风险。
“我要的不是剑道,而是其上关于生死的记载。”
天陀此时开口,幽幽回道:
“此事关乎我转世,却是不得不去。”
“若能参悟,说不得我便能以残魂转世重修,不然如今地府破碎,阴间不全,没有金丹手段,你那篆文恐怕也救不了我。”
许玄稍稍皱眉,事关天陀转世,却是不得不去试试,他对所谓的越绝剑书,其实兴趣不大。
先前所谓奉玄剑脉给自己招来不少祸患,如今若真得来那剑书,恐怕立刻就要被真人带走,下场恐怕不会太好。
‘这东西,筑基是拿不住的,恐怕寻常紫府都难。’
许玄心思通明,让他们这些修成剑意的过来,不过是为众紫府行事罢了。如今李商秘退走,恐怕也是权衡利弊,自家紫府看的明白,即使得来剑书,也拿不走。
‘太平山,又是何态度?’
吕观虽然行事还算正道,但其山门中人就难说,毕竟是剑宗,想来对这剑书是志在必得,又有金丹手段,如今这家肯干涉离辽之战,说不定就是和宋氏有些利益交换在。
‘如今我身怀剑意,又无背景,李商秘退出,剑书极有可能落在我手中,诸位真人恐怕都看着。’
他轻呼一气,看来必然要去战场一趟,至少在剑书现世前,他是一定不会身死的。
心念一定,他身化雷光,拖着千百银色雷芒,御风向着战场而去,军阵中忽见另外一道玄水逆流而上,公孙昔的身影显化而出,同许玄一道。
对方今日着一身浅绛罗裙,背着那柄黑白法剑,其上清浊二流变化,笑道:
“道友,何不同去?”
许玄敏锐地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气势,法剑之上,变化不定的剑意缓缓散出,果然也是修成剑意,或者换个说法,是重新寻回。
他继续御风,落入大漠,千百雷芒随之轰击而下,天上的宝船发现闯阵的二人,迅速打来道道灰暗法光。
许玄拔出丹霆,银白剑光一线涌起,反将对方打来的法光斩灭,而后看向公孙昔,眉头稍皱,问道:
“公孙道友,有件事情,不知当不当问?”
公孙昔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她缓缓拔出身后法剑,黑白纠缠的剑光流淌而出,化为浩荡的剑河,将围上来的辽人尽数化为白骨。
“但问无妨。”
“你,到底是”
许玄话说到一半,但却发现不知如何形容对方,此时辽军已然动用起阵法,铁灰云气化作各色兽首,每一道都有筑基后期的气势,扑咬而来。
两人齐齐拔剑斩出,将千百狰狞的虎豹豺狼斩灭,公孙昔看向许玄,沉声道:
“我明白道友的意思,不若我先问问你?”
“要是我以法术造出离世之人,记忆、情感、天赋、习惯种种皆同往昔,这还算同一人否?”
“这”
许玄沉默一瞬,将扑杀来的一名辽人筑基随手斩杀,看向对方。
“这事情难说,道友也不必揣测这些,真真假假,何必分这般清楚?”
言毕,公孙昔已然御风而起,再向军阵中杀去,她朗声道:
“越绝为生死之剑,许道友若是惜身,怕是难求得。”
许玄不言,仅是握紧手中法剑,周边是震天的喊杀之声,梅锋明率领的离斧军正同辽人的军阵对峙,铁灰云气和浩浩离火遮蔽天日。
辽军已然注意到闯入战场的二人,公孙昔似乎被人以阵法困住,如今暂时走脱不得。
许玄孤身凿阵,肆意挥剑,身后已然跟来一众军卒,此时高呼剑仙之名,围杀逃逸出的辽人,按照这阵势,恐怕不要多久,他便可带着离军杀入敌阵深处。
前方的辽军忽地静止,自行分开,一披着纯白羽衣的男子走出,面上刻着丑陋的墨字,眼神冷峻,直直盯来。
“刘弃。”
对方缓缓报出名号,许玄感受到其气息,已然是筑基后期,且给人的感觉极为古怪,身形虚幻。
“许玄。”
许玄举剑前指,却发现丹霆其上的剑光黯淡许多,剑灵传来一阵哀鸣之声。
这状况让许玄不由想起先前在涌劫天遇上的南修,对方也使过类似的手段,止住剑光,他目光沉凝,看向对方。
“少阴锁剑之术?不对,是灵符,恐怕有古怪,你且先退。”
