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青鳞蛟在蛟中勉强算得上姿态优美。
但还远远配不上羡泽, 跟他曾经遥遥见过的伴驾应龙的蛟更是不能相比。
而且看那青鳞蛟的神态举止,它明显不想走辅臣家奴路线,而是一只想从小就做真龙青梅竹马, 待她长大后就做情人的蛟。
虽说给真龙做情人的蛟大部分下场都不怎么好, 但龙一向滥情且大方。喜欢的时候什么都愿意给,讨厌的时候拿走东西一脚踹开,甚至有些性格恶劣的龙还会杀了知晓太多秘密的情人。
而这个过程中, 有不知道多少蛟获得了超然的地位, 获得了想都不敢想的修为和宝物, 甚至能成为一方妖王。
华粼猜测, 这只蛟恐怕也是暗地里威慑、击败过很多在暗处观察羡泽的蛟, 才敢如此姿态来接近她。
说不定还在沾沾自喜,还在想着它自己是接近着最后真龙的第一只蛟。
呵, 这肤浅轻浮的玩意儿。
它没看到, 羡泽身边的阴影中早就藏着孵化她的那只蛟, 他黑色的尾巴与无鳞的爪子正圈抱盘踞着她。
他和羡泽可是不一样的, 她在他肚子里待过十几年,他在水边艰难把她生下来的, 到最后他还会吃掉她,跟她彻底融为一体——
她是他的!
华粼意识到自己激烈变化的情绪, 忽然有几分恍惚和悚然。他不知道自己心底为何会涌出那么多愤怒与恶意, 说不定是本体正在看着这一切,正在影响着他的情绪。
眼前这只活了两百多年的青鳞蛟,应该在夷海之灾前也没资格进入蓬莱。毕竟夷海之灾时,蓬莱为数不多的蛟不是为了真龙奋战到最后,就是葬身在了海底。
但它也可能知道很多事,说不定对夷海之灾, 对他这条无鳞蛟的存在,甚至对他当年被拴在蜃龙座下的事情都有所耳闻。
如果让青鳞蛟接近羡泽,且不说它是否会讨得她的欢心,但只要她的好奇心多问几句,一切就全完了。
华粼感觉羽毛下的自己战栗起来。
这已经不只是本体在影响他,他自己的恐惧也在头脑中共鸣着。
他不能暴露身份。
必须要想办法杀了这只蛟。
脑中似乎有更洪亮更恐惧的声音响起来:不、要杀了全天下所有的蛟!
绝不能让他们接近羡泽,绝不能让他们提及蓬莱的旧事、蛟与龙的关系,如果羡泽身边聚集起太多的蛟,他不论怎么壮大自己都不可能是她的敌人了。
……敌人?
等等,他是羡泽的敌人吗?
华粼只觉得脑中声音纷杂,头痛欲裂,而羡泽和青鳞蛟的说话声也遥遥传过来。
她笑道:“我第一次见你这样的……我们好像哎,只是你少两只爪子。”
青鳞蛟笑道:“蛟怎敢与真龙相比,殿下还年少,等到长出角来,区别就更大了。只是殿下看,咱们的尾鳍还有几分相似呢……”
它说着从水中抬起尾巴,和羡泽的尾鳍勾在一处,水顺着它的鳞片流到羡泽的金鳞上。
华粼咬牙:……好下作的手段!她还是一只角都没长出来的宝宝龙!
她好奇地转头观察着它的尾巴,正要开口多问几句,忽然听到远处树冠上传来鸾鸟的鸣叫,而且是听起来有些着急的那种。
羡泽甩开青鳞蛟湿乎乎的尾巴,起身张开双翼道:“我家鸾鸟叫我回去吃饭了,回头咱们再聊吧!”
青鳞蛟看着圆滚滚小金龙背后象征应龙身份的双翼,简直被迷得头晕目眩,立刻迫不及待道:“殿下,您可以也带我回去,去你们聚居的地方,我听说您跟神鸟住在一起,是否也能介绍让我认识一下。”
羡泽知道从泗水周围到聚居地最中心,有神鸟们设立的好几道结界,这条蛟能到溪流附近,估计已经绞尽脑汁了。
青鳞蛟继续道:“蛟与龙天生适配,而神鸟很少能陪到应龙成年。我很会照顾龙——”
她飞身而起,对着青鳞蛟笑了一下。
青鳞蛟的声音因为她的笑容慢慢低下去。因为它从她脸上看出了那种天生的高傲,仿佛是说“那是我与神鸟们的聚居地,你又算什么东西?”
她亲疏有别,对它只是好奇,对神鸟们却是内心深处的信赖。
羡泽笑了笑,只是道:“要是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青鳞蛟忍不住身子压低,有些恐惧谦卑地仰头看着她。
它也从未有机会跟真龙有过交流,看她圆润年幼便觉得可以诱骗。
但看她的表情……难不成真龙都是从小就有这样的威压和聪颖吗?
华粼在树冠上看到羡泽朝这边飞来,才从树冠上施施然落下来,装作一直在找她的样子:“羡泽!谁让你飞那么远的?怎么才回来——”
羡泽傻笑两声,朝他挤过去,脑袋往他翅膀下面拱,华粼抬爪将她脑袋推出去:“你是又看什么看呆了?”
