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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晚上好

清晨,天还蒙蒙亮,藏在暗处的视线射向远处的无人小道。

树林深处寒风呼啸,尚有干柴燃烧的噼啪作响声。

树枝与茅草搭建出一间间草庐,出身平民、奴婢的义兵们围拢在篝火附近,一处处篝火在林中燃烧,狩猎得来的猪鸡鸭鱼放在木架上炙烤。

这是附近最大的一股义军队伍,足有一千五百人。

自从鞑子控制王廷以来,苛捐杂税愈发沉重,忍无可忍的金五集结饥民揭竿而起。

他率领义兵杀官造反,劫富济贫,硬生生拉起千余人队伍。

平日里奴婢们不敢奢求的糙米饭,以及猎物肉食,也成了诸位唾手可得之物,他们大展“贱民”的怒火,再也不用去看两班老爷的脸色。

如此美好的“生活”是金五这些奴婢们世世代代不曾体验过的自由与幸福。

可是义兵队伍终究太过弱小,战力孱弱,兵员稀少,别说驱逐鞑虏,就连那帮贵族老爷打不过,长此以往必将被剿灭。

有人建议他高举“驱逐鞑虏”的旗帜,争取反虏派贵族的暗中支持,以图壮大。

他愿意高举义旗,吸纳那些同为可怜人的义兵,但却对贵族深恶痛绝。

金五数十年的人生阅历告诉他,狡诈的贵族从来不可信。

他与祖辈就被贵族欺骗过多次——

数十年前,那群为王廷效力的抗倭志士,到头来连最简单的“除贱”都得不到,依旧作为卑贱的奴婢沉沦下去。

他要是为贵族效力,到头来若是再被食言,他又能如何呢?

有些人选择脱离队伍去投靠那些反虏派官员,而他选择死扛到底。

哪怕是粉身碎骨,也要那些贵族老爷听一听,他这位奴隶临死前的怒吼声。

就在围剿大军包围山林,即将踏进深处攻杀他们之际,金五忽然发现围剿大军退了。

原来是李淏王子说动明军入朝作战,一鼓作气击败鞑子守军,打开入朝的西北大门。

他感到庆幸之余,也嗅到朝鲜政局变换的契机——

明清之间必有一场大决战,无论谁胜必将伴随着政局大洗牌。

作为一名奴婢出身的贱民,他不敢奢求改朝换代,小小的朝鲜在他心里也是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他不反王族,厌恶两班,只能通过麾下的义兵打出“统战价值”,迫使王族与他达成妥协。

所以他打定主意在山林中训练义兵,静观局势变换。

可是他想稳坐钓鱼台,其他兄弟却迫不及待想参与这场军政大变局。

篝火旁,火光映照在诸位脸上,他的兄弟金六兴奋地讲述这些天的所见所闻——

大明天兵乘坐“天龙”杀来,越过义州的城墙从天而降,同时施展仙术分出数万“残影”,叫人分不清敌情。

直到落地厮杀,鞑子才知道天兵仅有数百人,而守城鞑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天兵斩杀首领,数万“亲虏”战辅兵全军覆没。

金五登时就指出逻辑漏洞,“若是天兵真有“天降仙术”,为何还要一路走来,而不是天降汉阳,直取奴酋脑袋?”

弟弟微微一愣,旋即凭借见闻补充,“这伙天兵都是大善人,不烧杀,不抢掠。他们本打算直取汉阳,但见到一路上饥民遍野实在看不过眼,便每州城留下百十来人救济饥民,把异邦当成自己的家乡来救治。”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那些天兵做善事后都会高喊一声,又做完支线差事刷到声望了兄弟们……”

支线?刷到?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金五听着这乱七八糟的用语,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像是有蚊虫在叮咬。

弟弟继续补充,天兵军纪严明、队列齐整,走起路来犹如钢鞭砸地,气势如虹。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不敢信行军都能走那般漂亮。

“那些天兵还说朝鲜虽然穷,但仍有振兴的价值,他们要从头开始让朝鲜人都能吃饱饭,说这是天兵的使命,会有功勋和犒赏……”

“天兵不仅没有烧杀抢掠,还要帮助我们吃饱饭,这是真的吗?”一群义兵头目不可置信地投去炽热的视线。

“比银子还要真!”弟弟欣喜地瞪大眼睛,“我亲眼看见天兵进驻平壤的时候,一粒米,一匹布都没抢,甚至没对妇女出手,直直走进兵营,除了白天出来吹拉弹唱,根本不袭扰百姓!

