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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6章 各怀鬼胎

一场紧急会议在铺盖青瓦的宣政殿召开,国王李倧稳坐正中王座,包裹嘴唇一圈的胡须点缀些许白。

他稳坐俯视阶下大臣,两班大臣们低垂脑袋分立两旁。

敞开的殿门透进明亮的阳光,国王挪了挪屁股,似乎这样能使他好受一些。

殿内人员早已悉数到齐,却无一人发起话题议事。他们静静地站立着,或闭目养神,或与旁侧的同僚用最小声私语。

国王已然年近半百,身体大不如前,眼下久坐不过片刻已有倦意袭来,眼皮一沉一沉地几乎快要闭合。

就在国王垂身“钓鱼”之际,忽然听见一声嘹亮悠长的传喝声。

大清的王爷多尔衮到了。

多尔衮身披重甲,周身簇拥二百名精悍甲士。

甲士们鱼贯而入宫殿之内,迅速占据殿内墙根,将所有文武两班包围。

十名精锐甲士与一位朝鲜通译簇拥着多尔衮继续前进,直至抵达王座。

多尔衮就像扶持“幼主”继位的摄政一般,站在老国王身侧,而国王却吓得挪动屁股缩到王座一角,生怕触怒这位大清王爷。

多尔衮最近也很焦虑。

他收到探子回报的模糊信息——

明军夺回辽东,“屠杀”盛京十天十夜,砸烂木箱,捣毁水缸,水井皆被填平,就连地上的蚂蚁和蚯蚓都要竖着劈成两半。

暴虐的背嵬军发泄足足十日,最后一把火将盛京烧毁,冲天的大火就连方圆数十里外的屯民也能瞧见。

他知道这是夸张化的传闻,但背嵬军素来憎恶八旗,行事也残忍暴虐,由不得他不信。

他听说噩耗的当日,就下令把旗内所有汉民奴隶以酷刑折磨致死。

然而愤怒发泄之后是无尽的空虚,皇帝陛下已经数日没有音讯。

他先前就听过黄台吉的“北逃”战略,但眼下一则消息都无。

难道是陛下把他们这些人放弃了,还是在酝酿反攻辽东的战略计划?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都需要多尔衮“独立”起来。

他自从入朝以来都在推行“吞并朝鲜”的计划,眼下刚刚完成第一阶段,勉强控制朝鲜朝堂罢了。

他仍在加强八旗与两班之间的利益勾连,只待彻底换掉朝鲜的中上层,才能取代李氏国王,成为名副其实的朝鲜之主。

毕竟朝鲜开国君主李成桂,便是如中原赵匡胤一般黄袍加身的。

李成桂凭借数万兵丁都可改换君主,他多尔衮手握数万八旗悍卒,未尝不能做一回“新”朝鲜的开国君王。

只可惜明军来了,又是那该死的背嵬军!

他们就像阴魂不散的恶鬼,不知道跟八旗结下什么深仇大恨。

他们已经夺回辽东,不知坐享复辽大功,也不要“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美好,非要在天寒地冻的冬季入朝作战。

这些汉狗就那么憎恶大清么,为了消灭八旗骨血,不惜追杀到朝鲜这种穷地方?

多尔衮不知道背嵬军怎么想,只知道任由敌兵南下,他的国王梦就彻底碎了。

他只能,也必须在此挡住明军的兵锋!

此次召开政议的主题是,明军擅动刀兵南下,作为大清藩属的朝鲜应当如何应对?

已与满清贵族结成姻亲关系的“亲虏派”官员率先发声。

即便朝鲜过去是大明的藩属,但如今既已彻底归顺大清,便要忠心侍主,为主人征战。

根据前线逃回的旗丁回报,此次南下敌兵总数不超过三万,且并无后续增援。

朝鲜藩属虽是小国,西北道府也被敌兵占据,但集结王室中央军,以及剩余七道兵马亦有九万正兵。

要知道昔日八旗兵出动数万兵马,才能征服朝鲜两次。

眼下经过数万八旗兵“扶持”、“领导”的朝鲜对抗三万明军,简直是钢铁砸鸡蛋,绰绰有余。

然而也有一些中立派官员表示担忧。

此次明军南征裹挟了朝鲜王子李淏,利用王族的影响力在北方招兵买马,很快就能聚集一批被罢黜职务的“反虏派”文武。

清兵能动员朝鲜兵马,人家明军一样能动员朝鲜兵马。

到时候双方动员数万兵马,就变成十万兵马互相厮杀的朝鲜大内战,无论胜负,苦的都是朝鲜军民。

国王闻言不禁点头,尽管他更在乎自己的性命,但这番“赤诚”发言还是叫他十分欣赏。

只可惜,他这位国王眼下已丧失实权,真正的“王”已成为座前傲然站立的鞑子王爷。

“只要殿下一纸王令废除凤林大君宗子身份,敌人又能如何利用?”

