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泽四个爪子乱蹬乱踹, 抓着葛朔的羽毛发出了比鸟叫还尖锐的声音:“你在干什么?!”
葛朔被打得狼狈翻滚,抱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好奇——”
羡泽趴在那个对她来说已经有些太小的软窝上,气得绒发竖立, 咬牙切齿:“你好奇什么?”
葛朔从来没见过她发脾气, 有点慌神,他应对不了这样的场面,连忙把目光投向旁边的华粼, 抬手指着道:“他跟我说你是个小姑娘, 我就好奇是哪里看出来的, 所以才摸一摸!你们龙不都是长一脑袋胡子头发, 长着两根长须须嘛, 老头跟丫头都长同一颗头——”
羡泽扑上去爆锤他的脑袋。
葛朔想控制住她,但两个爪子怎么比得了四个爪子, 他砰一声化作人形, 把羡泽搂住, 喊道:“哎哎哎别打了!我的翎毛都要被你薅掉了!那华粼是怎么知道的?你怎么不打他啊!”
羡泽薅着他的头发, 转过头去瞪向华粼。
华粼有点心虚的将卷轴塞到羽毛下面,道:“我是觉得跟蛇和蛟一样, 器官藏在鳞片之下,所以下腹鳞片如果没有凸起的轮廓就是雌性。我仔细观察过好几回, 应该能确认羡泽是小姑娘。”
葛朔更窘迫了, 他梗着脖子道:“你、你就这么没有探索精神吗?都不用自己的眼睛确认就敢于断定?万一她跟我们一样呢?”
羡泽真受不了,这家伙就是又好奇又迟钝,惹得她气恼却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做了什么!她往软窝上一倒,拿后爪蹬着葛朔:“不让你陪我了,谁知道你会不会乱摸,走开走开。”
葛朔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甚至都忘记化回原型,便往枯叶草堆里一倒,胳膊像翅膀那样抱成一团。
华粼想靠过去,她尾巴甩得啪啪直响:“你也不许过来。”
羡泽已经很多年没有一个人睡了,龙虽然不是蛇那样的冷血动物,但缺少了常年靠着的“羽毛被”,她蜷成一团还是有点冷。
没过一会儿,羡泽就感觉华粼那边窸窸窣窣的动了,他脚步非常轻,或许是秋天到了,他停在过桂花树上,身上有丝丝桂花与阳光的味道,然后靠到软窝边上来。
他身上的绒羽比葛朔要柔软许多,羡泽选择了装睡,甚至故作梦中乱动,两只后爪钻到他羽毛下面暖脚。华粼似乎有些僵硬,但还是慢慢放松下来,就在她真的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葛朔低低的说话声:“她……睡着了吗?”
华粼没说话,只是抬起翅膀圈着她,过了半晌才点头。
葛朔小心翼翼的靠近过来:“我也要靠着她,嘘嘘嘘,不要吵醒她——你都不知道在外游历,一只鸟睡在树上好不习惯。我梦里都是这条小口水龙的气味。”
羡泽心道,谁是口水龙?
但她闭着眼睛已经能感受到葛朔身上的温度。
他的羽毛虽然硬硬的,但是身上总是很暖,因为时常穿云涉水,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溪流川江的气味。
不过,羡泽跟他一起睡的时候总是捂出满身的汗。
他睡姿总不好,呼吸声也比华粼要重,甚至有时候跟她窝在一起睡舒服了,葛朔竟然仰着脑袋发出轻轻鼾声来。羡泽被吵醒就烦躁的拿尾巴拍他,他就会含混的挪动两下,梦里还记得摇摇篮似的用翅膀轻轻抚过她后背。
这会儿,她被两只神鸟挤在中间,偷偷勾起嘴角蜷缩起身子。
她快睡着之前,听到了葛朔有些疑惑的声音:“华粼,你不高兴吗?”
华粼半晌才道:“……没有。你的嘴小心点,别戳到她了。”
葛朔嘿嘿笑了两声:“我知道,我要是弄醒她,她会打我的。”
羡泽感觉到华粼的翅膀在搂着她往他那边更靠近一些,她也脑袋枕在华粼胸口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华粼无奈又欢喜地轻轻叹了口气。
宫室修建好之后,其中的家具装饰除了神鸟们用灵力制作,就大多是葛朔通过芥子囊从外面带进来。
她如愿以偿的有一张可以展开卷轴的大桌子,有可以跟所有神鸟挤在一起的大床,还有宫室前能让神鸟们蹲踞远眺的围栏。
家具基本都被神鸟们齐齐动手,做了适龙和适鸟性改造,屋内廊柱就像是树木那般有着能让她爪子挂在上面趴着的枝杈——
羡泽看着葛朔带来的各色罗绢、铜灯金盏、笔墨纸张,大概也能猜到外面应该有繁华的城镇,有广袤的地理。
她提出过想要出去看看,想要让葛朔陪着,葛朔却一反常态,板着脸不同意:“外面又脏又危险,那些凡人看见龙就会想要把你下锅煮了吃掉!别说什么我能保护你的话,你现在就是一条小肉龙,什么都不会,我怎么保护你!”
