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我在五点二十睡觉十三点十四按时起
他奉上头的命令前去暗查“大忠臣”李牧。
李牧尽管有一些遭人诟病的小瑕疵,但为国家屡立战功的事迹人尽皆知。是一位当之无愧的大忠臣。
不过陈靖安身为锦衣卫暗探,从不在意忠臣还是奸臣。
他只效忠唯一的天下之主,大明皇帝本人。
正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要查谁,要怀疑谁,不需要任何理由,大忠之人也可能是大奸恶徒。
老陈奉命前往商固一带,那位李都督仍留在辽东追击建奴余孽,“老家”驻地一片空虚,正是暗中入驻的绝佳时机。
作为一名摸爬滚打升上来的老探子,老陈深谙潜伏之道,什么地方都奉命潜伏过,口音,职业,习惯等等特征都能努力克服,协助上头完成诸多大案。
当年他便协助某位锦衣卫千户,追上魏忠贤的出京队伍,迫使这位昔日权倾朝野的阉人在客栈“自杀”,随后便晋升为试百户。
魏公公风评究竟是好是坏,他不在乎。他只知道办好差事。
可没想到,陛下不知是何用意,竟要废撤厂卫,还把各地的镇守太监悉数召回。
他这位试百户也被弃之不用,随后连降数级。
后来陛下似乎是醒悟过来,重新启用他们这批“爪牙”,陈靖安也得以升至总旗。
尽管相比先前的试百户,他的官职相当于倒退,但这年头能有一份固定薪资,顺便享受“灰色津贴”与特权的差事简直是天赐。
他偶尔把锦衣卫的腰牌漏出来,也能迫使地方官员礼让三分,由此也对这份差事格外珍惜。
陈靖安收到命令的当天便仔细搜集豫南相关的信息,随后乔装打扮一番,动身前往豫南之地。
他深知如他这般的暗探还有许多,但大伙几乎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能用一些暗记、口令来召唤、识别“友伴”。
他并没有傻乎乎地直接对接地方官吏,而是扮作商贩在当地生活。
他抵达固始、商城的第一感受是,当地的社会治安非常好,好到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流民,土匪,山贼,乞丐……不见了踪影,就好像所有魑魅魍魉统统被清理一空,一眼望去都是万里晴空。
他不用与旅人结伴而行,一人露宿野外也不必惧怕匪盗。
过去他与地方的匪盗打交道,免不了讲斤两、漏官身,这回他竟然一路畅通无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出口。
这还是大明地界么?
哪怕是北京、南京这种首都级别的城市,出了城数十里便会遭遇土匪山贼。城郊内外的恶霸、帮派也是数不胜数。
豫南四周都有逆贼活动,怎么会没有流贼和乱兵?
黑旗营主力在外征战,留守驻地的辅兵、乡勇居然比战兵还能维持治安!
更“怪异”的是,此地的官道颇为平整,像是用一块灰色的长条石板铺设而成,一路延伸至视野尽头。
车马行人在路上移动相当平稳,相比之前的官道、黄土硬路少了许多扬尘。
这里的官道不是下过雨就一滩烂泥的硬土路面,一脚踩进去下半身全是泥。
若是穿草鞋的随便找个大水坑涮一涮就完事,要是穿布鞋、官靴的,非得更衣洗漱一番,浪费时间又浪费烧水的薪柴钱。
陈靖安只是感慨片刻,便意识到不对劲。
修路这种事自古以来都是利国利民的,要么官府拨款维修,要么地方士绅、豪商集资修建。
前者深陷官场陋规,满心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或是狠狠捞钱,哪肯主动拨款修官道?
后者就不用想了。
商、固之地不过是临山的偏僻小县,真正有钱能拿出来修路的绅商没多少家。
再说眼下兵荒马乱的,大户们只想“省吃俭用”,铁定不肯把资金浪费在“名声”上。
难道是二县的主事官员有大能耐,所以才把偏僻小县治理得井井有条?
陈靖安并不急着询问当地百姓,而是在县城郊外租了一间平房充当落脚点。
租房、买房按例是要给当地胥吏“备案”的,谁料前来理事的乡吏办好了差事就走,连他给的二百文“草鞋钱”都没要。
换做一般胥吏,起码要反复暗示一番,将“例钱”提高到五六百文才作罢。
常言道,胥吏之害甚过贪官。
贪官毕竟是流官,捞几年就走,可胥吏世世代代生在家乡,一个个位置低下,但权力甚大,有时能架空官员。
真是奇了怪,这里的胥吏居然不索贿?
