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阳光明媚的上午时分,杭州的天半热不热。文菁独自一人在大院里转了一圈,想了一会儿“遇殁而出”后仍旧毫无头绪,反而带点释然的轻松四处逛逛。
正走之间,看到方百花提着一个篮子从外面走了过来,表情也有些凝重。文菁连忙问道:“姨姨,怎么了?”方百花严肃道:“我要回趟帮源洞。”
文菁知道帮源洞是明教的总坛,便道:“我在这里也想不出来,和姨姨一起出去走走吧!”方百花揭开篮子,道:“我买了哥哥生前最爱吃的酒菜,想到坟前看看他。”文菁昨日听到她和尘了之间的谈话,已经差不多猜到她哥哥是因为十多年前的那场战争永远长埋在了杭州,如今听她这么一说,更加确信。见她的篮中摆了两碟未煮过豆腐干,旁边是一小坛黄酒。
文菁道:“姨姨,我帮你拿过去做一下吧。”文菁知她不会做菜,便主动提出相帮。方百花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对她道:“小丫头,你先拿去做熟了,我再去买些东西回来!”未等答话,骑着转山飞跃出院子。
等到文菁差不多完成的时候,马蹄声由远及近。方百花又拿着一些东西进来了。打开一看,是三两样家常菜和一小罐蜂蜜。文菁疑惑道:“这是”
方百花怅然道:“这是你娘最喜欢的。”文菁听后,一阵心酸涌上心头,问道:“我娘也长埋在杭州了么?”方百花缓缓点头,道:“没错,周姐姐和我哥哥都殁于乱军之中,我们只能在他们生前活动地方的附近,给他们竖立了衣冠冢。”文菁渐渐泛红了双眼,道:“怎么爹爹和外公都不肯向我提起?”方百花叹道:“你爹和外公也是怕你伤心,只是告诉你你娘去世得早,如今我看你长大了,就慢慢地把这些都告诉你。”
文菁坚定道:“我一定要去看看我娘,为她做上几道菜!”锅下的炭火盆不曾熄过,方百花看她开始忙碌了起来,回忆道:“这几样小菜是你娘生前爱吃的,尽是些平常小菜。就拿我哥哥来说,我们是贫苦人家出身,打小就没了父母。我哥哥既当爹又当妈地照顾我,每天起早贪黑地忙碌一天后只有在晚饭的那一刻才有些清闲……”她说话之间,眼中也噙着泪花,继续说道:“自打我记事起,便知道,每天晚上到村头的小店买点豆腐干,沽点黄酒后坐在床头的那一小会儿才是他一天中最欣慰的时候。我小时候又不像你这般懂事,性子顽劣得紧,哥哥夜里被我吵闹得不能入睡。唉”她长叹了一声,拿起蜂蜜,对文菁道:“我告诉过你,你娘体弱多病,不能习武,据说最开始时更加严重,经过薛神医他师父看过几次才渐渐安稳,这蜂蜜就成了她长年累月必须带在身边的东西……”此时她又渐渐放缓语,慢慢陷入了回忆。
不多时,文菁做完了她买来的几道小菜,二人翻身上马朝帮源洞方向走去。
帮源洞位于杭州西南的青溪县,其实质上属于睦州辖制。起义之后,天子认为睦州和旁边的歙州这两个名字过于融洽和睦,以致生叛乱,就将其分别改为严州和徽州。但一些东南的百姓和明教众人没有买天子的帐,依旧称呼为睦州和歙州。三代以前的明教因在中原无法容身,就带领弟子南移,经过这里见群山之中有一个口子甚小里面却巨大无比的山洞,绵延几十余里,甚是广阔,便以此作为根据,安顿了下来。自此,杭州乃至江南便成了明教广阔的立命之地。而在十多年前,这里也成了明教抵抗的最后一战。除了之前已在外面带兵和最后突围出去的少部分人,余下的皆把鲜血留在了这里。而十多年后的今日,帮源洞的里里外外却是井然有序,恢复了一个帮派总坛应有的气势。
来到一片崇山峻岭之中,文菁来过几次,认得道路。这里已有不少教众四处活动,完完全全成为了明教的地盘,外人无法涉足。方百花这次却没有进总坛,而是带她直接绕过了帮源洞,进入后山的一片花石乱岗之中。
此刻她们亦明显走得慢了,空山一片寂静,只剩下疏落的马蹄声和不时传来的一两声老鸦的怪叫,一切是那么的肃然。
一阵吟歌声由远及近,听起来像是几个人在齐声颂唱道:“彼受欢乐无烦恼,若言有苦无是处。圣众法堂皆严净……”文菁听得,知是在唱下部赞。她就像自己所说的从未有过入教仪式,严格来说也不属于明教中人,但这几年在父亲身边的耳濡目染使得对其早已完全熟知,当日在大名府也念出了其中的两句来震慑吕师锦。再细听时,竟然有两个人声音比较熟悉,分别是陈箍桶和吕锵,第三个声音听着却像是昨日在路上见到的尘了。
她的内心亦跟着有些凄然,不由自主地抽出拴在腰间的长笛,和着歌声吹奏起了下部赞的曲调,虽然从未见过曲谱,但认真听过的她能将调子完全还原成笛音。在这荒凉旷野之中,平日里庄重严肃的下部赞亦满怀悲凉,而笛声更使人设身处地,怅然涕下。
颂唱完毕,听得另一个声音道:“芳蕊,我看你来了”文菁听时,竟然是父亲的声音,差一点惊声呼出口。又听他接着说道:“你在那边身体好些了么?”
二人转过山头,凭借着文范嵩的深厚内力,早就察觉到有人过来了。他转过身来,和女儿凄然的目光相碰。文菁下了马,拎着篮子来到他的身边,见他面前矗立着一座坟墓,上书“南师从中爱妻周欣芳蕊之墓”几个大字。文菁心中默念道:“娘,女儿来看你了!”她拿出几道小菜摆在坟前后,父女两人同时拿出一罐蜂蜜,相顾无言,忧伤在各自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