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章 他们来了
胡三筒』给捆绑张典吏的绳索割烂一半,在对方磨烂剩下一半之前,两兄弟有足够时间离开。
“记住,我是三筒!”
攀上屋顶之前,胡三筒还不忘冲着对方比个耍帅的手势,只可惜对方根本没留意,一心想着赶紧磨断绳索逃命。
胡三筒与兄弟拧着铜锣登上屋顶。城外的视野被高墙挡住,唯有玉盘般的皓月映入眼帘。
他知道近千兄弟已经骑马出发,还得一段时间才能抵达城下。
直接敲锣是不成的,大火还未燃起,百姓匆忙冲出房屋,也只能看见几名毛贼在屋脊上奔走发疯。
百姓会派人报官,然后转头睡觉,等大火燃真起来,他们肯定当是“狼来了”置之不理。
眼下在友军抵达之前,三筒只能与兄弟们尽力排查“引火点”。
两兄弟犹如深夜跑酷的达人,沐浴在月光之下,时而加速狂奔,时而趴下躲避巡逻士兵。
其他兄弟本打算刺杀官军统帅,结果发现今夜的官军根本没睡,早已穿戴武器兵备,密密麻麻的兵员挤满了兵营、衙署。
原来那胥吏并未撒谎,这帮文武真要放火焚城!
官军布置的引火点很多。
有些是白天放在破庙、弃屋里的柴堆,有些是深夜悄悄摆在街巷的柴车,还有的是官军提着木桶正在泼洒的桐油。
胡三筒的做法很简单,若是碰到半人高的干草堆,就赶紧揉散铺在地上,再用泥土覆盖一层。
要是碰到干柴堆,直接扔进附近的河水,实在距离河水实在太远,便抛入水井或者水缸,再不济也要给薪柴浇上一层泥浆。
他跟五筒忙活了半天,后者咧嘴微笑,几滴汗水在月光下反射微茫,“你说咱们像不像无名英雄。百姓都在睡觉,而我们默默无闻拯救苍生。等他们醒来,安逸的日子照旧,也不会察觉昨夜经历了一场生死危机……”
胡三筒抱起一捆薪柴抛入附近的河水,随口接上话茬,“大侠望着人来人往的市井生活转身隐入暗巷。当下次面对大难之际,他还是会自言自语一句,无所谓,我会出手……”
“三筒大侠你好。”五筒握拳选在半空,三筒则默契地出拳与他相碰。
“五筒大佬别来无恙……”
两人正卸力拔除一个又一个的引火点,忽然一团火光直冲天际,那是莱州粮仓的方向。
起火了。两兄弟对视一眼,旋即抛下薪柴迅速攀上屋檐。
远处街巷已有零星火舌舔舐天际,暗红的光斑像鬼眼般在夜色中游移,夜风裹挟着焦糊味钻入鼻腔。
这火起得真快,官军竟连天亮都等不及。
胡三筒抄起铜锣,冲着五筒点点头。两人使出大力敲响铜锣,一边分头沿着屋脊奔跑,一边高声大喊,“走水了——”
两人的呐喊声在月夜下传播,成百上千的百姓被惊醒。
铜锣的轰鸣震落屋檐的灰尘,却盖不住火海吞噬木料的噼啪声。
火焰的星火在月光下格外显眼,几名官军握着腰刀匆匆离去,五筒当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个猛子扎进这处破屋。
他刚落地便瞧见满屋子的薪柴草垛,一股桐油味道侵入口鼻。
从门口发端的引线向内延伸,火星正顺着引线窜入破屋。
若是引线燃尽,这间屋子就是一个火炬,能把周围数百间房屋全部引燃!