“简直糊涂!”一位官员呵斥一声,旋即面朝座上国王,“凤林大君为殿下血脉。政敌一心重返朝堂,岂会在意一纸国书,到时说我们把持王政,所传皆是伪令,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杀来,你当如何……”

“忠臣不事二主,我东国既已效忠大清,为大清效命才是忠臣所为,助逆之人应以叛逆罪论处!”

“奈何那些余孽听不见你的忠义之言,他们隐藏在士林之间,就等着明军与凤林大君南下汉城,意图反乱……”

此言一出,几名亲虏派高官纷纷看向满脸肃穆的多尔衮,只见后者点点头,他们才齐齐冲着国王建言。

“恳请殿下准许臣等逮捕‘亲明’余孽,以免国家动荡,生民涂炭。”

“孤……”国王嘴唇蠕动,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在场文武大多已成八旗走狗,就算没有明确旗帜的,也都是明哲保身的中立派,依旧死忠他李倧的寥寥无几。

李倧不禁感叹,君不似君,国不将国。

他也只能看着鞑虏把这个国家搅得一团乱,乃至夺走他李氏的基业,却不能做出任何反抗之举。

“万万不可!”这时一位官员高声反驳。

李倧眼见有人仗义执言顿觉精神大振,可旋即又觉得此举太过冒险,若是得罪多尔衮,哪还有命可活。

然而这名郑自点面色坚定,一副大义凛然模样,“清国未来之时,你我皆是心向中原的儒家学士,彼时谁人不以中原为荣?如今风云变化鞑虏入朝,我们不以儒学忠义为荣,反而要以残忍暴虐的野兽之行为榜样。

儒士们不愿意臣服,就罢黜他们的官位。如今犹嫌不够,还要把所有不愿跪降鞑虏的儒士都赶尽杀绝,闹得人心惶惶,你们非要闹得举国沸腾才甘心吗!”

郑自点环顾四周,指着周围卖国求饶之辈痛骂,“助虏为虐,你们就没想过日后有什么下场……”

郑自点话还没说话,就听见周围响起一阵惊诧低呼,旋即便感到后背遭受一阵冲击。

只听噗哧一声,一柄钢刀刺破腰身从胸前刺出。

随着鞑子甲士抽出钢刀,血水透过官袍汩汩流出,郑自点只觉浑身的气力都被抽干。

他踉踉跄跄前进几步,朝着座上的国王前进一步,再一步,然而虚弱的身体终究还是倒在台阶之前。

染血的脸庞看向宫殿房梁,含着热血的口中嘟哝着“殿下,臣为您尽忠了……”

而座上的国王刚刚收回伸出的右手,脸上的惋惜表情也转瞬即逝。

殿内出了死人,议事的目的瞬间消散,多尔衮不悦地带领护卫匆匆离去。而那些文武官员也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一齐离开宣政殿。

“来人呐……”国王低喝一声,十余名护卫与内侍连忙来到宫殿门外,但任由国王继续下令,他们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反而是一名新面孔内侍朝着地上尸体指了指,他们才听话地走进宫殿,拖走倒在地上的忠臣尸体,随后拿来水桶与素布擦拭地上的血迹。

望着地上血淋淋的痕迹,国王好似被一根钢针划破心房,

他没想到先前还能命令的内侍与宫女,到此时竟也使唤不动了。

鞑虏一点点蚕食属于他的国王权力,这片王宫仿佛成为一间牢笼,将他死死困在其中。

胸壑中燃起一团熊熊烈火,一会熄灭,一会又再次燃起。

若是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别说李氏的基业,就连他个人的性命恐怕也难保全!

于是他委托为数不多可信的宫女,替他外出召集几位深信的心腹前来。

所幸,鞑虏还没完全掌握王宫,以崔鸣吉为首的忠臣们乔装打扮一般,出现在王的厕所。

君臣之间议事不敢大声说话,更没机会挑选合适的议事地点,只能在臭烘烘的便溺桶旁与臭气作伴。

崔鸣吉眼见自己的君主变成这般落魄模样,不禁潸然泪下,“殿下受苦了……”

“君父受辱,我等愧当人臣啊!”

“殿下若信臣,臣愿率领百名家兵护送殿下逃出汉城!”

逃出汉城一出,李倧脸上浮现出短暂的欣喜。

可他也知道汉城的禁卫早被鞑子换成“亲虏派”,就算是一千家兵也不是禁卫的对手。

而且贸然行动很可能死在“突围”之下。

他还不想死。

“郑自点的家属如何了?”

“奸臣判他意欲谋反,灭其三族……”

“……”李倧闻言心头一沉,又一位忠臣死无葬身之地。

鞑虏与奸臣便是这般,一次次诱使忠臣暴露,再一个个拔除他们,用奸臣填上,直到某天彻底将朝臣变作鞑子的走狗。

李倧旋即又像燃起希望一般,看向三位忠臣,迫切地询问道,“孤的儿子请来背嵬军天兵入朝,你们可有破虏良策献上?”

