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三百三十四章 元宵节快乐(1 / 1)余沉香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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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身当地大族、已是秀才之身的白斯文暗骂叛贼匪性不改。

先前叛军忠诚未叛时,与士绅多有冲突,白斯文只当他们自恃功勋卓著,目中无人。

眼下叛贼盘踞辽东、登莱,俨然一副割据政权的态势,怎么还跟过去那般粗暴无礼,一门心思从士绅富人身上刮油水?

白斯文虽然没考上举人,但祖上出过部堂高官,家父也是在地方宦海沉浮过数十年的“老江湖”,对他多有熏陶教训。

他深知士绅文人才是基层的柱石与根基,凭一帮泥腿子如何治好国家?

你红巾贼才刚刚拿下两府之地,就疯狂得罪基层根基,等到官军援兵抵达,士绅群起相应,那时候你们这帮叛军如何招架得住?

趁早笼络士绅、巩固两府之地,再向青州府进取,进而夺取整个山东地区才是正道。

泥腿子的人心该笼络,士绅的民心就不重要么?

白斯文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叛贼在想什么。

难道红巾贼要跟当年东江镇叛兵一般,抢一轮钱粮就撤出登莱?

如此流贼做法能成什么气候。

白斯文记得崇祯初年闹起来的西北流寇,到如今十余年了仍然不成气候,就是因为他们只知道残害士绅,不懂得笼络士绅。

要不是乞活贼骤起,闯贼、西贼怕是早被剿灭了。

白斯文心说,本朝太祖便是早早打下一片疆域,随后与当地士绅深度合作,广积粮,高筑城,缓称王,如此才有争夺天下的底蕴,否则就是昙花一现。

念及此处,白斯文心中对红巾贼的恶感再加深三分。

他正要转身离开之际,却听到一众百姓热烈议论起来。

“俺们一大家子共九亩地,这么说俺是第一档的,十五亩以下的只需要上交一成的粮就够了?”

“哈哈,这下爽利嘞。我家交不了几个钱,今年总算能还上白老爷的本利钱。”

“我家八十二亩地啊,哎呀!居然要交两成五的税!这税太重了吧!诶?新开的地只按最低档纳粮。还好还好,我家有三成是去年开荒的贫田,这下只用交一成五了。”

白斯文这才有心挤到人前,仔细端详一番告示。

那告示分成两半,右边一半是大致内容,左边一半是几块长方格内填入文字。

尽管这套方案新颖的很,白斯文仔细瞧了几眼也就弄明白了。

大明官府将土地肥瘦分成数等,最后按照“统一计税亩”结算为农户的最终土地。

比如农户家中实际三亩地,但按照肥瘦计算,仅有二亩三分,那就按照二亩三分纳粮。当然这是理想状况。

而红巾贼既有肥瘦分等,也有田亩多寡的分等。

最低档位十五亩以下按照一成纳粮,最高档位却要四成。

另外户均劳动力也算在考量之内,若是户内壮丁过多还不分户,那么纳粮档位便要对应上浮一档……

白斯文定睛一看,倒数第二档位一百亩以上,缴纳三成产粮,最高档位三百亩以上。

这下糟了。

他白家乃本地大族,即使抛开“投献户”,他家亦有上万亩田地,家中丁口亦是超出了“档位限制”,再看那小小的附加括号之内,最高档再提一级,便是总产量的五成!

轰!

白斯文顿觉大祸临头。

虽然大户的田亩数多,但每年的开销也大,就算把多余丁口分出去,每个人也能拿到几千亩。

那还是得按照最高档的四成纳粮。

负担不起重税的高压,就不得不卖掉多余的田产到三百亩以下。

若是三百亩田主多生几个男丁,到时候死后一分家,顷刻间就变成数十亩的小地主了。

好好好!

白斯文咬牙切齿地骂道,原来红巾贼打的是“变相推恩令”的主意,要把所有大户慢慢消灭于无形。

他正恨着,忽地听到一群赤贫的庄稼汉闹起来。

“俺刚分了家,只有四亩七分地,怎么告示上没说俺要交多少粮啊?”

“俺也是,俺也是,木有看到告示上说咋交粮啊?”

“俺在山里开了三亩薄田,这该咋办啊?”

