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局一直未归入泰山商行, 为了尽最大努力筹集资金,一开始便是独立,由银行操作债券, 再从民间募集资金。
几次推动债券价格上涨,让不少人对于债券的信任心跟着上涨,也愿意长期持有。
之后又吸入了内务府和其他投资者的资金, 皇帝之私人投了一大笔白银进去。
如今的铁路局里面股东背景复杂,皇帝靠着大手笔私人持股占了22%,银行占有28%, 内务府占了13%, 其他杂七杂八的加起来占了剩下股份,总之几次操作下来最大的股东还是银行。
皇帝私人持有要是和内务府算在一起肯定是第一, 但不是这么算了, 内务府归内务府, 皇帝私人投资归私人。
现在不明显, 越是后面皇帝越能感受到这个区别。
直接进自己口袋, 跟钱入公司账再转一道手进自己口袋可是两码事。
占股虽然分了两部分,实际上铁路局的大股东已经换人, 皇帝也开始往铁路局里添人。
他说的改制, 就是将铁路局由私人持有往官方改。
这是无法避免的, 这片土地上是不允许出现这样一个影响着全国交通命脉的生命线被私人掌握。
实际上任何一个统一政权都不允许。
这一点朝廷官员在品尝到铺设铁路的好处后就一直努力将铁路收归朝廷。
这些年上奏的折子也没有断过, 被皇帝压下的相关奏折堆满两间屋子是没问题。
这一点宝音自己也清楚, 铁路的关键性再没有比她更清楚,铁路的出现已经改变了往后的战争局面,很大可能会围绕铁路线作战。
这已经不关乎私情,关乎着王朝稳定,铁路局的变动已经势在必行。
[不是已经调动沿途官吏接手了吗?]
铁路局不下于未来的漕运, 很可能比漕运所获取的利益还要大,目光长远的自然是想将自己的势力塞进去。
这一点宝音是来者不拒,但是有个前提只要做实事的吏员,每年考核,考核不通过退回,所做的事也要按照规章来。
她在铁路局上退让了,其他从泰山商行分割出来的产业可就不会轻易放手了。
两人没有在铁路局这件事上聊很多,毕竟很多事上已经达成了共识。
皇帝说起了这批西方使者,笑着说了安排。
宝音捧着茶杯也没有反对。
冬去春来,京城边上的大学城开学了,新学年学生都搬到了新学堂,还开展了浩浩荡荡的全国性广告。
这事在江南引起了很大反响。
“什么牛鬼蛇神都冒出来了,三教九流奇淫巧技也敢当众招?真是岂有此理!”
“礼乐败坏,礼乐败坏!果然是蛮夷,不懂华夏正统!”
“什么西方蛮夷学术竟然也登上了大雅之堂,还被朝廷看重,果然是不懂治国的鞑靼……”
江南大部分读书人对于这件事的反响很激烈,上一次闹这么大还是白话文的事。
这次要远比上一次反响还要大,只要是读书人都在议论这件事,连即将竣工的浦口车站也被压了下去。
毕竟白话文只是登录在报纸上,想要追寻复古可以自筹钱跟官府衙门申请一个本地刊号就能发行报纸。
爱用文嗖嗖的文言文发布没问题,哪怕小篆都没问题,只有有人肯买单。
碰过壁就知道百姓更愿意听白话文讲八卦,而不是看你刊登一些看不懂的文章。
抵抗白话文的运动看着声势浩大,实际上很快就平息,因为你出门吃饭说文言文,老板只会拿看神经的眼神盯着你。
所谓运动最后是无声无息消失,可这次不一样,关系到每一个读书人,朝廷支持西洋学,这就是在给天下读书人一个信号,往后这天变了,儒学地位变没变不知道,朝廷定然是要重用会西洋学的学子。
这意味着苦读多年的学子临到头发现自己白读了,前面的赛道变了。
年轻的还能换个赛道追赶,年纪大只感觉天都塌了,还有那白头翁童生听闻后眼睛一翻闭过气了。
也因为这件事,整个江南都乱糟糟,有些人很不解。
“早年皇上不是被上面的人给劝了回去,怎么这回来说都不说一声,先斩后奏了呢?”
