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壮士一去兮
“鞑子”的千余部队很快出现在视野范围,一千余人混杂着骡马队伍缓缓前进。
他们来了!
颜继祖心头一紧,只感一柄无形的重锤猛击胸口,虚弱的无力感如同涨潮的海水席卷全身。
他踉跄后退数步,险些在将士面前摔倒。
紧紧扶住城墙,指甲几乎嵌入石体里,他深吸一口气,站稳了脚跟,总算没在士卒面前出糗,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他回头望了一眼城中正在集结的部众,三千兵丁稀稀拉拉的聚集到墙根底下,时不时有人小声低语鞑子重兵来袭的恐怖话语。
饶是颜继祖身处高墙,也能切身感受到士兵的胆怯与恐惧。
颜继祖注视着正在搬运城防物资的民夫,石料与原木被一个个搬上城头。
一些民夫蒙着面巾在墙边架起几口大锅,锅中熬煮着糊糊状的草黄色物质,一阵阵恶臭味道直冲云霄。
兵丁搬运物资在城头急忙奔走,或检查箭篮的箭矢,或移动笨拙而粗糙的弗朗机炮对准城外。
临清布置的火炮都是他带来的,四门弗朗机炮射程不超四百步,除了“子母炮”的特殊结构导致的射速较快以外,毫无优势可言。
颜继祖心中喃喃自语,但愿只是一支打粮的小股部队,后面没跟上建奴主力。
“呜——”
只听一声悠长的号角吹响,一千余“鞑子”兵在城外一二里的位置停下。
一千余人立定站位,结成铁块一般的方阵队列,五八门的旗帜昭示着他们是“鞑子”的事实。
颜继祖听说过鞑子分设八旗,便是四种主颜色,加上镶边的四色,共同构成八旗。
这支队伍的旗帜远不止四色,甚至有八九种互相交杂的颜色。
只是“鞑子”距离较远,颜继祖看不清这些人的甲胄制式,分辨不出是哪几旗鞑子的先锋。
忽然“鞑子”高举手中的鸟铳与长矛,大声吼出字音模糊的震耳咆哮:“风!风!大风!大风!”
明明只有一二千的部众,却吼出数万大军的凶悍气势,仿佛他们一齐冲过来就能把临清的城墙推倒。
鞑子的部队竟能如此精锐,一千多人的动作整齐划一,一丝不苟,就算是朝廷的精锐禁军也不过如此吧!
“这、这就是鞑子的真‘满洲’么!真是恐怖如斯!”
一位文官眼神呆滞,嘴巴张开,口水顺着嘴角向下滑落犹不自知,期期艾艾地念叨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流言。
这时“鞑子”队伍派出一支十人的小队凑近临清城,为首的兵士高举一面红白蓝的三色旗。
难不成鞑子不满足四种颜色的建制,搞出一旗混色的新建制?
颜继祖没让士兵放铳伤人,而是想看看这支鞑子先锋要耍什么把戏。
大概又是劝人投降献城、抵抗则屠的老一套。
“我们是河南商固游击麾下‘黑旗营’兵马,奉熊制台之命北上勤王。我部初来乍到,并无建奴情报,还请告知哪里有鞑子作乱……”
“嗯?他们是河南来的勤王官兵?”
一名文官惊诧地瞪大眼睛,劫后余生的恐惧瞬间变作友军到来的欣喜。
其他几位中下级武将也觉得是这么回事,越看越觉得“服装各异”的步卒就是自己人。
“切不可轻信鞑子!”
颜继祖深知奴酋招揽了一批会说汉话的降兵。
当初登莱兵变,数万东江镇士卒转投鞑子,还给奴酋带去大量火器重炮,铸炮的工匠,以及被西夷教官训练过的炮手。
“这里有熊督的调令公文……”
那头戴铁盔的“鞑子”瞧不见辫子,一口南京官话倒是说的流利。
一帮文武信了大半,唯独颜继祖依旧存了警惕。
他虽不放自称友军的士卒进城,但还是放下吊篮将公文与游击本人的书信拉上来。
经过一众文武比对公文的纸张、字迹、印章,确认这是熊督的调令无疑,这些人也确实是商固游击的兵。
毕竟熊文灿担任数省总督,其人的名气和权威是人尽皆知的事。
只是这支兵马居然叫黑旗营/黑旗军,听起来一点都不气派。
“西北方向巨鹿一带,东北方向德州一带皆有鞑子活动的军报。诸位还是速速进城吧,免得撞见鞑子主力送了性命!”
“多谢告知!我部这就前往巨鹿迎战狗鞑子!”这将官说着便要回头率领部众开拔。
“黑旗营将士请留步!”