陈靖安一度以为太阳要从西边出来了。
他自己就是官场中人,根本不信这世上还有“青天老爷”。
就算真有铁面无私的,身在染缸之中又能坚持本心多久?如何管住这些“地头蛇”贪不贪。
可那些胥吏就像是周身有眼睛在监视一般,连索贿的暗示都没表达过,就好像办差是该做的事,并不存在索贿的环节。
街上的石板路面也修得齐齐整整,破损与积水处几乎没有,甚至没有牛马牲畜拉出的粪便。
就连街道供应的尿桶,也变成了规规整整的“公共厕所”,厕所内外都张贴了图文并茂的告示,写着近期的主要官府通知。
好家伙,此地的主官居然连便溺的时间都不忘记通告百姓,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很怪。
陈靖安顿时对县城的主官产生强烈好奇心。
作为锦衣卫总旗,他直接掏出腰牌便能见到县令,但眼下才到此地不久,不便轻易暴露身份。
毕竟一名官员看见的,与一名平民看见的,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画面。
他身负“监察”差事,务必看见最真实的画面,听见最真实的声音。
陈靖安灵机一动,打算与人发生冲突,然后去县官面前打官司,如此一来便能见到县官。
要知道寻常百姓闹出了纠纷,不是找地方宗族审判是非,就是告到衙门。
只要苦主与被告双方地位大致平等,苦主就敢于对簿公堂。
随着各地频繁的诉讼官司发生,也由此催生了“讼师”这一职业。
陈靖安自然是不怕告官的。可是他拖着载货的板车接连叫卖数日,都没见到闹事者,甚至连个拖欠货款的“街巷恶霸”也没有。
县城内外的治安出奇的好,好的他都有些不适应。
他当然不能主动挑事,闹到公堂上总得站点理,才不至于掏腰牌暴露锦衣卫身份。
过去他办差,只求完事顺利,如今百般苦求闹点事端出来,竟不能如愿!
好笑的是,没了胥吏吃拿卡要,没有乞丐恶霸暴力勒索,他这些天拉货贩卖,居然赚了过去假扮商贩三四倍的收入。
陈靖安心说自己要不是锦衣卫,在这里当一个商贩说不定还挺好……
不!这决计不行!
摇摇头甩到脑中的“邪念”,陈靖安恍惚被魔咒影响了身心,连连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
此地的“怪异”必须见到县官才行。
好在他虽不主动询问情报,但此地生活了多日,也渐渐从路人口中得知了不少信息,既有本地的“常识”,也有一些少有人信的“诡异”。
当然,陈靖安当前最在意的是此地怪异的原因,对于那种怪异故事是没兴趣的。
原来不止商固两县,原本被乞活贼占据过的淮河以南府县,都是这副模样。
听说是乞活贼灭了贪官污吏,又狠狠惩治一批土豪劣绅,该杀的杀了,该罚的罚了,能活下来的士绅、乡吏不说十全十美,起码是没有民愤的。
配合上乞活贼自己调教的官吏,诸多州县被管理得欣欣向荣。
李爵爷收复失地之后,见这批被乞活贼调教过的乡吏颇为能干,便对他们自由放任了。
胥吏这种半编制半世袭的“小官”,凭的是人脉关系与家传的行政经验,只要没人理会他们,他们就能继续把持基层。
李将军虽是一介武将,饶恕那些从过贼的胥吏也不算“出格”,对方把胥吏砍杀一空,才叫干涉地方政务。
毕竟地方事务要仰仗胥吏出力,光凭几个县城主官,哪里做得了征税、派役、造器、仓储、转运等等杂活呢。
好在陈靖安的运气不错,虽然他没碰着闹事者,但他的一位老主顾碰见了。
原来老主顾的亲戚在县界边上被马车撞伤,谁料那肇事者是从乞活贼治下逃出来不久的大财主。
那财主仗着自己有官面的人脉,不仅毫无愧疚之心,还要伤者赔偿惊马的钱。
苦主无奈只能哀求着大财主放过,才能带伤回家。
也不知怎的,苦主被打的消息传到老主顾这里,后者立时要为亲戚出头。
听闻这个消息,陈靖安甚至连板车都来不及带回家,直接甩在一处小巷便跟着老主顾去了。
跟随者一起“抱不平”的人有很多,似乎都想跟着一起看热闹。
奇怪的是,老主顾并未领着苦主前往县衙,而是出了县城向西十余里外去了。
这是什么情况?