天兵还说敢于反抗鞑虏的义兵都是好汉,他们欢迎好汉加入勤王军,一同剿灭窃据朝鲜的鞑子。”

“这、这怎么可能!”有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年头兵士就跟土匪山贼没什么两样,忽然有人说这么一支军队不烧杀不掳掠,也不奸淫,还费劲心力扶助百姓,简直匪夷所思。

这世上再严明的军队,也不会做到如此地步吧?

金五跟贵族与武夫打了半辈子交道,怎会不知这些人是什么德行?

指望贵族与丘八粮食助民,还不如期望太阳从西边出来。

金五听闻弟弟的荒唐言语,只觉得理智不容许自己再听下去,这种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过。

“一派胡言!”金五气得双肩颤抖,指着弟弟的鼻子臭骂,“你是不是收了贵族的钱,想诓骗我们去卖身投靠!我早告诉你两班不可信。眼下他们缺少兵员,要你给他们卖命,一旦驱逐鞑虏,坐稳了位子,他们当你是破抹布用完就扔!”

“兄长,我知道你憎恶贵族老爷,但世子邸下不一样,他真的值得投靠。”弟弟将听来的世子传闻复述一遍,什么赏罚分明,什么亲自参与劳动,无论两班还是奴婢尽皆平等对待。

金五摇摇头,眉头已经拧成了麻,“胡说!什么贵族都是一个模样,要不是贪婪奸恶,要不是笑里有刀,背地里狠狠算计你,把你吃干抹净!不然我们如何要背井离乡在这忍受凛冬?”

“大伙要是不信,可随我一起去亲眼看看,天兵与世子就停在平壤府。”

“不要信他胡言!他要骗我们去平壤被两班一网打尽!”

“我若是心存坏心,这次回来怎会只有我跟一些随从兄弟?”弟弟言辞恳切,苦口婆心地劝说金五,“兄长,你就信我一回吧,世子邸下贤明公正,若是我们投靠过去,一定顺利废除贱籍,兴许还能成为中人造福后人……

就算兄长不愿与两班为伍,也要替这些兄弟和他们的亲属思量吧?”

眼见兄长紧锁的眉眼耸动,弟弟继续言语追击:“难不成兄长想等到世子驱逐鞑虏,继承大位之后再出山投靠?到那时我们就不是义兵,而是反抗王廷的逆贼,届时邸下借天兵围剿,从天而降飞下来,我们还能躲藏到哪里?”

这番话语几乎把金五说服,但他眼前忽然浮现出两班的丑恶嘴脸,似乎卖命被弃的下场就在不远的将来。

“我不同意你们去……冒险……”

金五环顾四周,本想得到一众小头目的眼神支持,却没想到大半的义兵头目听的津津有味,似乎被神奇的“邪术”蛊惑了心智,一心想去试探神秘的禁地。仅有少部分小头目站在金五这边。

金五心说要糟,弟弟不过几句话就蛊惑大半人要“分离”。

他终于意识到义兵们征战数十日已是身心疲惫。

他们遇到童话般的希望,就像寒风中遇到一间灯火通明的小屋,迫不及待想要钻进去取暖避寒。

没人会拒绝希望,也没有贱民不想成为自由人,乃至成为荣华富贵并享的大人物。

“兄长,随我一起去吧……我们一起杀了贪官造反,如今也一起回家吧……”

面对弟弟的诚挚邀请,金五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旋即摇摇头颓然地坐在草垫上,双眼无神地盯着噼啪作响的篝火。

金五终究做出了自己的回应。

他不与两班贵族合作。

于是弟弟离开了,他的话语鼓动上千义兵随行,就连周遭的义兵也被一同说服,总计数千兵马一同前往平壤。

不过大股义兵暂时停在平壤郊外的山林中等候,仅有数十名头目入城洽谈投靠事宜。

平壤城的关防外松内紧,金六等人自告身份和来意,便很快被守卫护送到世子所在的府邸。

一路上金六打听到新的好消息:鞑虏眼见天兵势大,已打算放弃朝鲜,向东北方向逃离。

如此说来,他们甚至不用经历血战就能恢复朝鲜秩序。

鞑虏之患即将消除,那世子邸下还需要义兵相助么?

