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起信正打算上船, 身后传来喧闹声,他一回头就看到衙役领着一群穿着破烂像流民一样的人过来。
这些人满脸菜色,眼神里透着一股警惕和惊慌, 大部分都带着家眷和孩子,一看就知道是从哪里迁过来的。
领头的衙役笑得殷勤,看都没看罗起信一眼, 抢先上了船。
没多久他跟着一打着哈欠的青年下来。
衙役笑眯眯道:“都是来逃荒的流民,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这边一听可以全家一起去, 都愿意去台/湾。”
罗起信就看着那人点了点人头数, 然后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递过去。
“说好了五钱一个人,多的就当请兄弟们喝酒了。”
衙役笑得合不拢嘴, 罗起信就眼睁睁看着光天化日之下这笔邪恶买卖达成。
衙役收完钱朝流民用土话训斥道:“行了都上船吧, 以后你们算是进福窝了, 别觉得你们被卖了, 这些是你们未来该交的人头税, 人家签的是长工,没要你们卖身, 别一脸苦相, 人家财大气粗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行了, 跟人走吧!”
罗起信退后一步, 看着这群人被领上了船。
巨船又发出一声鸣笛, 他这才被惊醒跟着上了船。
梯口有检票的人,罗起信递过去,人家给盖了个蓝章,就挥手放行了。
罗起信踩着梯子上船,等踩到甲板上, 他才看见甲板上并不是他以为的铁板,有一片区域是铺设了木板。
因为船太大,四处都能看到贴着的指示牌。
“这倒是挺好。”罗起信嘴里咕哝了一声,按照一看领会其意的箭头往他船票上印的甲等343房走去。
没错,别看他船票花了十两,其实是他不想远途委屈自己,买了价格最高的船票,听说分到的房子也是最好。
甲等在三层,他带着的行李也不多,就一个背包,这个背包还是在漳州新开的百货铺买的,这种包跟船帆用的帆布一个材质,上面还刷了桐油,比包袱好用还有防雨功效,对于罗起信这样出远门的人来说用处很大。
包的口是像内,也就是说他不放下来,别人也偷不了他的包。
如今这世道走在街上最常见的是什么?
不是沿街乞讨的乞丐,而是随处可见的小偷。
当然罗起信也不傻,他没将银票放在包里,而是在百货铺伙计的推荐下买了防偷裤。
裤子穿在里面,设计了许多口袋,满足了他们这些想要藏银子的人。
当然为了保险,褡裢还是要戴上,不能让小偷发现他穿了防偷裤!
罗起信再次感谢银票的发明。
当然他更喜欢的还是泰山银行发行的银票,因为这家银行用银票换银元不收折损费!
他就喜欢这么豪爽的商行。
到了三层,罗起信发现走道人变多了,这些人竟然比他上船还要早,还有人喊仆人打水洗漱,他惊讶这些人难不成昨日就上来了?
楼梯正对着的地方是个圆弧形的桌台,桌台后面站着两个容貌清秀的青年。
“客人请出示您的船票。”
“好。”罗起信顾不得胡思乱想,将船票递过去。
对方翻出了一把钥匙递过来。
“请拿好您房间的钥匙,要是丢了,请及时来更换房间门锁。”
“多谢。”
“您的房间这边直走到头再左拐。”
罗起信再次道谢,心里有点惭愧,他不应该看人家容貌清秀就多想。
唉,这也不能怪他,闽地这边契兄弟太盛行了。
“343,343……”
罗起信避开走道上的人,顺着房间号去找他住的房间。
“341、342就是这里了。”
他开锁推开门进去,只看了一眼整个人都惊讶了。
这屋子属实不算大,只摆了一张大床,靠桌一张长桌。
唯一让他高兴的是这里有个小小的恭房,旁边还贴着文字和图片指导。
“用完拉绳冲水。”
他顺手拉了一下头上的绳子,就看见水哗啦啦将白瓷桶给冲干净了。
“这……”
他眼睛一亮,这也太奢靡了,哪怕是总督应该都享受不到这样的好东西!
恭房外面还有个小小的衣柜,他将包放进去,往床上一躺。
床竟然很有弹性,他掀开铺垫,下面竟然是棕棚床,这样一张床一般都是富裕家庭的女儿出嫁才会备一张,没想到竟然搬到了船上。
“这十两花的值!”