李倧当然乐见儿子与天兵胜利。

鞑子若是赢了,数年之内不再有天兵来伐,那时鞑子安心消化朝鲜八道,李氏江山必不可保。

可要是天兵赢了,朝鲜还是那个属于李氏的朝鲜,他的儿子李淏也将成为下一任朝鲜国君,延续李氏基业。

眼下双方胜负未定,他必须竭尽所能增强“反虏派”的综合战力。

“奸臣今日未能形成合议,但一定会逼迫殿下残害忠良,乃至废除凤林大君的宗子位……不如殿下令册封大君为世子,再授其统帅勤王兵马之权……只要勤王兵襄助天兵驱逐鞑虏,我东国上下必将回归安宁。”

崔鸣吉满心皆是君主的安危,当下反驳道,“臣以为不可,若是前线亦有奸人混杂,知晓殿下授意兵权,势必加害殿下,扶立另外宗子为君……”

另一人表示,世子已死的当下,还有谁的正统性高过凤林大君?

已经过继给旁系的三王子,还是被废十余年的光海君?

鞑子控制朝鲜王廷本就名不正言不顺,又被儒士鄙夷,要是再行废杀朝鲜君主之事,简直是把大义踩在地上摩擦。

到时候北方文武扶持凤林大君继位,全国的儒士都会认可正统性最高的新君。

大义名分平时不显山不漏水,真到关键时刻就是人心所向。

在天兵入朝的当下,鞑子更不可能加害殿下,反而要在击退天兵之前保全殿下的性命。

几位总算达成共识——效仿汉献帝“衣带诏”之故事,册封李淏为世子,并授其统兵职权。

只是密令上不能加盖国王印章。

若是勤王军大胜,那这份“血书密令”就是真的,加给世子的权柄说削也能削掉。

可要是背嵬军大败,鞑子事后追究起来,这份密令就是某位大臣“自作主张”的僭越之举,自行背锅死掉。

“若事不可为,臣愿意担此罪责……”方才还反对密令的崔鸣吉深深伏低下去。

另外两员忠臣也跟着拜伏下去,“臣愿意担责……”

眼见三位忠臣尽皆跪伏在面前,李倧的双眸不禁湿润了。

都说患难见真情,他总算看清满堂文武之中,还有这么几位一心为君的好臣子!

“好,好,好,你们皆是孤的肱骨忠臣!若天兵顺利驱逐鞑虏,孤必不相负。”

于是崔鸣吉咬破手指,代替国王写下勤王国书,册封李淏为世子、授予兵权的同时,号召全国有志之士协助世子打回汉城,击退鞑虏!

这一边忠臣把血书藏在衣带里带出王宫,赶紧挑选一些骑术优良的下属前往北方送信。

另一边多尔衮也召集心腹朝奸聚众议事。

逃的不可能逃的,八旗军往南逃是大海,而他们不善舟船。

往北逃是群山。他们已经品尝过绕路爬山的苦楚,而此时是寒冬季节,绕路爬山的损耗成倍数增长。

战死五千战辅兵,他大清仍有两万五千可战之兵。

虽然朝鲜整体显得贫穷,但其上层的享受用度,还是让一众八旗迅速沉沦,谁都不想轻易舍弃到手的“肥肉”。

就连多尔衮也不免沉溺在“朝鲜国王”的美梦中无法自拔。

打,必须要打。只是该如何打,就成了众人思考的问题。

拖延时间不行,背嵬军手握朝鲜王子,每时每刻都在增长实力,此消彼长之下,大清的胜算将跌至冰点。

可多尔衮与济尔哈朗都与背嵬军交过手,更知道正面硬拼打不过。

不想逃,不能拖,正面又打不过,那便只能智取。

这群朝奸仆从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但毕竟是泡在政治圈数十年的老狐狸,简短商议一番便想出一记良策——

放出清兵欲逃的消息出去,静待汉城忠臣、勤王大军的变化,以此谋求战胜的时机。

若是汉城“亲明派”异动,多尔衮正好将他们一网打尽,以此加快篡夺王位的进程。

要是勤王军上钩,导致进攻节奏错乱,那么假意出逃、实则率军出征的王爷便能趁机击败明军。

“好!准许你们派人联络勤王军,就说我大清欲走咸镜道出逃,急需联合勤王军夹击……”

当然多尔衮也不是完全相信这伙首鼠两端的朝奸,下令之后又追加一句,“消息传出之后,我要你们如我大清一样剃发,日后你们都是我的忠臣、贤臣!荣华富贵取之不尽!”

朝奸们闻言皆是一惊。

头发这种东西可不是几个月能长回来的,要是剃成金钱鼠尾那般模样,就是彻彻底底打上鞑虏的印记了。

不过他们也知道,自从攀上鞑虏“欺辱”自家君主开始的那一天,他们就没有回头路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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