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真是恐怖如斯
这一天,卢得孟正跟仆人在酒肆吃喝。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号角声,接着是敲锣打鼓声,楼下有人高声大喊,“天兵过城了!”
“噢?去看看。”
卢得孟含着一片鱼干,对着仆人一挥手。俩人顾不上清理碗中的残羹剩菜,连忙分开人群抢占一处二楼观景处。
酒肆里的食客们蜂拥而出,街道两旁站满看热闹的平民,楼上围栏、楼下窗户也都探出四处张望的脑袋。
铺垫石板的大道两旁间隔站立着维持秩序的御营兵。
他们腰佩制式腰刀,手持红缨长枪,时不时扭头呵斥拥挤向前的看客,敦促后者留在熟石灰划分的白线之内。
大半个汉城的百姓都躁动起来,卢得孟扶着围栏俯瞰前后街道,暗叹这排场真大,好比是国王殿下亲临的盛大场面。
就在这时,卢得孟再次听到悠长的号角声,恍惚间仿佛瞧见一头镶嵌白鳞的黑色巨龙仰天发出瘆人的咆哮,接着从远处极速飞来,卷起一阵混杂泥尘的狂风。
卢得孟顿觉心脏一紧,像是被飞驰的巨龙穿胸而过。
待他再次睁眼,这才意识到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率先出现的仅仅是一面镶嵌白边的黑色旗帜。
那镶黑旗的纹章是一头栩栩如生的白色野兽,像是丑陋的壁虎,又像是眼中有怒的蛟龙。
卢得孟捂着胸口平复心情,区区一面普通的旗帜都能把他吓得浑身哆嗦。
大明背嵬军真是霸气侧漏,给人一种蛇妖正要化龙的震慑感。
难道大明天子就不忌惮这般强悍的外镇兵马吗?
卢得孟正思索着,大明背嵬军正式出场。
他们的甲具、披风显得层次分明,就像一块块分成的彩色糕点……
打头的几个方块队列皆是统一服装,他们头戴战盔,盔顶一根红缨左右轻晃,身披抵至小腿的战甲,墨黑的官靴向上反包小腿。
干粮挂袋、军用水壶别在腰间随着步履晃动,他们人手一把斩马刀,壮硕的身躯好似比朝鲜人大上两圈。
卢得孟确信,即使有十个年轻时的自己,也打不过眼前一名着甲天兵。
后面背嵬军的锋芒显得稍弱一些。
他们左腰挎着钢刀,右腰背着箭簇,还有人扛着标准制式的鸟铳,斜挂在胸前的纸包弹药犹如一串串大葡萄。
每个人神情肃穆,平视向前,整齐抬起、落下的双腿犹如敲鼓的木槌,砸击地面发出隆隆的脚踏声,仿佛要将前进途中的任何物体碾成齑粉。
腰挎战刀的指挥官昂首挺胸,使用汉语吼出自身所在的公会小队。
虽然卢得孟没几句能听懂,但还是有译官把这些含义记在脑中——
什么“喵喵小队”、“曹贼同好会”、“中老年俱乐部”、“葬爱家族”、“老近卫军”、“大唐不夜城”、“要吃香菜”……
“要你命三千”、“神圣泰拉”、“村里人”、“紫禁之巅”、“钓鱼要戴头盔”、“p社战犯”、“星辰大海”、“集帅庇护所”……
一支支精神抖擞的天兵从街面掠过,自报番号公会的天兵已然超过五十,一举一动间都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精兵。
与这些精悍的天兵相比,朝鲜官军的校场演武倒像是不入流的戏台班子,难怪贵族军打不过天兵,就这精神面貌就被人甩一大截。
真不愧是打过鞑子精兵的虎狼之师,浑身散发着杀过人、流过血的精悍神威,叫情不自禁心生敬畏。
路人们不由得发出阵阵低呼,卢得孟也看得目瞪口呆,连连拍手叫好。
悍卒与新兵的气质截然不同,就像是猛虎与猫咪冲着你哈气,前者能把你吓得意识暂停,后者却只会让你觉得可爱。
面对如此精悍强军,卢得孟感慨百闻不如一见,天兵的精悍真是让自己开足眼界。
开头的天兵方阵走了半晌,直到出现不同款式的甲胄颜色,老家伙才意识阳刚威猛的天兵已经走完。
接下来出场的也是大明天兵。