罗起信眨了眨干涩的眼,他起得太早,这会儿有点困了。
不过他还是打起精神起来,走到玻璃门前,拉开玻璃,外面还有条狭窄的走廊。
他趴在走廊上的铁栏杆上往下望甲板上有不少人,他还看到了先前那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此刻正站在一处角落不知所措。
再往远处是一片起伏的大海,以及海面上飘零的渔船。
咸咸的海风吹打在脸上,一颗金黄的蛋饼在天与海交接之处升上来。
这种站在高处看海景跟站在山崖上看区别还是挺大。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低下头发现又多了一批衣衫褴褛的人,这次人数比先前还要多,少数也有数百人。
数百人站在甲板上,将某一块位置都给填满了。
有人抬头,他忍不住挥手。
隔壁传出激动嚎叫声,罗起信伸出半个身子才发现此时站在阳台上的人还不少。
船延伸下去的梯子总算是收起来了。
罗起信知晓这是船准备开动了,他还是很好奇这船是怎么动起来的。
这么大的钢铁船没有上千力士踩动轮桨,怕是没法让大船动起来。
正想着他就看到啊不远处的烟囱冒起了一股浓烟,浓烟不断然后船缓慢动起来。
动、动起来了……
罗起信惊讶了,他飞快进屋子抓起钥匙戴上门扣上锁往一楼跑。
等跑到甲板上,他发现船沿聚集了不少人正冲着岸边挥手。
他没有理会,而是想要找船长室,他想知道这船是什么发动的,为何不像是人力驱动,更像是自跑船?
自跑船前朝出现过,几代造船的罗家自然是听说过。
原本以为这只是传言,因为谁都没有见过实物,谁能想到突然就蹦出来了。
罗起信在甲板上跑了一圈才找到前往船长室的入口,然而他被门口的船员给挡住了。
“客人,这里是船上重地,禁止外人靠近。”
船员警戒地抽出刀,罗起信发热的大脑这才冷静下来。
“不好意思,我迷路了,走错了地方。”
他举起手后退,脸上流露出遗憾之色。
他退到甲板上,靠着船舷观察位于后方的轮桨,看了很长时间海岸已经变成了一道黑线,他突然盯着那不断冒烟的烟囱陷入了沉思。
他眼睛亮了起来,像是看穿了某个谜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精神奕奕上了三楼回了自己房间,或许是已经驶入了大海,船速跟着提升,船边都是冲开的浪花,偶尔还有大鱼追着船游动。
罗起信掏出了纸,虽然已经弄懂船是用热力驱动轮桨工作,他还是没能弄清楚这热力是如何将轮桨带动起来。
咬着从百货铺买的方便书写的硬笔,罗起信在纸上写写画画。
写了一会儿他又打起哈欠,终于忍不住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他是被门外繁杂的脚步声吵醒,有人在赞扬食堂的生鱼片滋味不错。
罗起信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他在船上,一艘前所未有的巨型能自走的钢铁船上。
翻身起身,他穿上鞋取了银票下楼。
若是说二楼三楼是住人的地方,那么一楼就是一条消费地方,他之前跑的时候可是看了,人家直接将一条商业街都搬上来了。
衣食住行满足了船客的所有需求。
一楼楼梯口是一家小银行,银行门前竖着一块木板,木板上贴着一张红纸,大致意思是船上消费得用专门的货币,需要先用钱换了才能使用。
下面是各家银票兑换的汇率。
罗起信早就将银子换成了泰山银行的银票,这会儿倒是占了便宜,因为泰山银行的银票在船上是一比一兑换。
他进入掏了十两面值的银票,然后换了一沓很小面额的纸钞。
纸钞上写着靖远号专用钞,最小的面额是一元,还有两元、五元、十元、二十元、五十元、一百元。
最小的是一元,最大是一百元。
一元等同一文钱。
厚厚一沓拿在手里罗起信总算是明白为何船上要换成自己的纸钞用了。
这次买得起船票上船的都是有钱人,说不定手里攥着大把银票,这些银票在船上很难破开,还不如换成专门的纸钞,等下船时剩下多少再换回去。
银行旁边是一家看起来很高档的酒楼,门和窗户都是大片玻璃制作,这种西洋来的玻璃经过民间改良,如今各省都有玻璃厂。
玻璃价格没有低下来,却已经压了西洋玻璃一头,因为本土的玻璃更加清透,像江南一带的豪商谁家别院要是没装玻璃就会被跟穷挂钩。
罗起信哪怕身在福建也听闻了江南这几年的斗富事迹。
酒楼牌匾写着兆庆楼三字,这是漳州本地最有名的酒楼,做生鱼片是一绝。
罗起信家就在海边,吃鱼是吃够了,他继续往里走,路过几家金店、银铺、香粉还有成衣铺子,他在一家门匾上写着“吉祥快餐”四个字的食铺门前停下。
这家食铺子人非常多,比之前那家看起来高档的兆庆楼生意还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