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约定一战
鄠县。
涝水以西。
三千杂胡骑、虎豹骑、斥候哨骑得到了司马懿的命令,将整片涝水以西地界犁了个干净,把所有汉军哨骑全部赶到了涝水之东。
而似乎是故意放纵魏军过来侦查一般,总之,汉军这一次没有把宝贵的骑兵用来跟魏军骑兵打前哨战。
这些机动兵力,全部收缩在了早上刚刚攻下的沣水大营周围四五里范围内。
汉军也已全部完成了转移,一部分进入了魏军的沣水营戍防,另一部分进入了沣水营以北的细柳营休养。
还有一部分则渡过了沣水,进入了长安地界,距长安已不过十里之遥了。
司马懿在收到道路已被清理干净,且汉军无意阻挠大魏临近观察的消息后,便亲自率领诸将勒马来到了沣水营以南十里外,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
蜀骑就在前方六七里外虎视眈眈,而蜀骑背后的沣水营,却是只能勉强看到一条隐约的轮廓线。
然而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们确实看见了,蜀军的辎重车正在骑卒护卫下,源源不断进入那座营垒,毫无疑问,那座营垒真的已经被蜀军攻下。
一夜攻下。
“到底怎么回事?蜀寇跋涉数十里还连夜攻垒,怎么可能一夜就把这座坚垒夺下了?”
“难道跟那高陵城一样,毌丘俭不设防备,被蜀寇乘虚而入?”
“会不会是蜀寇从细柳营运来了攻城器械?”
“怎么可能?细柳营的蜀寇仓促渡河,不过只能搭建简单的浮桥南渡而已,攻城器械何等笨重,如何能通过那种浮桥?”
众议纷纭。
而果不其然,周当、贾栩、魏平等一众力主在野地列堂堂之阵与蜀军一战的诸将,再次当着司马懿的面,表达了对司马懿消极避战的不满。
还有人阴阳怪气起来:
“骠骑将军,蜀寇如今都兵临长安了!
“依我看啊,咱们最好继续缩在咱们那座坚垒里,待蜀寇攻下长安、损兵折将后,再出兵重新把长安夺回来!”
赞同司马懿避战,力主固守待敌的诸将一时间面面相觑。
王观凛容一叹:
“如此坚垒,诸葛亮竟连夜强攻,还一夜攻下,实在是所有人皆意想不到之事。
“所谓窥一斑而知全豹,蜀寇非孟达、吴贼之流所能比拟,绝不可小觑。
“如此,骠骑将军昨日正午不应蜀寇挑战,毫无疑问是对的,以寡击众,大有败军之危。
“昨夜不让诸位仓促引兵前去救援,也未必有错,万一有伏,以劳击逸,亦有覆军之险。
“如今敌攻我守,敌客我主,主动权仍掌握在我大魏手中。”
“主动权还掌握在我大魏手中呢?”将军周当轻蔑一笑,“我看再不快点,恐怕蜀寇明日就从那什么安西将军手里夺下长安了!还说什么主动权?!”
王观蹙眉相对:“毌丘中郎将乃是陛下心腹之臣,绝不可能不战而走,蜀寇虽攻下了毌丘中郎将这座坚垒,但损失必然不小。
“以毌丘中郎将、讨蜀护军等人手下的败军溃卒,消耗蜀寇的精兵猛将,有何不可?
“只是没想到,蜀寇能一夜攻下罢了。
“但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利用败军弱旅,对蜀寇进行层层阻击,使蜀寇精兵猛将、军心士气都消耗到一定程度后再与之决战,如此战术绝对是最为稳妥的。
“敌客我主,敌攻我守,我不依赖深沟高垒拒敌,反而与蜀寇野战,岂非正中蜀寇下怀?”
魏平冷哼一声,针锋相对:
“兵者,以正合,以奇胜,如今于我大魏而言,守城即为正,野战即为奇。
“固营守寨,战事不利,正当是用奇野战之时!”
众人听罢一时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歪理?
你想野战就想野战,怎么还跟用兵出奇扯上关系了?
就在众人皆不言语之时,马背上的司马懿却忽然抚须点头:“言之有理,如今与蜀寇野战,确是我大魏的出奇制胜之策了。”
众人俱是一滞。
司马懿继续说:“我欲约诸葛亮三日后在长安城下以堂堂之阵决一胜负,有谁愿意出使?”
司马懿此言一出,就连主战派的人都有些懵。
毕竟嘛,这位骠骑将军这几日给人的感觉就是缩头王八,魏延带人骂天子可骑、魏军将士可骑,他那对儿子可骑都无动于衷,谁曾想现在突然开窍了?
难道是没想到竟然被诸葛亮偷了家,终于气不过了?
