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等元勘回来?。”谢晏兮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道?:“如果真的遇见什么,他?会发讯号的。”
又看向满庭:“你去问问那更夫,因何?此刻就打更。”
满庭领命去了。
谢晏兮这才?抬手敲了敲车壁:“程兄,你身体?如何??如我?所猜不错,今夜恐怕无?人会愿意收留我?们。你还?撑得住吗?”
马车之内,两人还?在静静对峙。
程祈年没有应声,而是?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谢玄衣。
就算真的要?杀,谢玄衣也绝不至于挑这个时?候,他?见程祈年这样,有些嘲讽地勾起唇角:“程兄好的很,生龙活虎,有我?在这里,你们一切放心。”
他?话音落下?,车帘却被掀开了。
凝辛夷从马车外看了进来?,目光里带了点稀奇地落在谢玄衣身上,显然对于他?居然在车上这件事颇为惊讶。
“少夫人在看什么?”谢玄衣的目光从她还?被谢晏兮牵着的那只手上滑过,声音有些生硬。
凝辛夷斟酌词句:“这一路来?,与小玄监使?也算熟悉了,本以为小玄监使?乃是?面冷心也冷之人,所以才?会对小程监使?的状况不闻不问。没想到是?我?误会了,原来?小玄监使?也会担忧同?僚的性命。”
谢玄衣:“……”
是?挺担忧的,但不是?你想象中的那种担忧。
然而程祈年所推测出的一切,是?万不可以被凝辛夷知道?的。
否则他?这一路来?的筹谋都要?功亏一篑,尤其现在,谢家的旧部已经顺着他?们现下?已经探查到了蛛丝马迹,继续去查登仙的去向究竟涉及多广。谢家旧部能人众多,更不必说昔日的谢家暗桩不知凡几,如今不过数日,旧部拿回来?的名单便已经列了长长一串,令人咋舌。
如此查下?去,三年前的事情,总会有蛛丝马迹浮出水面。
这样的灭门大案,就算是?乱世之中,时?隔又久,大多证据都已经被时?间湮灭,幕后之人自然也会自以为天衣无?缝地抹去了一切,可这世上的所有事情,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他?有一种预感,距离他?知道?一切的真相或许并不远了。
又怎可能在这个时?候,因为程祈年而功亏一篑?
念及至此,谢玄衣倏而抬手,将一直以来?覆面的黑色面巾取下?,露出了那张因为常年不见光而愈发苍白的面容。
他?似是?比前些日子还?要?更消瘦了一些,下?颌线更加清晰,眼下?鼻侧的绯红小痣便显得更加明显,让那张在过去记忆中总是?飞扬肆意的少年面容平添了几分本不存在的阴郁和不耐。
让凝辛夷蓦地意识到,此前谢玄衣与她单独相处时?露出的模样,或许才?是?他?的伪装,他?在有些生疏地做出当初他?们熟识时?的模样,然后再在背过身时?,抹去脸上所有的笑容。
但凝辛夷什么都没表露出来?,只是?盯着他?看了片刻,却不问他?怎么突然想通了把面巾摘掉,只道?:“奇怪。”
谢玄衣满腹的心思被打断,觉得这话多少有点莫名其妙:“奇怪什么?”
凝辛夷轻咳一声:“此话不当讲的,但同?行一路,小玄监使?与我?也算是?生死之交了,想来?有些疑问也不是?不能问出口。”
谢玄衣:“?”
凝辛夷认真问道?:“小玄监使?是?怎么做到蒙面多日,还?能肤色均匀,毫无?痕迹的?”
谢玄衣:“……”
谢玄衣搭在剑柄上本来?用来?震慑威胁程祈年的手,这一刻是?真的有那么一点拔剑出鞘的冲动。
但他?旋即又失笑。
他?的脾气的确向来?不好,但是?也只有凝辛夷如今还?能让他?这样啼笑皆非地想要?拔剑了。
如此一来?,他?方才?未曾散去的满身戾气在这一失笑之下?终是?散去了大半,而凝辛夷明显见好就收,已经飞快地松开了车帘,缩回了头。
方才?一掀开车帘她就感觉到了车内的气氛有些奇怪,竟隐约有剑气和杀气缭绕,她对谢玄衣和程祈年之间有什么恩怨并不感兴趣……
等等。
凝辛夷靠在车身上,目光落在漆黑一片,似是?要?将所有的光都吞噬的双楠村,脑中突然有什么一闪而过。
与程祈年有恩怨的,分明应该是?谢晏兮,可如今与程祈年这样对峙的人,却是?谢玄衣。
谢晏兮和谢玄衣一母同?胞,一个在明,一个在暗,所为都是?三年前谢家灭门大案的真相。而今谢玄衣却对程祈年这样剑拔弩张,难道?是?因为程祈年知道?什么,又或者在阻碍他?们?