这种外面有大灰狼之类的恐吓倒是忽悠不了羡泽,直到华粼提及她是最后一条真龙。
羡泽这才意识到,或许龙的族群发生过很危险的事,她现在是被群鸟保护起来了。
她虽好奇却也不是拎不清,再加上羡泽明显意识到,葛朔与华粼应该有远比她强大的妖力或修为。毕竟他们所在的泗水灵气充蕴,有不少大妖也想来占据此地,或者是想要来接近羡泽,都让神鸟们打跑了。
她如果不能拥有像葛朔、华粼这般的力量,确实很难保护自己。
羡泽确实也对灵力的操控很有兴趣,央求着葛朔去搜罗各类功法的卷轴。
但随着时间流逝,倒灌的海水冲刷,中原地形改变后有了九洲十八川的说法,修仙者们也都在毁灭或垄断跟龙有关的资源,葛朔越来越难以找到真龙时代的遗物了。
就是凭借着那为数不多的卷轴,羡泽开始以那些卷轴上的心法为基础,再搭建、塑造属于自己的灵力世界——
一开始她的灵力看起来都是小打小闹,她会拿树叶捏作傀儡,她会抬抬手以石头垒作高塔,她会做出一些神鸟都看不明白的小法术来捉弄姑获。
羡泽愈发感觉到灵力世界的趣味,甚至突然灵光一闪就飞回房间内,开始闭门修行。
群妖们一开始还很担心,华粼要不然是端着水果,要不然是拿着玩具,想找机会去接近她,怕她在屋里憋坏了。
羡泽很抗拒他们的打扰,开始在门上设下看着简单但谁也解不开的结界。
她乐得自己在屋内研究,闭关的时间越来越长,有一次闭关甚至有将近二十年,神鸟们从一开始的期待,渐渐开始心焦。
特别是姑获和青鸟这种多动症一般的鸟。
因为羡泽发明了各种棋子、羽牌和山林间的攻防游戏,她们这一百多年来最大的爱好就是跟羡泽一起玩。
羡泽突然这样把自己关起来,一下子让泗水都变得无聊起来。
葛朔两次游历回来,羡泽都还把自己关在那宫室中。
他带了凡人的蒸笼、簪子和书籍,在羡泽宫室门外当礼物一般堆起来,华粼说让他不用等,时间到了羡泽自然会出来。
葛朔却说自己反正没有事做,便每天坐在她闭关宫室外的栏杆上,叼着草叶从早到晚的等着,可风吹雨打几个春夏也没见她打开那扇门。
华粼也会照旧飞过来看看,就瞧见葛朔又早早蹲踞在她房门外的围栏上,表情有些复杂。
华粼:“怎么了?”
葛朔似乎也因为这些年出去游历,成熟了点,他笑了一下:“我这才想到,很多年前羡泽一直央求着出去玩,但我总是说她还太弱小,出去之后容易遭到危险。你说她突然这般投入修行,是不是觉得自己强大了,就能够出门玩了?”
华粼:“那你要带她出去吗?外面可能真的很危险——”
他说到一半语塞。
危险的不是外面。他一清二楚,天地间的大妖他都不怕,他只害怕另一个自己。
葛朔笑道:“你跟着一起去不就好了吗?我们两个在一起还能保护不了她吗?”
华粼刚想说什么,忽然从他们身前不远处的宫室中,陡然炸开纯净磅礴的灵力,就像是声浪与气波那般,无形的灵力陡然朝外推开,仿佛天地间无人可挡那边以宫室为圆心向外扩散。
宫室门口的结界也在冲击上打开,华粼心急如焚,立刻推开宫室,喊道:“羡泽!”
两扇门一打开,华粼就先感觉到了其中扑面而来的湿气与……熟悉的如蓬莱那般汇聚的灵力!
宫室内,无数雨滴正悬停在空中,如丝线悬挂的一颗颗玻璃球,而羡泽抱着尾巴漂浮在半空中,双目紧闭,羽翼包裹身躯,无意识地正在缓缓旋转。
她身形比之前细瘦许多,尾部更加纤长,几乎占全身超过一半,淡金色的鬃发也比之前更柔顺更长,如在水浪中那般飘荡在空中。
随着华粼推开门走进去一步,那些雨滴骤然变形成水针,悬在空中,针尖警惕的对准华粼。
最令人无法忽略的就是羡泽体内仿佛如启明星一般耀眼却也很微小的金丹。
她好像突破自我,进入了幼龙成长的一个新阶段,而她周身如同淡淡金光般的灵力,让华粼仿佛觉得回到了蓬莱,回到了他仰望那海上山峦的时刻,他屏息呆立,一时间心头只有慌乱。
她如此天赋,如此耀眼,如果生在全盛时期的蓬莱,恐怕也是让无数龙羡慕、保护甚至是敬仰的存在。如果被画鳞发现她的天才,会不会是从“我可以等”变成等不了了?他能不能隔绝自己的意识,能不能不要让画鳞看到这一切?!
葛朔也呆呆的站在门口:“……小金龙。”
忽然,羡泽身上的灵力全都无声无息收回体内,她身子软下来,从半空中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