怀揣着忐忑不安的心情,金六等人老老实实跟着守军的步伐前行。

城市街面的积雪皆被扫除干净,城内外原本隔老远就能嗅到的粪尿臭味也削减许多。

装载粪尿的车马集中运输,全城的平民、奴婢都被动员起来干活做事,男人锻造兵甲,搬运物资,女人编织素布,编织竹篮。

其他头目也亲眼见证天兵的功绩,这要是换做以前可不会有两班在意“城市的卫生健康”,贫民区的粪尿尽皆随意倒在周边。

每一个人口密集的聚集区就是一个大型的粪坑,相隔数里都能嗅到臭味。

金六不由得感叹,这才短短时间就发生明显变化,若是给天兵一年时间,朝鲜还不得翻天覆地?

然而他们才刚走出半程,就遭遇一伙数百人的武装人员。

一名官老爷拿起一摞通缉告示,看着金六与其他头目的模样对比一番,旋即询问道,“你就是宁边赵家的奴隶金六?”

得到一句磕磕绊绊的称是,官老爷逐一询问其他头目,纷纷得到肯定的回答。

“哼,那就无误了。”官老爷平淡的神情忽然变得狰狞愤怒,抬手一指怒吼道,“把这些逆贼给我统统绑了!”

数百持刀护卫纷纷涌过来把金六等人压制在地,顿时惹得一干头目们大呼冤枉。

“我们杀了鞑子,我们不是逆贼!”

“我们是来投靠世子邸下的义兵!”

“放开我!放开我!这就是世子邸下对待功臣的态度吗?”

护卫们一面押送他们到城外,一面拳打这伙挣扎不断的义兵头目。

不多时,数十人已是人皆挨揍,嘴角渗血。

当他们双手反绑,被勒令跪在城外雪地之际,不少头目已然产生后悔心理。

有人一脸茫然失措地看向金六,有人开始双眼泛红哀叹自己信错了人,还有人双眼透出的怒火仿佛在说,你不是说投靠世子万无一失吗。

金六也觉得委屈,难道是哪里搞错了,产生了误会?

“奴隶杀人主人已是不容宽恕的大罪,你们竟然还敢杀死府使,犯上作乱,简直人神共愤!”

“我们都是忍无可忍才出手反抗!”金六犹自辩解,“府使贪污受贿,欺压百姓,暗通鞑虏,我们杀他是替天行道!我们没有罪!”

“呵呵,官员犯法自有国法惩处,你们这些弑主奴隶有何资格过问!你们祸乱纲常,颠倒尊卑实乃滔天大罪,贱人就该老老实实为主人卖命,怎敢僭越反逆!给我宰了他们以正国法!”

听闻此言,金六与其他头目都忽然意识到上当受骗了。

世子邸下欢迎义兵的说法都是骗人的,是为了诓他们入局的谎言,就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

什么废除贱籍,跟着世子扶摇直上是根本不存在的虚言!

原来兄长的话语是对的。

两班一直以来都没变过,永远都是一群披着羊皮的豺狼。

眼下鞑虏要逃,他们便不再需要义兵的帮助,开始追究义兵犯下的“过错”,意图纠正国家纲常。

说到底他们就从没把奴婢放在眼里,觉得奴婢还不如猪狗马骡!

金六不仅面露苦笑,他真是头无可救药的蠢猪,竟以为会有贵族“良心发现”,给予他们公正的功勋。

随着行刑的护卫拔刀的轻响声从脑后传来,金六短叹一声,多希望当着兄长面说一句,弟弟错了。

兄长你才是对的。

耳边传来诸多头目的吼叫与抽泣声,数十名好汉都被他害惨。

愧疚与懊悔凝聚成无数根钢针捅刺五脏六腑,金六顿觉愚蠢的自己就算是万死也不足以偿还这次失败。

或许是人在临死前产生的幻觉,金六仿佛看见兄长金五的身影——

兄长带着数百人从远处飞速赶来,就好像他一直都在附近观摩“投靠事宜”,发现出现意外才冲出来救场。

然而兄长的身影还没凑到近前,金六就听到身后传来数声强劲有力的怒吼声,“刀下留人!”

金六扭头看去,一位身披甲胄的青年人站在门口,身后跟着数百名兵士,他们精神抖擞,杀气腾腾。

青年人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素布白衣的平民,正气喘吁吁地喘着粗气,仿佛经过一场惊心动魄的长跑比赛。

这青年人熟悉的面孔不是世子邸下,又是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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