可以她对程祈年此人的了解,这个平妖监昔日的小主薄里里外外都是正直,心里血里惦记的都是?苍生,绝非表里不如一之人,又怎么会被谢玄衣忌惮至此?
谢玄衣又为何?突然取下了遮面的面巾?是因为不想遮面了,还?是?没有必要?遮面了?又或者说还?有其他?原因?
思忖间,双楠村深处的黑暗里,有人影一路奔来?。
元勘有些气喘:“公子,少夫人,这村子真是?有些古怪。明明才刚刚入夜,家家户户竟然真的不点火烛,却也没有就此安置,我?路过好几户人家,都听到了内里妇孺交谈的声音。声音并不压抑,也没有刻意降低音量,大家多有说笑,像是对这样的黑暗并不在意,反而很是?适应在这样的漆黑中生活。”
“所以我?才?小心上前敲了门。”元勘顺了顺气,继续道?,脸上开始浮现出了疑惑之色:“只是?我?一共敲了五家院子的门,请问是?否有留宿歇脚之地,实在不行,讨一口水也好,也绝非白拿白住,自有报酬奉上。可无?论我?怎么说,都没有人开门。”
元勘自小就讨人喜欢,年龄又不大,还?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娃娃脸,做这种探路问询的事情向来?得心应手,路边卖汤圆的老婆婆都要?笑眯眯地给他?碗里多放几颗汤圆,很难对他?生起什么防备之心,像这次的吃瘪,他?已经很久都没有遇见过了。
“交谈的声音里,可有男声?”凝辛夷问道?。
元勘摇头:“没有。这种情况下?,院中妇孺们对外来?之人警惕防备也是?正常的。可她们连口水都不肯给,只反反复复地说自家男人不在,多有不便,再补方便,一口水有什么不方便的?”
说着,他?又想到一事:“是?了,我?还?在其中一家门口试探了一句,夜深至此,为何?不掌灯。里面传来?了一声铜器坠地的声音,然后才?有年轻女子的声音解释说,是?灯油太贵。于是?我?又说了一次报酬之事,说我?等路途遥远,一路风尘仆仆,实在口渴,一袋水给她们十个铜板的报酬,她们却也还?是?不应。我?便问,可知家中掌柜何?时?归来?,有一家说过几日,有一家说还?有好几日,也有一家说或许快了。总之都是?模棱两可的答案,没个准话。”
凝辛夷与谢晏兮对视一眼。
这些话乍一听好似没有什么问题,但分明处处是?矛盾。
不燃灯火乃是?因为灯油太贵,却不愿意从元勘这里用一袋水去换唾手可得的一点银两。元勘也非蠢笨之人,没有一开口就说一袋水一两银子,那听起来?太假也太有意图,可饶是?如此,他?一路敲了五户人家,却连一袋水都没能讨要?来?。
又片刻,满庭也回来?了。
满庭道?:“那更夫见我?前来?,第一反应竟是?转身要?跑,我?去追,倒是?很轻易就追上了,只是?没想到,之前只觉得那更夫捏着嗓子声音古怪,竟然是?女的。”
这下?凝辛夷是?真的有些惊讶:“女更夫?这倒是?第一次见。”
“没错。”满庭道?:“是?一位上了些岁数,两鬓都有些发白的女更夫。我?问她为何?才?入夜就熄灯,她面色惊恐,一直追问我?们是?何?人。我?解释清楚说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恰逢天黑,想要?借宿一夜后,她才?稍微平静下?来?,却有些支支吾吾,说村中多妇孺,借宿恐怕不太方便,只是?这方圆百里的确也没有别的村落,若是?我?们一定要?留宿在这里,就自己?找找地方将就吧。”
谢晏兮问:“熄灯的事情呢?”
“也问了的。”满庭道?:“我?见她不肯直接回答,便问她,若我?们找到空房留宿,可能点灯?”
“她怎么说?”凝辛夷问。
“她说,诸位只是?路过,双楠村的规矩自然管不了那么宽。只是?雁门郡风沙极大,并非久留之地,若无?他?事,还?是?早些歇息为上。”满庭应道?:“说完这些,她就继续打着更走?了。”
随着他?的话语,那道?有些古怪的声音又从村子更深的地方传了出来?。
“入夜——严禁火烛——”
如今知道?了这是?一位女更夫,再去听这道?声音,其中古怪的感觉又更盛了一些。
“不如我?再去打探一二?”凝辛夷沉吟片刻:“村中没有男丁,对男子的警惕性高也是?正常,换成是?我?,说不定会好一些。”
谢晏兮却摇头:“不急于一时?,今夜先?找到落脚之处休息,看看村子里究竟是?什么样,再打听打听刑泥巴的事情。”
他?这样说,凝辛夷也没有异议,且不论她,程祈年这个模样,的确也需要?休息,哪怕是?一间破庙,能透透气,也总比一直待在马车中要?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