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猿神,启动!
长生军』留下四成兵马清扫襄阳城周边,其余部队分成千人队伍向四周扩张统治。
襄阳陷落的消息很快传递周边府县,官吏败卒们仓皇逃窜,诚不敢与声势浩大的义军争锋。
义军分队沿途发粮的消息也传遍方圆数十里。
附近无论是否困苦的百姓纷纷赶来“竭诚欢迎”,每人都能领取七升粮食。
虽然义兵施舍的粮食不多,每日还有发粮上限,但也大大缓解诸多百姓的春荒之急,由此打响了长生军』的名声。
官道上拥挤求粮的百姓排成长龙般的队伍。
与前进人群相反的是,一伙分到粮食的人正欢喜地赶回家乡。
望着长生军』离去的背影,王成器暗想义兵要去夺取县城了吧。
他背着几袋粮食踏上回家的道路,乡亲们轮流推着载粮的手推车。
尽管沉重的粮食压得双肩隐隐作痛,但沉甸甸的体感恍若希望变成触手可及的实物,苦尽甘来的感觉特别幸福。
王成器恨不得下一秒就飞奔回家,与妻小们分享这来之不易的喜悦。
同行的乡亲也满口喜悦,议论自己拿到多少粮食与银子,今年该给妻小添几件衣裳。
经过缓慢却幸福的赶路,王成器总算看见故乡的“地标”——一座跨越小河的石拱桥。
只要跨过小河,距离家乡就只有十余里。
不过桥后的村子还是如他先前路过时一样悲催。
略显简陋的木屋与临时搭建的草棚相互交错,三成的房屋被烧成炭黑。
这村子反抗过征粮官兵,所以被狠狠报复。
好在青天大老爷来了,这般凄苦的悲剧不会再发生了。
饥贫的村民目不转睛地盯着王成器一行。
盯着他们肩抗的粮袋、手推车里的草袋,只凭草袋子抖动时的形状变换,以及若有若无的清香味道,便能断定其中是粮食。
察觉到有粮食出现,饥民就像饿狼瞅见猎物,纷纷倚靠着墙壁站起身。
眼见大量饥民围拢上来,机灵的同乡赶紧指着远方大喊,“乞活军拿下了襄阳,正在前往谷城县的路上。他们在路上发粮,去的人就给,要是给义兵干活还有厚赏,这就是咱们领到的,你们快去吧!”
有义兵发粮食!
听闻此言,眼神麻木的饥民恍若木偶有了灵魂,呆滞的双眼也变得清澈明亮,他们陆续转身钻进屋内,取出草袋布包前往乡民所指的方向。
王成器下意识捏捏肩上的草袋,手指间传来谷物的颗粒感似乎使他更好受些。
他背着粮食袋迅速离开,默默跟在同乡身后。
沿途数里路程偶尔能瞧见骨瘦如柴的饥民吊死在树上,亦或是像烂菜叶一般躺在路边。
忽然有人问到,“咱们离家已有几日了?”
乡亲们闻言心算,出去讨粮几天,跟随义兵南下几天,打下襄阳休养了几天,眼下跟随义兵同程返乡又是几天。
“差不多快有十五日……”
“可是我家早没有十五日的粮了!”
听闻此言,王成器顿觉浑身的毛孔大开,喷发出一阵刺拉拉的冷汗。
他家的粮食也不多啊!
轰的一声,王成器仿佛听见脑内爆开一阵炸响,沿途所见的“家破人亡”、“缺粮上吊”、“被迫卖身”仿佛浮现在眼前。
“快!回家!”