天陀的声音低低响起,似乎有些疑惑。
“现在退走,所谓的剑书怕是别想求了。”
许玄默默感知,太虚之中,似乎生死二气轮转,正在呼唤自己,同剑意有感,甚至在鼓动许玄,让他出剑。
‘此物有灵。’
许玄瞬间确定,所谓的《越绝生死书已然有出世之兆,此道不可惜命贪安,必于生死之中求得。
看向眼前着羽衣的男子,许玄只觉一股危险至极的气机,锁定自身。
“是真炁一道,仙基我也看不出来,你且小心。”
天陀出声提醒,许玄不免有些好奇,天陀也看不出来历,不知是何等仙基。
刘弃此时轻吐一口浊气,看向许玄,拔出银白长剑,剑无锋刃,指向许玄,低低道:
“王上赐我锁剑灵符,你一身剑道,如今十不存一,还是早些归降。”
许玄手上法剑越发光芒黯淡,那股散着劫罚气机的剑意此时也隐而不见。
‘果然是有备而来。’
辽人围来,许玄主动散去法剑之上的剑意,刘弃只当此人准备降了,刚要吩咐周边人动手,却见那苍灰法剑之上,白雷黑火涌起。
一道大符落在丹霆剑尖之上,劫光汹涌,毒火阴厉,化作一道黑白剑轮,正是雷宫的法术,社雷冥火符剑,和剑道无关。
许玄以剑挑起这道黑白剑轮,轻叱一声,浩浩雷火席卷而下,雷光轰顶,毒火焚心,瞬间将四周的辽人荡尽,将刘弃也卷入其中
许玄目光沉凝,看向此人方位,只见雷火散去,一纯白的人影走出,羽衣飘飞,气息似乎委顿不少,但神气依旧完足。
“果然是雷宫的法术。”
刘弃看向许玄,轻轻抖了抖羽衣,身下渐渐涌起紫红的烟霞,将他托举而起,借着便向对面虚斩一剑,跟着许玄的离国将士瞬间被枭首大半。
这一剑无声无息,甚至毫无法力波动,两人身旁此时再无他人,空出一片。
许玄左手之中,缓缓显化出一方银白雷池,各色雷霆在其中涌动、积聚,如今剑道被对方以灵符克制,只好动用雷法。
太虚之中,又有波动传来,二人同时抬首,皆有感应,生死二气渐渐笼罩此地。
高天之上,白光涌动,离火腾跃,白雾缥缈,诸多异象和声响自破碎的太虚之中传出,下方正在争斗的诸修顿时停手。
“紫府交手,还打什么,走了!”
天陀暴喝,许玄更是立即身化雷光,向着远方遁去,刘弃亦是露出惊容,转身欲走,离辽二军此时皆有默契,纷纷止戈,返回大阵之中。
紫府动手,他们这些筑基炼气还打什么,在此待着,和寻死差不多。
那股生死轮转的气机越发强烈,许玄远离刘弃,剑意再度归身,此时感应更甚,却见一道玄水奔涌而过,正是公孙昔。
太虚洞开,一面素白云镜显化而出,其中有道灿灿白光,凝聚为人形,只是看了一眼,许玄便觉全身生机流散,性命欲裂,仙基都要崩解,体内清气流转,这才恢复。
两边的军卒,但凡是在阵法之外的,炼气境界的修士先是迅速衰老,而后便化作飞灰,宝船飞舟神光黯淡,逐渐崩解。
筑基修士才勉强抗住这威势,但却不敢直视,皆都低垂着眉眼,向着大阵之中奔去。
天上雾气渐重,许玄借着古碑护持,隐隐能看清几分局势,只见一苍老的手缓缓自裂缝中伸出,托举着一青铜剑匣。
这东西一显化,许玄体内洞化剑匣疯狂震动起来,前所未有地渴望此物。
与此同时,古碑开始震颤,清气疯狂运转,这方仙碑第一次明确示警,许玄心中惊惧,他已经归于阵法之中,但仍旧觉得心中发寒。
吕观此时也归来,眉头紧皱,见着许玄,刚欲开口,却见天上那方青铜剑匣缓缓开启。
以那方剑匣为核心,天地似乎被掀开,人世的景象褪去,太虚一寸寸地崩解,最后连太虚也不存,所有事物尽数消散。
许玄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只觉天地都慢下来,似乎只过去一瞬,又好似过去百年,
他的法躯、灵识在一瞬间被抹去,再无痕迹,这片大漠之中交战的两方,顷刻间悉数陨落,仅余一片空洞,不断崩解坍塌,将四周的事物吞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