相较头一批天兵,这些“后来者”的装备和精气神减弱了许多,粗管鸟铳、弓弩装备削减一半,不少人装备着腰刀、长矛、钉锤,恍若战兵与辅兵杂糅的混合部队。
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卢得孟心说,当年在朝鲜北方屯驻的明军便是这般气质。
不过这批明军的军容与兵器倒是强过东江镇,属于是军饷吃满的那种。
卢得孟猜测刚才是精锐天兵,或者单指背嵬军序列,而这些只是跟随背嵬军作战的普通明军。
算上先前的背嵬军精兵,一共有万余兵马掠过卢得孟身前。
卢得孟感叹这些人没有一万五千,也有一万出头了。
光是这万余大兵一身精良的武器装备,怕是要费重金才能凑齐,更别说积攒出如此多身经百战的悍勇老兵。
鼓声隆隆,新的队列映入眼帘,由马、骡拖拽的炮车与辎重车缓缓走来,车轮在石板路面上滚滚向前,一门,两门,三门……
天呐,此次天兵南征竟然还带了数十门火炮。
一门门火炮的炮身被擦得干干净净,载炮的车架子也精巧无比,不像一般明军大而笨重的铁炮,背嵬军的火炮反而做的短小精悍。
朝鲜虽然在数十年前学习大明浙兵,改造过兵制,也铸造过一批新式火炮,但奈何财政不容许,根本不能长期维持。
就算其中有一些是击败鞑虏缴获的火炮,背嵬军一部就有这般多精良的火炮,也太过奢侈了些。
卢得孟听围观的商人说起,背嵬军此次南下并未携带红夷大炮一类的重炮,否则几炮轰过去,就连朝鲜的山城也扛不住……
天兵火炮真是恐怖如斯!
卢得孟甚至没意识到,这火炮即将南下轰击他的“盟友”,满心都是羡慕与夸赞。
火炮的队伍很快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街面上再次出现新的步兵队伍,只是这队伍仅有两个小型方阵,大概有七八百人。
前者队伍人人一支较长的鸟铳,但这鸟铳的颜色与形制却比普通鸟铳怪异,本该夹住火绳的枪击部位夹着一块“石头”。
鸟铳没夹火绳,卢得孟倒是理解。
毕竟火绳在非战时不会点燃,也不会夹在枪击部位,但士兵周身也没有缠绕火绳。
总不可能靠那块“石头”点火吧?
卢得孟一时间没联想到寻常“打火石”,毕竟平日里烧火做饭都由奴婢代劳,他这种贵族老爷从来不沾琐事。一些去过北方的商人对着“奇特鸟铳”议论纷纷,声称自己在北方听说过。
这好像是天兵的新式鸟铳,一发能打两百步远。
两百步?
卢得孟闻言顿时傻了眼。
举足一次为“跬”,举足两次为“步”,两百步的距离超过目前所有单兵远程弓弩。
岂不是说跟天兵野战,还没凑上去就要被“新式鸟铳”打个半死?就这还只是三四百人的规模。
要是有三四千人拿着“新式鸟铳”往那一站,对着敌人先打几轮排枪,敌人还没冲到位置就垮了。
个人勇武全然没了用武之地,这仗还怎么打,看到一排排火枪干脆投降算了。
卢得孟本不愿相信此等夸张火器,但没法解释北方贵族军为何崩的那么快,战败的贵族军领袖都被砍了头颅送到汉城——
王宫前的广场用木架支起他们的头颅,悬在脑后的白布写下了他们的籍贯身份与性命。
这些凄惨的首级昭示着官军大胜的事实。
而能打两百步的犀利火器很可能是真的!
天兵真是……太强了。
卢得孟顿觉一股悲伤占据内心,天兵不仅近战勇武,还武装了犀利火器,这是凡人能击败的队伍嘛?
接着第一支小队踏步上前,他们人人身后背着一个宽大的“背囊”。
听那些略懂汉语的译官说,这支队伍的长官自称是“空降兵”,执行从天而降的杀敌任务。
等等!译官刚才翻译的是什么?
卢得孟甚至怀疑自己的听力出了问题,再三询问那位译官却得到相同的答案。
这数百名魁梧的兵士就是天兵的“空降部队”,属于空军序列……
卢得孟把字面意思听的一清二楚,但是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却让他满脑子疑惑。
陆师他明白,水师他也懂,这空军是什么鬼玩意啊?!