颜继祖顾不上巡抚的体面在墙头喊叫出来。
此一千余人肉眼可见的精悍威猛,若是能留下来协防临清,不说迎击鞑子,起码守住临清没有压力。
眼见黑旗营将士并不回头,颜继祖赶忙命人缒下几个机灵的小卒前去挽留,更是把临清兵备道也派出去,务必留下这支精兵。
人确实是停住了,但他们还是一心要去杀鞑子。
兵备道暗赞这支兵马忠勇可人,这年头像这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勇士不多了。
尽是避战自保的刘泽清之流……
如此猛士更不能放任他们去送死,忠勇之士少一个,就少一份保境安民的力量。兵备道挥舞着双手,像是在做详细解说。
他苦口婆心地劝说黑旗营回心转意,“巨鹿一带自有卢督师料理,你们这点兵马若是碰上鞑子主力岂能自保?与其白白送命,不如协防临清保护一城百姓,也算是为国尽忠了!”
“你的好意我心领的,但我们此次身负军令——”这将官侧身指了指兄弟,“告诉这位道台老爷,我们此次北上来做什么!”
“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
一千多人振臂高呼,齐声汇聚的怒吼声震撼天地,兵备道的心肝被这浓浓的杀气震颤,墙头的颜巡抚也为这支勇士队伍动容。
颜继祖不顾个人安危,领着一车车粮食走出临清城。
“这一千石粮食与运粮的骡畜就补给诸位勇士!”
巡抚又命亲兵为他与黑旗营的将官斟酒。
尽管深冬的寒风在耳边呼啸,巡抚却觉得心暖暖的。被鞑子打压数年的憋屈与耻辱,仿佛都在黑旗营这里得到释放。
他亲自端起酒杯敬道,“敢问小友姓名。”
“商固游击麾下黑旗营千总,何鲁司。”
“好!何千总!今日本抚就用这一碗酒为黑旗营全体将士送行!”
堂堂一员“高官”为一介“团长”斟酒,在古代社会已是天大的礼遇。
何鲁司』接过酒水一饮而尽,随后把酒碗递回去,“告辞!”
“一路顺风。”
望着黑旗营转身离去的背影,颜继祖暗自神伤。
列队离去的黑旗营忽然响起一阵咆哮声,颜继祖仔细聆听,听到“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
竟是岳武穆的词作——《满江红。
是了。
东虏自诩女真后裔,原先的国号也是“大金”,正如前宋被金人羞辱践踏,如今大明也被金人的后裔数次入寇劫掠烧杀。
尽管时隔四五百年,颜继祖犹自听见岳武穆心中对金人的憎恨,对无法收复故土的痛惜。
颜继祖目送着黑旗营千余将士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土坡之后的视野尽头。
这些好儿郎、真勇士,也不知有多少人能活着回来。
大明忠臣义士的血不能再流了。
……
黑旗营一连走出四十里都没碰到一个鞑子,派出的探马也没有发现敌兵的迹象。
黑旗营不得不在一座废弃的驿站安营扎寨,一夜安稳过去,玩家们杀鞑子的士气与热情依旧不减。
何鲁司』推开帐布走出。
农历十二月的天气更冷了,绚丽的雪断断续续落下,一会急速落下,一会旋转飘飞,一会悠悠荡荡扑落在地,趴在何鲁司』头顶化作一滴雪水。
大地银装素裹,仿佛披上一件纯白丝绸。
时间慢慢临近早晨,朝阳升起,橘红的光芒洒落在白色的雪毯上,恍若泼溅了一桶橘色油漆,柔和的阳光随着太阳升起,逐渐覆盖大地。
何鲁司开着最高感官,寒冷的冬风呼啸而过,打在脸上硬生生的疼,冷气呼入鼻腔只觉气道吞入几块棱角分明的冰块,硌的气道犹如刀割。
他拢紧身上的大衣,在千余人规模的军营里穿梭,一直走到营区最外围,硬质战靴踩进没入脚踝的白雪浅层,发出鼓鼓囊囊的闷声。
虽然现在覆盖地面的雪很厚,但随着阳光照射,会渐渐消融一些,行军也不至于太困难。
玩家们敲敲打打,在温热的篝火旁修补兵刃甲具的部件,烧红的灼热金属砰砰作响,明亮的火星四处飞溅。
还有人在地上挖出浅坑,插入三根铁棒充当铁锅支架。
伴随着柴火燃烧的噼啪声,铁锅中的乱炖肉菜被煮熟。
玩家们分享一碗碗香气四溢的菜料,一边搓搓手放在温暖的火堆上,缓解角色肢体的低温状态。
一位躺在营帐里的玩家忽然惊醒,他掀开帐篷朝外大喊,“发现敌情!发现敌情!”
周围的玩家立刻围拢上去。
“什么方位,敌我距离,人数多少!”
“探马的线下情报——敌人在西北方向,距离此地不到十里,是三百多人的骑兵部队,他们在劫掠打粮的时候被探马发现,斥候实在忍不住就上去跟他们拼了。”
很好。
既然发现了敌人,就意味着可以抓到说情报的舌头。
何鲁司』手指搭在耳侧激活语音系统——
“全员注意!敌兵在西北方向不到十里距离,兵数三百余人。吃饱喝足后立刻向西北开拔,我们杀鞑子了!”
军营中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呼应声,“噢噢噢噢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