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转而看向太医。
“贵妃情况如何?”
待太医也说了是受了寒, 皇帝坐在伸手拉过了她的手。
“是不是昨夜吹了冷风?”
宝音抽回了手。
[别瞎胡闹,我身上还有针呢!]
室内人眼观鼻当作没看见。
皇帝又问太医,“要针灸多长时间, 可要喝药?”
[就是有点头痛,针灸缓解一下,你也太啰唆了!]
这世间嫌弃皇帝管得紧说他啰唆的也只有她了。
早前还有太子, 随着太子年岁渐长,明白了君臣,父子二人也不复幼时亲近。
君父、君父, 先是君后是父。
皇帝以为自己要成为孤家寡人的时候, 偏偏送来一个能听见她心声的人,让他也有了说心里话的地方。
人在高处站久了, 高处不胜寒, 久而久之就真变成冷酷的神像了。
宝音觉得皇帝最近有些不对, 她等了一会儿, 太医过来起针, 有宫女拿棉签蘸了酒精擦拭伤口。
宝音感觉到一阵凉意倒吸一口气,她挥手, “都下去吧。”
船舱内人都退了出去, 宝音这才是握住他的手, “最近怎么了, 很累吗?”
劳碌奔波的不只是她, 还有他。
他比她还要累,这一路就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更不要说他如今已经三十多了,体力远不如几年前。
皇帝摇摇头,“无事,你自己保重好身体。”
他好赖都有三十年可活, 关键是她。
说着他脸上带上了怒气,“保清这小子真是一点都不省心,还让你帮着收拾烂摊子。”
宝音无所谓道:“又不是多大事。”
“再说大阿哥也是为你打抱不平。”
皇帝叹息一声,“这小子太过冲动。”
大阿哥冲动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事他们又不是现在才知道,反正也没将他列为皇位候选人。
宝音随口道:“冲动也有好处,起码血性还在。”
说完她自己都愣住了,想起一件事来。
她蓦然看向皇帝,“……这件事交给保清去办如何?”
皇帝惊讶,“你说江南土地改制的事交给保清?”
宝音手里多了一大批土地,皇帝又不是不知道,甭管是骗来的还是抢来的到她手里就是她的,这地契名字都改了还能有假?
她嘴里说的土地改制,并不是后世的承包制,而是最开始的农社和农场。
她准备学习后世先将农场农社开起来,顺便引进大型农耕设备,先将劳动力解放出来。
这事真要去办需要一个能压得住的人,能抵挡住地方牛鬼蛇神的人,这个人非贵族不可。
宝音是真看重了大阿哥,主要是借助他的阿哥名头。
皇帝思考之后摇摇头,“老大撑不住。”
宝音笑笑,“就借一个名头,等铁路开通,北京到江宁也就两三天时间。”
“你问问老大,他要是答应,我不反对。”他还是妥协了。
之前不同意是担心老大留在江南会有生命危险,江南是反清头子的根据地,真要单独将老大留下,说不定哪天他就收到痛而失子的消息。
既然只是借个名头,他自然是无所谓。
皇帝拍了拍宝音的手关心询问,“头还痛吗?”
宝音被提醒了,还别说针灸过那种一望一望恨不得捶脑子的疼痛确实没了。
这种疼痛她也清楚就是躺多了,头部血液不循环引起的,这样一想她不由怀念后世的乳胶床垫和枕头。
瓷枕对颈椎好,可对头不友好。
“已经不疼了。”
“那就好。”
两人就着大阿哥的事聊起了黄宗羲这个人。
对于黄宗羲本人皇帝是很敬仰,宝音也意外道:“没想到这时候就有人有这样的见解。”
[竟然有人想开启君主立宪制,果然是目光长远。]
可惜没更大胆点,只写了限制君主的权力,怎么不干脆废除皇帝一职呢。
她感受到旁边凝视的目光,果断不再胡思乱想。
“黄宗羲这人在绍兴宁波杭州都有开设学堂教学,几十年下来徒子徒孙无数。”
前朝死了一百多年的王阳明现在都有人追随,更不要说黄宗羲这样的当世大儒了。
宝音其实对顾炎武更好奇,这位可是明末东林党最后的中心人物,他在自家东林学院撰写的那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的对联更是传到了后世。
明朝别看党争很多,归根到底是皇权和臣权的争夺,这个争夺从朱元璋建国就留下了祸根。
朱元璋那样乾纲独断的人绝对不允许臣子指染皇权,他精力充沛熬死了太子朱标,八十多岁杀得满朝血腥。
不然文人也不会从朱允炆下手,就差将朱允炆养成第二个赵光义了。
只可惜朱允炆身边的人没干过朱棣,再之后哪一位皇帝不面临党争?