他怀疑译官脑子坏了,也怀疑自己的脑子坏了。
他觉得自己在做梦,赶紧伸手扯了一把仆人的脸颊,直到后者发出疼痛的低呼声,他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朝鲜小国连陆军和水师还没弄明白,天朝上国已经开始编组天上的“空军部队”了?
真就是天朝上国,从天上来的大国?
联想到先前听过传闻,看到过的“椭球大风筝”、“天龙人传说”、“得道高人”,卢得孟忽觉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感席卷全身,鸡皮疙瘩纷纷暴起,像有一座高山迎面袭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卢得孟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心想自己还活着。
还好这些悍卒是天龙人的部众,不是伪王的御营兵。
要是伪王真的求来天人的神助,他这样心怀异志的人早被抹杀了,怎么还能好端端站在这观摩天兵的强大?
随着这批震撼人心的方阵离去,街面上顿时空荡荡的,久久没有下一个出场的队列。
这就要结束了么?
明明是潜在的敌对立场,卢得孟却怀揣着意犹未尽的疑惑,翘首以盼街头的动静。
就在不少看客重返屋中继续自己的工作时,街巷的尽头忽然响起一声雄厚的呐喊声。
卢得孟赶忙瞪大眼睛,伸长脖子寻找下一个引人注目的悍卒,没想到看见的却五八门的官服、便服……
甚至还有一些精锐甲士,宗周六师,春秋士族,战国猛卒,两汉兵士,魏晋重骑,唐宋重步……
一套套不同朝代的俯视、甲具、刀兵、装饰、旗帜叫人看得眼缭乱,时不时配上兵刃敲击战甲的碰撞声,还有专人站在车驾上,或敲击乐器,或高声哼唱一首首激荡人心的战歌。
这是什么?
卢得孟脑子里忽然闪过“中原历史”数个字,活在史书中的中原历朝仿佛在此刻重回人间。
百姓们前面见多了天兵悍卒的彪悍,只觉得有种凛冽不可直视的猛。
眼下见识这样装束整齐,充满传统气息的古代军队,再配上传统的乐曲,浑身上下的气质简直比眼下的大明还要传统。
惹得他这位崇拜“中原文化”的精儒贵族忍不住拍掌喝彩,欢呼叫好。
儒家思想俨然变成“儒教”的当下,最精儒的一批人恍若信仰狂热的传教士。
而产生儒家思想的中原就是他这种精儒、精明人士的文化圣地,是他这辈子一定想去“朝圣”的伟大之地。
尽管卢得孟与天兵的立场,与伪王的立场皆是敌对,但不妨碍对他赞美天兵的这番“表演”。
这传统的味道太正了!
然而接下来出场的天兵却破坏了这份“感动”。
一件件并非传统的乐器在敲响,站在车驾上的大兵一展歌喉,时不时停下来冲着百姓挥手,仿佛这不是一场耀武扬威的严肃阅兵,反倒是穿成士兵模样的武装歌会。
“朋友们你们好嘛!”
“噢噢噢噢噢噢!”
“大家一起嗨起来!”
后面跟上的方阵一改肃杀精悍的正面形象,愈发扭曲“阅兵活动”的本意,俨然一副与民同乐的大型晚会。
有人领着一众白衣素袍的男女剑士,整齐划一地翻出前空翻,随后握紧背后,一手拿着信号枪朝天射出五颜六色的信号烟雾,恍若是什么隐居深山的修仙剑客,即将踏着七彩烟桥离去。
有人三五成群拔出腰间佩刀,一瞬间挥出一道道不同颜色的火浪,虽然火焰浮空的时间很短,但还是给围观百姓造成不小的心灵震撼。
还有人穿着明显超越时代的宽大甲胄,犹如一个个行走的“铁罐头”,但行走之间却没有沉重“甲胄”踩踏地面的咚咚声响,就像没什么重量的皮甲一般。
复古的儒士、甲兵,拔出火浪的神剑,充满机械感的宽大甲胄……这虚虚实实互相结合的画面惹人惊叹,惹人叫好。
但也使得卢得孟这样的人倍感失落。
阅兵仪式后面还有伪王的御营兵,以及一些捕盗营士卒出场,但卢得孟已经没心情看下去。
他一个人回到单间住处,随行的卑贱奴仆只能去住多人同住的通铺。
房内桌上的油灯冒出缕缕黑烟,卢得孟看着那微弱的火光出了神。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天兵的强大,如何思考都挥不掉这份骇人的印象。
他很纠结。
纠结自己接下来到底该不该联络,埋伏在汉城的“义军”做一番大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