几十个麾下田亩稀少的小农眉头紧皱。

他们不识字,也没搞明白这告示上繁琐的“累进制”是何意思,听了路人讲解一番,还是云里雾里的。

他们只知道自己的田亩数不在布告标注之内,还以为自己要另外缴纳重税,一个个急得满头大汗,唉声叹气。

他们原本就借了地主老爷的钱买种子买农具,一年到头好不容易熬到麦子成熟,正准备卖掉粮食偿还一部分利息,缓一缓债务。

结果听人念了告示,都没有五亩以下的田亩如何纳粮的信息。

这该如何是好啊?

钱老爷下了“死线”,若是夏收后一个月还没还上贷款,就要他们拿土地抵债!

灾荒之后,贫农往往为了生存,被迫出售几亩祖田换取粮食救活一家人性命。

可恨那钱老狗,趁机打压田价,平常十余两银子的地,他居然只肯出二两银子买一亩,贫农若是不肯,地主老爷就要拉人去见官。

平头老百姓哪敢见官大人啊,一听到要告官,登时吓得两腿打颤,不得不应了钱老爷开出的低价。

于是老农们便从昔日的还能混一混的状态,跌落到赤贫境地。

他们当前只剩下最后的祖宗基业,若是连这点祖田也被钱老狗夺去,他们就没脸下去见列祖列宗了啊!

而且这年头又没什么工作岗位,真变成了无地流民,迟早是个卖儿卖女,乃至饿死在路边的下场。

贫农们拉拽着身边识字的人,急忙询问解决办法,一时间告示面前人潮汹涌,哭喊震天。

白斯文见状顿生喜悦之情,就说叛军不懂治国,这下连泥腿子也不拥护他们了。

胥吏则在衙署旁噤若寒蝉,本想着拿出过去的老爷派头震慑这帮泥腿子,可一想到红巾军的嘱托,便只能任由泥腿子聒噪。

好在贫民们的躁动并未持续太久,因为巡逻的红巾军来了。

他们像是被人通风报信一般,迅速赶到。

“乡亲们不要慌,稍作休息喝两杯粗茶……”

几名兵丁模样的壮汉从外围走来。

他们冲着农民们摆摆手,旋即对看管告示的数名胥吏摆手示意一番,后者忙不迭跨入衙署,很快便提来几桶凉茶。

当红巾军搞清楚前因后果,立时便有人仰头倒下,被其余兵丁一起抬入衙署。哈哈,白斯文心说你们这群叛贼也有今日,碰到无法解决的难题便气晕过去了吧?

哈哈哈,痛快!

白斯文顿觉大为解气,恨不得有一壶美酒在手痛饮一番。

哼,丘八们便是这般粗鄙暴躁,想要治理好地方,还不是得废除恶法,最后把士绅们请回去。

到那时候笼络士绅的价码,就不是今日的价了。

心中的幻想还没发酵成形,白斯文便瞧见进衙门没多久的红巾军又走了出来。

他们手里拿着新告示和粉刷桶,熟练且迅速地将旧告示覆盖。

新告示与旧的差别不大,纳粮档位的描述变得更加明晰具体,不再是xx亩以下,而是xx亩到xx亩执行什么税率,并且新加了几条政策——

无地至五亩只要缴纳半成即可。

地主的佃租不许高过产量的三成。

任何借贷的年息不许超过本金的三成六,且不许利滚利。

自告示通知日起,过往二十年的“违法”利益一律不认。

此言一出,哭喊哀叹的贫农们瞬间安静下来,五亩以下的人竟然只需缴纳收成的5%?

贫农们难以置信地盯着红巾军,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

明太祖给自耕农的税赋定的很低,基本在收成的5%——10%之间浮动,但这仅仅是朝廷的正税,基层官府附加的耗米,火耗,附加费极高。

每一个农民的实际承担税率远远超出了三成,有些地区甚至能达到五成。

对于底层贫农而言,红巾军的政策简直是久旱逢甘霖的德政!