羡泽摇摇头:“我玩水呢,走吧。我又饿了!”
她没说实话。
华粼也故作不知。
当天夜里,他完全没有睡,正要打算飞出去搜找一下白日里那只青鳞蛟,就感觉到脑袋里涌出那种微凉的激荡的声音。
“不用找了。它的皮都已经被扒下来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脑中回响:“也不过是一只两百年修为的蛟,以前也不是没吃过。你的保护实在是不够,怎么能让羡泽跟蛟有所接触。”
华粼望着月亮,回头看了一眼在软窝中睡着的羡泽,以前的绸布软窝,她盘着都快要挤不下了:“她好奇心很强,早晚会想要到处出去看看。”
画鳞沉吟片刻,不知道下了什么决定:“知道了。过去些,看看她。”
华粼踱步过去。
他感觉自己的爪子像是不受控那般伸出去,抬起羡泽白日跟青鳞蛟勾在一起的尾鳍。她尾巴有种珠贝般的美丽光泽,只是现在胖的有些圆滚滚,华粼感觉脑中的声音似乎轻笑了一下。
“她的尾巴跟我有几分像,都有些尖刺,还没见过她这些金色的软刺都竖立起来的模样呢。”
他有些尖利的爪子尖轻轻划过鳞片,羡泽似乎觉得有点痒,想要抽出尾巴,但被他握住一时抽不出来,便也安心放松,没有挣扎。
华粼明显感觉到,本体的意识钻进他身体里的时候,他也能听到本体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比如画鳞此刻因为羡泽如此放松信赖的模样,竟生出几分对分身、对鸾鸟的嫉妒。
嫉妒分身可以日日夜夜与羡泽相伴。
也嫉妒如果不是顶着鸾鸟的外貌,他恐怕永远得不到这样的信任。
不过大部分时候,本体的画鳞能够看到分身的华粼看到的一切,华粼却很难了解画鳞在做什么。
他出于好奇,似乎也想将自己挤入画鳞的意识中去,眼前忽然画面闪烁而过。
他看到了魔域黑红色天空下正在修建的宫室,看到他身边吐出的皑皑白骨,还有奄奄一息趴在他面前地面上的青鳞蛟……
画鳞似乎察觉到不对劲:“你在做什么?”
华粼连忙收回意识,岔开话题道:“她长得很慢,几十年过去了,连角都没冒出来。”
画鳞目光挪到羡泽头顶,爪子勾起,指节蹭了蹭她头顶的小鼓包:“长得慢些吧。幼龙期有个几百年都正常,我……不着急。”
华粼听到这话,松了口气,但心里也有种淡淡的疑惑。
怎么又不着急了呢?
从那之后,青鳞蛟再也没出现过,羡泽明显对蛟有些好奇,她也有两次飞到上次见到青鳞蛟的地方去查看,但她耐性也比较差,两次没见到就不再放在心上。
华粼也在这件事之后,频繁的感受到画鳞的意识会挤入他头脑中,透过他的眼睛凝望着或玩耍或吃饭的羡泽。
没过几天,葛朔游历一圈飞了回来,他带回来了许多书籍,还有几卷上古功法的卷轴。
葛朔说蓬莱沉没、大量城镇被淹,修仙界似乎也都在销毁或私藏跟龙有关的书籍,能找到这几卷都已经是不容易了。
葛朔他们毕竟是妖,虽被点化但识字不多,对上古功法卷轴的文字不甚理解。华粼倒是能看得懂,但他现在的身份也不好教给羡泽,反倒是羡泽独自一龙对着那几本凡界修仙的典籍,翻看着卷轴,竟能一知半解的读懂。
不过就在华粼和葛朔化作人形,陪她学习看书的时候,华粼一边给她剥果子吃,一边翻看卷轴,眼尖地看到其中一卷……似乎是某种和蛟一同修炼的功法!
他一下子意识到是怎么回事,连忙想偷偷收起来,但已经来不及了。
羡泽也看到了,而且她伸出爪子拿着卷轴问葛朔道:“龙和蛟会一起修炼功法吗?这是要怎么做?说起来前一阵子,还有一只青色鳞片的蛟找上来,说什么想要陪伴我、辅佐我——”
葛朔有些惊讶:“蛟?却是我听说过传闻,夷海之灾前,好像龙身边都有好几只蛟,为什么你都出生这么多年,我都没怎么见过蛟?是蛟都找不到你所在的位置?还是说蛟都在夷海之灾的时候死掉了?”
羡泽摇摇头表示也不知道:“若是葛朔能见到那只青鳞蛟,就叫它过来问问话吧。”
华粼实在是坐不住,把葛朔叫了出去,两个人站在树下,华粼压低声音道:“……蛟可不是好东西!”
葛朔疑惑:“你认识蛟吗?”
华粼硬着头皮撒谎渲染道:“那天我见到她跟那只青鳞蛟一起玩,你知道那只青鳞蛟干嘛了吗?它摸她尾巴,摸她鳞片——”
葛朔皱了皱眉:“刚见面这么唐突吗?”
华粼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实心眼,只好又道:“而且那个蛟还要骗她,说要做那个卷轴上的事情!就是要跟她拧成一股绳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