五筒赶忙上前用脚踩灭火种,又来回碾擦,谁知官军布置的引线不止一条。
那火星竟已窜至屋口,说时迟那时快,五筒来不及多想用自己的身体猛扑上去,只听扑通一声,烟尘四起。
他好险扑灭了所有火种,救了这附近数十户百姓的性命,但他并不自傲,反而起身拍了拍衣袖,恍若寻常百姓一般,扑入其他地点继续救火。
尽管有两成引火点没有按照预定燃起,但已经足够造成混乱。
官军借着火势奔向城西大门,打算将一座残破的废墟交给背嵬军头疼。
谁料逃跑的文武、官吏的家眷甚多,还有一些与家眷交好的关系户,更有关系户相熟的普通百姓。
大伙都知道今夜要逃,于是赶着骡驴货车拥挤在城西一处。
职务高的催促职务低的让路,职务低的便把怒气撒在寻常百姓头上。
在这种生死时速的关键时刻,官军哪会跟这帮虫豸讲什么地位尊卑,抡起鞭子狠狠抽陀螺,打得关系户们直哀嚎。
官军一想到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老爷们、关系户在鞭子下哀嚎痛呼,当即越打越兴奋,甚至憋不住嗤笑起来。
有些心思灵活的官军纠结一帮相熟的丘八,卡住城中的过河桥梁。
城中大火照亮夜空,双眸里倒映着熊熊烈火,丘八们挥舞腰刀划破空气,威逼过往的百姓缴纳“过河钱”。
凡有交不出银两的,被官军连人带行李踹入河水。
逃脱不得的百姓只能站在河边躲避火浪,而那些站不下的百姓不得不跳入河中打算泅渡,却被官军乱箭射死。
直到骑马奔来的官军大吼着撤退,众人这才知道,原本驻扎数里之外的背嵬军入城了。
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在夜色中跨越十里,给背嵬军报的信,只知道背嵬军战力惊人,他们仓促之下更打不过。
“撤!快撤!”官军们登时像老鼠见了猫,迅速撤掉临时“关卡”,撒丫子溃逃。
“吾乃红巾军先锋大将郭子义!兵匪受死!“
郭子义』一马当先冲过河桥,腋夹一根长矛挑飞两名官军,旋即勒马停下。
“红巾军先锋全体同僚速速救火!”
橘红色的火焰在脸上切下光影,郭子义』掠过散落一地的银两布匹,仿佛对诸多财物视而不见,立即加入救火队伍。
他身后紧跟的背嵬军士卒亦是一番奇景——
近千士卒不拔刀剑,倒如胡椒面一般撒入全城各地,仿佛帮助百姓、扑灭大火是他们理所当然的义务。
在百姓的惊愕诧异的注视下,他们自发融入救火队,提水桶,握唧筒,接力送水囊,推水车。
百姓都震惊了,这还是人人生畏的叛军吗?
二十余支水枪喷出水柱,浇在民宅火墙上嘶嘶作响。
“灭火的效率太慢,要拆出一圈隔离带,等火自灭!”
这时某位富有救火经验的玩家通过语音通知指挥官,指挥官再告知全员。“拆屋队上!”随着一声令下,混杂玩家的数十名壮汉拽动绳索,燃烧的破庙外墙轰然倒塌。
火道被硬生生截断,困在墙内的难民如潮水般涌出。
这时一名妇女指着火海嚎啕大哭,甚至要再次冲进火海,却被旁人拦住,“妞妞还在里面!我让她躲在水缸……”
一旁的百姓叹息摇头,他们拆除火源周边的房屋,阻止火势向周边蔓延就已是竭尽全力了,没法闯进火海救人……
忽然一阵凉风从人群中间掠过,众人扭头看去,只见一名戴着三筒面具的壮士从旁人那取来一面镶嵌黄边的红旗,旗帜的两角渗出的清水在脚边落点。
还没等众人劝告莫要犯险,此人已然闯入火海。
此人进去后迟迟未返。火星如金雨纷扬坠落,玩家与百姓组成的长龙正在传递水桶。
背嵬军将士似乎个个都有丰富的组织能力,一言一行夹杂着使人盲从的威严与自信。
这时,刚才毅然冲入室内救人的兵丁走出火海,三筒面罩被烧得干净,露出重伤下的年轻面孔,臂弯里的“浑圆之物”盖着铁拳红旗,仍在稀稀落落地滴水。
众人都是一惊,死死盯着兵丁缓步凑近。
当瞧见他怀抱中的人是一位女童,众人再度震惊。
他们想不到此人不仅敢冒火救人,被烧成这般重伤模样也没吭一声痛,正如那旗帜里的铁拳,刚劲有力,一拳打穿火海。
那悲痛的母亲下意识接过孩儿,与孩儿四目相对时,又震惊地看向这壮士。
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还能见到活着的孩儿,这一切都拜眼前兵丁的大恩,当即跪在地上感谢兵丁相救,甚至拉着女童一起给对方连磕数个响头!