不知是谁大吼一声,乡亲们立时加快脚步。
很快众人抵达村子,正碰见村口聚集不少村民,还有妇女嚎啕大哭。
王成器没有多想,连忙背着粮食,三步并作两步挤入人群,定睛一看不是他的家人。
“不是……”王成器长舒半口气,悬着心却没落下,又赶紧跑回自己的小破屋。
一路上他听见隔壁家有人嚎啕大哭,哭泣与嚎啕的言语中透露死者同样不想连累家人而上吊。
王成器只觉得胸口发紧,脑袋燥热,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他把粮食摔在门口,冲进家门大喊妻子的名字,没人回应,又挨个呼唤儿女的小名,也无人回应。
“哎……”只有一声熟悉却微弱的响应。
是老母。
他瞧见母亲躺在床榻上,幺儿躺在小床美滋滋地睡着,还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躺在地上草席。
老者的衣衫破损厉害,但看其靴子也能看出是个中人之家。
母亲还活着,幺儿也在,还多了一个陌生人,可是妻子与其他儿女去哪了?
王成器一时间以为一家妻小或许已经自寻短见,被村民拉出去给埋了。
他立刻转身冲出家门,可由于太过焦虑撞到门口的篱笆,整个人以一个狼狈的姿势摔倒在地。
酷烈的疼痛从肩部和腿部传来,他躺在地上难以动弹。
短短数秒的精神内耗使他联想到无数种可怕而悲惨的情景,家人或许正在荒郊野外被野狗啃。
“当家的……”一声低语从头顶出来,恍若一阵天籁之音抚慰心灵。
王成器抬头一看,自己的妻子牵着老二老三,大儿子用绳索铁钩拧着一条小鱼,一家人欣喜地看着平安归来的一家之主。
王成器虽然姿势狼狈,颇为丢脸,但他笑的很开心,笑的像个失而复得珍贵宝物的傻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成器收拢狂笑,浅浅露出一个身为一家之主的浅浅微笑,“我回来了。”
他领着妻小一同前往村口,从手推车上搬来属于自己的粮食。
算上家门口的几袋,他总计带回三石八斗糙米。
“这是?”
妻子看着满满数袋的粮食只觉不可思议,这年头就算去抢,凭自己丈夫的身手也做不到吧?
“我给乞活军卖命换来的……”
王成器骄傲地昂起脑袋,享受着妻小惊诧低呼与崇拜目光,旋即献宝一般掏出二两银子,平放在掌心展现给妻小观摩。“还有银子!”妻子捂嘴惊叹。
小女儿疑惑地发问,“这是什么?”
老二也不明白,好奇地伸手去触摸。
还是大儿子见识多一点,平日里见过下乡的行商掏出过这玩意,“这是白银,能够买很多很多好吃的。”
“哇!好吃的!”小女儿咂咂嘴,也想伸手去摸。
“爹,这些粮食和银子都是乞活军给的?”大儿子异常兴奋,“乞活军真的是好人!”
“是啊,你说的没错。”王成器略带歉意地拍打儿子的肩膀,“乞活军的确如传言所说,是惩奸除恶的大好人,大英雄!”
尽管二两银子与三石八斗粮食,对大人物来说是不值一提的,但对王成器一家来说,却是久旱逢甘霖。
妻小都能吃饱,老母也有饱食调养身体。
只是这陌生老者是谁?王成器这般询问妻小。
原来是老大外出捉鱼,无意间发现一位老者躺在河边昏迷不醒,见此人内衬与靴子昂贵,兴许是逃难的富贵人家。
给他救回来,说不定会有钱粮报酬。
只是老者的身体状态不稳定,昏醒参半,神智也有些不清醒,嘴里偶尔念叨着,“难道我真的错了吗?”
“唤他起来吧。家里如今有了粮,给他吃几天也不碍事……等外面局势稳定下来,我再去给义兵干活挣钱,顺便打听一下,说不定就找着他家人了。”
于是王家久违地开吃丰盛的“大餐”,老头也被唤醒过来一齐坐在简陋的木桌旁,但他一直处于呆傻状态。
妻小们好奇地追问王成器这些天经历的琐事,后者也乐意分享在军中的奇闻轶事。
什么万民互助搭建浮桥,仙道施法天降神兵,义兵痛扁败兵地痞,义兵搭台公审襄王与劣绅全家……
王成器绘声绘色地描述所见所感,忍不住满心的亢奋。
他表示自己也拳打脚踢了几个强征粮食的官兵,简直比大口吃下三碗糙米饭还要痛快!