皇帝年少那会儿身边就有汤若望、南怀仁这样的西洋传教士,这些传教士传播的西洋知识完全打破了儒家的神话。
儒家学说讲的是天人相应、天授神权,皇帝是天道之子,天地之间的天灾都与皇帝的德行息息相关。
西洋学讲的是天地运转有一定规律,太阳东升西落,月有阴晴圆缺,这都是自然规律不受世人影响。
传教士又说人生来就有罪,来到人间是赎罪……
好吧,这一条直接扔了,你跟皇帝说他身来自带原罪,他看你是想找死。
反正自由受西洋学那一套影响,皇帝还真不吃儒家那一套,年少时还跃跃欲试想要更改应试的试题。
这个因为阻力太大,他亲政不久又加上三藩虎视眈眈等原因放弃了。
按照正常逻辑来说,人都是喜欢享受不喜欢折腾的动物。
皇帝会继续沿用儒家那一套牧民之法来用,而不是自己瞎折腾。
因为这套法子用了两千年太好用了,百姓也习惯了这种驯养。
西洋学说虽然更加针对宇宙本质,世间真理,可到底是一门新学说,真冒险用了,不一定比现在好。
各种不确定,外围制约,社会运转惯性,都会排斥改革。
可偏偏这个时代出现了一个意外,让皇帝知道了未来的历史发展。
儒家那套很好,却有时间限制,顶多两百多年,下一个王朝会吸取前者的教训再次升级学说。
可问题是皇帝并不想大清变成儒家学说升级的工具,他纵容宝音壮大,又处处限制这种膨胀,要求在自己掌握之中,何尝不是想给大清找另一条出路?
明面上看格物学院,不,现在的皇家理工科技大学是靠着实力争取来的功劳,从而登上了帝国舞台。
实际上谁能说没有皇帝私下里的推动?
江南不少学者看不透这一点,就算是当世大儒也只能看出这片土地在发生剧烈的变化。
这种变化前所未有,因为没有前面的经验,他们也看不清这种变化会将这个帝国带往哪个方向。
伴随着皇家理工科技大学的招生广告带来的闹腾,不少名士大儒都将学生召回。
“朝廷变动太大,尚且不知在搞什么动作,这段时间你等留在学院读书,莫要随意外出游学。”
对鞑靼朝廷满怀敌意的名士这样交代弟子。
也有嗅到剧烈变革的人想要亲自去京城走一遭,江南距离京城太远,传递过来的信息都不明确,需要他前往京城才能获取更多消息,拨开迷雾看到真相。
这人正是当世大儒黄宗羲,他徒子徒孙众多,在江南地位非比寻常,经历乱世改朝换代他看破了一切,认为应当限制君主权力,主张天下之法替代皇帝的一家之法。
本来对于鞑靼朝廷他并不感冒,但近几年他明显察觉到京城那边的变化。
最醒目的就是律法,似乎又朝着他所期盼的方向在变。
到如今他更加确信,京城那边有人在搅动风雨,他不认为是皇帝。
眼下的鞑靼皇帝虽然看着聪明,年幼时也离经叛道,可摆脱不了儒家制定的那套权力游戏,只要他想成为明君,就必须接受儒家的那一套学说。
当初董仲舒将这一套学说售于汉武帝,哪怕汉武帝没有采用,之后的帝王还是走上了这一条道路。
因为是非功过都掌握在儒家的笔杆子下。
天下何人不是儒?
可现在不一样了,京城明显有人不吃儒家这一套,将西夷的技引了过来,试图打破儒家的这套防守。
儒家在思想上是顶级,没有一丝弱点,过往能打败儒家的只有儒家。
现在不一样了,京城那人明显更善于用势,用势来击破儒家的防守。
什么是势?以利诱人是势,以德服人也是势。
太多发明涌现,过往神仙才能办到的事,这个人用西夷知识大大方方告诉世人,普通人学了也能做到神仙能办到的事。
从第一盏电灯亮起,从火车不需要畜力可以跑动在轨道上,就注定了这种势不可阻挡。
儒家不行,儒家能指着火车说这是邪魔外道,指着夜晚亮起的电灯说这是偷天换日会引来神罚吗?
儒家不能,儒家不信鬼神,只尊重鬼神,若是用鬼神之说来阻止,就等于推翻了自家学说。
西夷之说崛起势在必行,他想要进京亲眼看看,若是有机会他还想跟幕后之人聊聊。
到了他这个年龄一切都能看淡,他想要追求的是道,一条学说的出路。
他希望的是一位能与他畅谈,分享彼此学说,让他悟道的人。
“老师,您要去京城?万万不可,京城远在千里,一路劳累奔波,若是出了差错,弟子等人万死不辞!”
一听自家老师想要去京城,黄宗羲的弟子被吓得拽掉了一根自己的胡须,连忙劝说。
现今公认的三大儒只剩二,年七十六的黄宗羲是年纪最大的。
七十六岁的老人别看身子骨还健壮,一场大病,一次受伤就能让他元气大伤。
就连他自己都是知天命,感觉身体大不如从前,他如何敢让年迈的老师远赴千里之外的京城?
黄宗羲不在意道:“不是说江宁通了往京城的火车吗?从绍兴坐船去江宁,再改乘火车去京城,也不用多长时间,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