“我只不过做了一点微小的事,不足挂齿……”兵士的喉咙被热浪灼伤,说话的声音模糊断续,就连喘息都像被刀在割。
饶是如此,这兵丁仍是不顾自身的烧伤,还要坚持参加拆屋队。
这宁死奋战的决心深深震撼周边所有百姓。
这还是叛军吗?
无论是一直灭火的,还是袖手旁观的,这下全被兵丁勇往直前的勇气与决心所感染,纷纷嚎叫起来奋力对抗火海。
绸缎庄的老板拿出下等布匹,交由邻里泡水了入火场救人。
茶馆伙计泡出一壶壶茶水给邻里解渴,妇女们拿出嫁妆的器皿,交给众人去舀水。
被拆屋的屋主们抱着一家人缩在安全的街角,痛惜地注视生活多年的家。
尽管他们万般不舍,但也知道房屋不拆,大火便要蔓延开来。
要怪只能怪天杀的贪官、兵匪,他们为了阻挡背嵬军,不惜牺牲全城百姓的安危!
而被污为叛军的背嵬军先锋进了城池,非但没有抢钱抢粮抢娘们,反而高举红旗,为了百姓的财产性命四处奔走。
他们不像是叛军,倒像是守护大明的官军,不,是比官军更加严明的真正王师!
不知是谁起的头,满街响起带着哭腔的口号。
“加把劲哟——嘿哟!
救下这房哟——嘿哟!
官爷放火哟——嘿呦!
红巾填命哟——嘿呦!”
全城百姓与红巾军初次相遇,从畏惧,猜疑到敬佩,信服仅仅用了一个晚上,就好像相识千年的伙伴,在短暂分别两年后再次相遇。
这些年轻的“叛兵”疯狂投入火海,或被烧成重伤,或再也不能走出火焰,但他们仍然继续拼搏,拯救着与他们并不相识的陌生百姓。
哪怕他们陆续死去,还有成百上千的援兵从城门涌入,接二连三地补上救火的空缺。
这些房屋甚至不是“叛兵”的私产,可他们却被“某种伟大的利益”驱使着忘我前进,感动着任何与他们一同救火的百姓。
一处处火海被扑灭,一间间房屋在火源四周倒塌,空气中弥漫着滚烫的烟味。
晨光刺破烟霾时,莱州城的废墟仍蒸腾着黑烟。
胡三筒瘫坐在半塌的茶棚旁,筒子的面罩早已被烧干净,脸上横七竖八地糊着烟灰与血痂。
他机械地嚼着冷硬的干粮,舌尖却尝不出半点咸味,或许是昨晚出入火场救人伤到了器官。
不过这也没什么,一晚上两次特殊任务,使他赚得盆满钵满,等身体实在撑不住就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其他兄弟都在附近小憩,或吃着干粮喝清水。
一具几乎烧成炭黑的尸体从三筒身边掠过,后者脸上的痕迹依稀能辨认模样。
“五筒,你小子居然没了……”
胡三筒恍惚一个人躺在出租屋里,户外的车水马龙仍在聒噪。
他打开手机翻看着美好的世界,自己却像只下水道的老鼠,贪婪地舔舐别人的幸福与快乐。
配上一曲哀伤的音乐,他每晚的郁闷时光开始。
“三钱叔……”就在他沉浸幻想之中时,怯生生的童音从身后传来。
他转头看去,昨夜救下的女童正站在塌棚后,手里捧着一只缺口的土陶碗。
胡三筒心说自己明明戴的筒子,怎么叫自己三钱?
当下思索一番才了然,明朝多玩马吊牌,没有筒子,倒是有铜钱的色。
她们怕是把圆滚滚的筒子看成铜钱了。
她踮脚将陶碗推到他膝头,蒸腾的热气里浮着几片蔫黄的菜叶:“娘亲说,三钱叔是救命恩人,这粥要给叔吃。“
陶碗边缘还粘着草灰,显然是刚从灶坑扒出来的。
胡三筒喉头一哽,忽然听见远处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茶馆伙计扛着半人高的木桶踉跄而来,桶中飘着雨前茶的残渣:“给弟兄们润润嗓子!“
人群如溪流般从四面陆续汇聚而来。
卖炊饼的老汉捧来一筐面饼,边缘焦糊处被仔细削去;药铺学徒抬着门板当担架,上头堆满捣碎的金创草药;就连布店的老板也捧来一匹匹新布,要给好汉们做新衣服。
“看来这次做任务得到的‘奖励’可不止一种啊。”
胡三筒捧着陶碗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陶碗的缺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