黄宗羲跟顾炎武底蕴到底少了一些,他是科技落第归家,之后才成了三大儒之一。
皇帝数了朝中江南的官员哪些跟黄宗羲有关系,才道:“这样的人不能动,只能等他老死了,再施恩厚葬。”
动了影响太大,不过没关系,三位大儒剩下的两位都已老迈,活不了多久,他熬得起。
宝音点头。
[我知道,末代皇帝溥仪不也没人动他,连做了日本人的傀儡皇帝在东北建立伪满洲国,在新国家成立后不也只做了十年劳动,之后不也安然无恙安度晚年吗?]
这话听得皇帝很无语,每次想说些什么,她都爱说些扫兴的话,他都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
“老大还是性子太冲动,需要打磨一番。”
宝音不认同,“保清其实挺不错,作为皇子足够了,你又不能指望每一个孩子都那么完美,你也没有太多皇位留给他们争。”
“保清放到后面,完胜后面的皇帝。”
[说到底还是你将所有气运都耗光了,才让后面的皇子一代不如一代。]
皇帝很不赞同,“保清有将军之资,现在打磨总比上战场上吃亏。”
宝音疑惑,“战场?还要打仗?”
她指着北方,“准噶尔还是罗刹国?”
皇帝铿锵有力道:“西藏!”
***
大阿哥被禁足在船上心里很不服气,但是很快就有人来跟他拆碎了讲诉黄宗羲这个人的特殊性。
大阿哥有些彷徨,“这人地位这么高?那我这么说他,传出去岂不是没有任何文臣投靠?”
可能缺什么就稀罕什么。
大阿哥在骑射上出色,文采就不怎么样,他见老三整日混在翰林院中,对于招揽文人也有些意动。
只是没想到只是一次埋怨竟然惹出这么大的祸来。
他倒是不在意得没得罪黄宗羲,只是文官对他有意见,少了支持如何去争夺皇位?
身边人忙让他宽心,“贵妃娘娘已经派人禁止外传,等过些时日哪怕真传出去,阿哥您也可以说是有人故意破坏您的声誉。”
太子松了一口气,不由感激道:“还是贵母妃疼我。”
“大阿哥,宸贵妃请您过去。”正说着门外有人禀报。
大阿哥不高兴道,“我在禁足……”
虽然高兴宸贵妃帮他遮掩过去,可不代表他就原谅了让他禁足这件事。
再说只有汗阿玛才有这个权力,她凭什么呀?
还有这船上的侍卫竟然听一个后妃的话,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大阿哥生气了,他觉得他是皇帝的长子,哪怕比不上太子,也不是后妃能够拿捏的,偏偏还真就办成了。
这让他情何以堪?
这会儿回味过来,大阿哥不高兴了,说召唤他,他就过去呀。
“皇上也在娘娘那里。”
大阿哥灰溜溜地来到主船上,在船头老实地等待传唤。
不一会儿里面就传来皇帝的声音。
“让他滚进来。”
大阿哥走进去老老实实认错。
“孩儿喝多了,不应该妄言当世大儒。”
他又朝上首鞠躬,“儿臣多谢贵母妃及时封锁消息,不然儿臣得闯下大祸。”
宝音含笑道:“我就说保清赤子之心,是为你这个做阿玛的抱不平,行了,别吓着孩子,这事保清虽然有错也是情有可原。”
大阿哥红着眼睛看向宝音,“还是娘娘心疼儿臣。”
[你这个儿子也不是善茬。]
宝音面上不显,跟着做心疼模样,“心了,也是你受委屈了,这黄宗羲身份非比寻常,哪怕皇上都得优待,这人如此不给皇上面子,不说你,就是本宫也愤怒得狠。”
大阿哥跟找到知己一样,将心中话都吐出来,“可不是,不过是一老头,竟然跟汗阿玛摆架子,在圣驾来临前一日避开,显然就是故意的。”
宝音和皇帝对视一眼,皇帝拿眼神问她。
这就是你说的有血性,赤子之心?
[……这可是你的儿子。]
好吧,纯粹是误判了,老大就是个憨憨。
宝音咳嗽一声,“保清,喊你过来是安排你一桩差事,你看你要是能办就接下,不能办我再另换人选。”
大阿哥先看了皇帝一眼,再警惕道:“您先说说。”
宝音温柔说道:“是这样,前些时日我买下了一些地,这些地就在江南,我打算规划一下,建成皇庄那样,只是这些地原主人怕是会使一些绊子,所以想让你出面压制这些人,不需要你留在江南,派些人盯着便是。”
说着低声道:“这事我本来交给太子去办,只是太子忙着其他事,你若是没空,回头交给太子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