“乞活军来了就是好,朗朗乾坤。贪官污吏就像妖怪遇到了照妖镜,无处遁形!”
王成器忍不住效仿义军的“戏班子”,也模仿着唱了两段,好似自己成了惩奸的大侠横扫四方。
患病的老母却有些担忧,“若是朝廷再打回来怎么办?”
“朝廷?哼!早没人帮朝廷了,咱们打襄阳的时候,义军一呼百应。”王成器面色泛红,“就凭那个草包杨督师,再给他十万精兵,他也休想打回来!”
妻子见他高兴,柔声附和道,“照这么说,咱们该盼着乞活军早早打进京城当皇帝了。”
“那是,大明这艘破船也该沉了。”
白发老者听到襄王一家被灭的时候,不由得浑身一紧,混沌的思绪仿佛重组复原。
他回想起来,自己就是王某所说的草包督师。
杨嗣昌。
换做以往时候,他定要与诋毁朝廷的贼厮辩论一番,甚至要挥舞老拳以报君恩。
可是眼下维系良好感觉的心气散了,他张了张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绝望与悲凉在心底掀起波浪,他一口糙米也吃不下去。
襄王被杀意味着他的后路基本断绝,失陷藩王的罪名谁都背负不起。
当日百姓“箪食壶浆”,助贼攻城的盛大场景依旧历历在目,他们争先恐后要灭了官府,灭了朱明江山。
杨嗣昌不禁要问,自己真的错了么?
真的不是贼寇施展妖术蛊惑人心,而是三饷压在百姓头上,逼得百姓走投无路么?
杨嗣昌出身优渥,父亲是崇祯初年的三边总督杨鹤,他自己也是进士出身,官运亨通。
他双耳所见皆是衙门、朝堂,出差任官也是乘船坐轿,要么住驿站,从来没有机会真正深入了解贫苦的百姓。
这些日子他虽然处于“疯癫”状态,但一村百姓的境遇,还是被他尽收眼底。
百姓不愿意老老实实饿死在家里。
因为他们是人,走投无路的时候也会暴怒,也会反抗,也会对官吏大吼。
百姓的衣服,陋屋,伙食,家具,家人健康状况……全都超出他的想象。
他想不到贫民会这般凄苦,平日里他家人一顿饭的开销,就足够一户贫民吃很久。
他听到无数百姓在辱骂朝廷,诅咒圣上,但他却无言反驳。
他切身体会过贫民的生活后,才知道官老爷小小的一次任性,亦或是轻描淡写的税收加派,都会给百姓带来惊涛骇浪般的冲击。
他,真的错了吗?
深夜的月光透过陋屋的缝隙洒进屋内,杨嗣昌依稀能看见一大家子挤在一起的幸福模样。
他们睡前都在畅想美好的未来。
家主想把陋屋翻修,妻子想给孩子做几件新衣,老母期盼能给老大说个媳妇,老二与老三则想每天都能吃饱饭,而平日里饿到哭的幺儿一直呵呵傻笑……
多么美好的一家人。
而他这位统领数省的督师,却成了这一家,这一村,乃至千人,万人的绊脚石。
杨嗣昌离开了。
他带着一个小板凳与一串麻绳,来到村外一片树林,被一棵“独立”的老歪脖子树吸引过去。
他抬头望了望自己选定的枝干,迅捷扯烂一片衣物,咬破手指在上面写下几个大字,旋即抛落在脚边。
他踩着板凳,将脑袋探入绳圈,随后鼓足勇气一般一脚踢飞板凳,整个人挂在绳圈荡漾起来。
拉扯喉咙的绳圈越来越紧,他看着视野尽头缓缓展露橘红光辉的朝阳,情不自禁落下两行浊泪。
他竭力张嘴说话,却只有嘴唇闭合。
随着朝阳缓缓升起,温暖的光芒照射大地。
一片布料上书写的血字被光芒照映出来——
杨嗣昌愧对君父,愧对万民。
……
而京城内,收到南阳、襄阳相继陷落的朱由检大发雷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