压在肩头的负担几乎去掉大半,他们当即欢呼地蹦跳起来,好似在模仿喜欢蹦蹦跳跳的红巾军将士,欢庆今日听见的喜讯。

若是大明官府颁布此法,他们嗤之以鼻。

拼命救火、发军粮赈济灾民的红巾军,他们深信不疑。毕竟叛军初来乍到,已经用切身的行动表演了一番“徙木立信”。

百姓们在身边又蹦又唱,一个个喜气洋洋地返回家乡,打算将好消息带给乡亲们。

而一旁如白斯文一般的士绅子弟却如丧考妣。

对士绅课以重税就算了,居然还规定地租比例,限制借贷利息?!

更叫白斯文奇怪的是,这些不过是莱州县衙的小兵,修改税率这般大事,难道不去询问红巾军大帅的意见?

等大帅们齐聚一堂,把一些嫡系顾问叫过来一起商量,接着争论数日,下乡调研数十日,最后回禀大帅详情,大伙再喝着茶商议一番,最终在夏税结束后才迟迟拿出新税法。

一来二去起码超过半年,有些效率低下的官员少说扯皮一两年,乃至更多。

怎么到你红巾军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就出炉了打着补丁的新税法。

这般神速效率,历朝历代都不存在吧。

白斯文当即断定是几个小卒子自作主张的行为。

小卒子都能替大帅决定大事,大帅的威严何在,上下尊卑何在?

总不可能是大帅跟你们隔空传音,互相确认了信息,随后下达了通过令吧?

不过白斯文对红巾军万般厌恶,不可能去告状,替他们纠正小卒子的“僭越之举”。

贼军上下混乱,他还乐见其成呢。

望着这群欢天喜地的贫民们,白斯文暗骂他们都是榆木脑瓜,连红巾军小卒子擅作主张的行为都没看出来,只知道在那里傻乐。

看吧,等红巾军大帅察觉,改了这恶法,你们这帮泥腿子只有乐极生悲咯。

怀揣着恶意的想法,白斯文领着仆人、家丁立刻回家——

白家在府城原本有一栋豪华宅邸,只不过前些日子遭遇了焚城大火变成了废墟,一大家子便回了乡下土围子。

如今兵荒马乱的,偶尔还能碰到溃兵、山匪,回土围子静观时局变化反而是不错的选择。

白斯文一路上掠过数座乡村,百姓们尽是欢呼雀跃的喜庆声响。

听说是红巾军给收粮的商人也做了强制规定,规定粮价不得低于五年之内的平均价,当然灾荒年的异价不算。

也不许用低劣银钱敷衍农民,违令者,轻则罚款三倍货款,重则没收所有家产,发配到矿洞去挖金、铜。

听到黄金,白斯文又添了一记怨恨贼军的理由。

山东多金矿是人尽皆知的事,主要集中在登莱之地,原先被登莱之地有势力的士绅豪强一同分润。

如狼似虎的叛军来了,岂能放过这块肥肉?

一想到自己身为秀才,在叛军治下得不到半点“享利”,特权也都没了,却要源源不断地丧失利益,甚至连个能说上话的“红巾军高官”都没有。

该死的逆贼,难道要把上上下下都刮干净才甘心吗!?

白斯文很快回到老家,却发现数百名衣着简朴的农民站在土围子前聒噪。

他上前一瞧便知道,这些人都是给白家投献过土地的佃农。

原来是贼军的“新法”迅速传开,泥腿子们扯着贼军张贴的告示宣称——贼军定下“降租减息”的规矩,又重重打击投献、诡寄。

凡是过往田亩计算不合理、违规偷税漏税的,都要被逐一取缔。

白斯文直接就怒了,你们这帮泥腿子原先就是“自愿”投献来避税、避役的,每年省下的钱粮不知几何。

如今政策变换,白家庇佑你们多年反倒成不是了?

这帮墙头草奸民都该狠狠打板子!

贼军兵强马壮,他难以抗衡。

他白家专门聘请一众枪棒教练,教习家丁、族人演习武艺,打这帮泥腿子简直跟踩死蝼蚁没什么两样。

白斯文刚要号令随身的家丁把“奸民”赶开,便见家父从土墙上缒下几个木箱子。

待箱子打开,竟是一张张地契。

白斯文登时目瞪口呆,指着墙头的父亲一时难以言语。

家父何时变得这般软弱可欺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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