难不成大老爷外出踏青去了,苦主打算来个“拦路告状”?
陈靖安对辖区的范围并不了解,也不知道一行人有没有踏入别州的地界,但他看见城西的河流架着几条一二十丈的过河桥。
这些河桥不同于一般的石拱桥,也不像石板交错叠砌的长桥,桥体结构相当稳固,也看不出一点石板连接的痕迹,就像是一整块石板架在一个个石墩上一般。
正如他入豫南瞧见的“长条石板”官道一般。
这里半数的河桥有着来往的行人、骡队。
另外半数建稍大一些,也更稳固,桥面上的行人却寥寥无几,河桥的首尾也有持械的壮班兵丁看守。
更奇怪的是,桥面铺设着两列黑漆漆的长条状竖棍,中间垫着横杠枕木,像是很长的登墙梯嵌在地底。
而这“黑色梯子”从南面的山中发源向外延伸,通过河桥之后继续向西北方向拓展。
“这是何物?”
陈靖安抓住时机询问,他在百姓面前的自称是倒过来的名字。
“哈,忘记老安你刚来不久了,此物名为‘铁路’,使用百炼好铁制成。有人说是李爵爷习得秘法雇人修来的,有人说是山中的高人施法炼成的,还有人说是乞活军留下的乡吏,自己鼓捣出来的……
传闻每到夜间,便会有一匹匹铁做的战马,满载货物在这路面上奔走。半个时辰能走数十里,彻夜不用停歇,不用一晚上就能直抵罗山。
不过俺是不信的,白日从没见过那啥铁马奔走过,不懂官府弄这玩意破财玩意作甚。”
不到一晚上到罗山?
陈靖安当时就傻了。
这铁路从山中扩张出来抵达罗山,起码有两百里左右,不到一晚上就算作三个时辰。
陈靖安闭上双眼,发挥自己的简单心算能力,算出这铁马一个时辰居然能走六十七里?
换做训练不佳的官军,一天也才走三四十里,铁马这玩意载着货物居然能一个时辰抵官军走两天?
而一天有十二时辰,若铁马是真的,一天走的里程相当于官军行军。
二十四日。
锦衣卫虽然主要是护卫、刺探任务,但毕竟是行伍中人,明白什么叫“兵贵神速”。
你走二十四天,敌人只需一天,这种行军速度差异,完成各个击破的战役毫无压力。
陈靖安几乎吓得失去理智,但他还是竭力保持镇定,询问周围百姓对铁马的看法。
大伙的想法各异,有些人说铁马是真的存在,晚上登上房顶,能瞧见铁马与路旁的关键位置亮着照明的火光。
虽然在夜色下看不清铁马的轮廓,但依稀能听见“野兽”哼哧哼哧的声响。
当然若是住在县城,或是远离铁路的位置就听不着。
还有人买了这铁路的股权,只是暂时没到分红的时间,手里的证明就和钱庄银票一般,没法验证铁路的真实性。
其他百姓则是觉得铁马太过怪异,就跟近些时候越来越多的奇异传闻一样。
山脉中有“大鲲”起飞降落,云雾中有飞龙若隐若现,甚至有一群妖兵驻扎山中修炼邪法……
一群妖兵在山中练兵,两伙人马真刀真枪地猛干,打得血肉模糊,胜利的一方才是“最哇”的,决出一个战争头领。
而这些妖兵就跟蘑菇孢子一样,死了也不怕,下一代会快速产生。
妖兵们互杀就像炼蛊一样,等妖兵自相残杀练出最强的疯子,它们便会冲出山脉,杀尽天下凡人。
不是?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怎么说着说着就变成怪异故事了?
陈靖安心说自己是来查探“忠奸”的,不是来收集诡异故事,然后写一本奇谭小说的。
就在他想打探更多有用信息时,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一处户外驿站,数百名围观群众围成半弧,像是在看什么热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