而在陈圭、州泰等人看来,刚刚王观说的没错,以蜀军如今展现出来的实力,层层阻击消耗蜀军的实力之后再寻机决战,才是最理智的抉择,可骠骑将军如今却是突然决定要与蜀寇野战。
这…要么就是骠骑将军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要么就是…再不与蜀寇求诸野战,恐怕周当、魏平这些力主野战的人就要闹矛盾控制不住了。
“司马公,仆愿往出使。”骠骑司马陈圭主动请命。
司马懿略一思索,随即颔首,又命人颁下使者专用的符节信物,让陈圭带着十余骑往汉营去了。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昨天上午,汉军也遣使到魏军营前约战,司马懿没让人进寨,直接就给拒绝了,再然后才是魏延带着人到寨前骂战。
见陈圭离去一二里,司马懿又命文钦、州泰引三千骑直奔长安。
去问一问败走长安的溃军,昨夜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底,他的心还是微微有些不平静了。
毕竟蜀军一夜破寨,而战局是怎么开展的,怎么结束的,诸葛亮怎么做到的,毌丘俭、令狐愚、夏侯儒这些人,又到底有没有被生擒活捉,他全都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就会带来迷茫。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就无从谈起。
甚至于,长安到底还在不在大魏手里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虽然诸葛亮先是夜战攻破坚垒,又是奋进攻下长安的可能性很小很小,但昨天的他同样认为,诸葛亮连夜攻垒的可能性很小。
为什么?
因为诸葛亮自入关中以来日行三十里,稳扎稳打。
又因为蜀军前日来到大魏芦苇荡东这座坚垒时,同样只行了三十里,同样没有直接进攻,而是休息了一夜才来挑战。
谁又能想到,他在中午才拔军离开,又跋涉四十余里才到毌丘俭那座沣水营,之后竟还有余力发动强攻?
至于蜀军能一夜拔寨,司马懿更是想都没想过这个可能。
司马懿与诸将率百余骑率先回到了后方,而后便是下令,准备拔军事宜。
四万余人的营垒,又分为南北两寨,加上从蜀军营垒缴获的几千石粮食,总共有粮三万余石。
按后世的计量单位,就是一千多吨。
而大魏大部分的辎重车与运粮船,甚至是运粮的役夫徒隶全都在东方,准备下一次粮食转运事宜。
现在仓促之间就要拔营,怎么把营垒中的粮草辎重运回长安,是一个不得不面对的大问题。
原来的历史线上,司马懿攻打辽东之所以能赢,很大的一个因素就是,公孙渊把国中粮草全部调集到了辽遂这个前线,结果司马懿攻敌所必救,直掏国都襄平,导致公孙渊军队弃粮而走,最后回到襄平吃存粮。
那座襄平城,到最后也不是被司马懿强攻拿下的,而是公孙渊粮草乏绝,请降不成,最后仓皇弃城而逃。
如今的司马懿,被汉军直掏后方,面临了同样的问题。
渭水下游还被汉军控制,十几艘船没法带走,只能付之一炬,以使其不为汉军所用。
这就导致运力更加紧缺。
最笨的办法,就是让寨中四万余人继续吃,把粮食消耗大半,之后再轻装回长安。
可这么一来,说不定长安都被蜀军夺下了。
这个笨办法不能用,就只剩一个办法:日行十余里,依靠人力慢慢把粮食向东转移。
至于直接烧粮而走,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司马懿是不愿意做的。
关东大旱,诸水断漕,大魏在关中的粮草也变得紧缺无比,而这一仗打到现在,说不得就是看谁的粮草能支撑到最后。
一个时辰后,派往长安的三千骑回到了营垒。
蜀军的骑兵,在数量上已经不比大魏骑兵少了,虽不如大魏骑兵精锐,但司马懿俨然不愿把骑兵消耗在这种无意义的会战上。
这也是无可厚非之事。
在大魏诸多有识之士看来,这些叛降蜀寇的羌骑匈骑,没有经过训练与磨合,纵使蜀寇有赵云这种精通骑战的老将,也不可期待这些不堪大用的游骑在战场上用出什么步骑协同的战术来。
而小型的遭遇战、后勤战,反倒是这些游骑的强项,不需要太高的组织度就能实现。
所以,与其让大魏的精骑与蜀寇的胡骑无意义地对拼消耗,不如把好钢用到刀刃上,在正面战场上见真招。
随着三千余骑一并归来的夏侯儒,来到中军大帐后,便如倒豆子一般把昨夜发生之事与营中诸将校一一道来。
诸将无不惊愕。
“两三个时辰,便能组装出三十多架井阑?”
“最后连冲车都做出来了?”
“夏侯护军,该不会是你们为了推卸失守之责,故意合伙诓骗我们吧?”
夏侯儒被问得有些气恼,横眉相对:
“你这是何意?!营垒中上万口人,待你们回到长安随便找个人一问便知真假,我在此诓骗你们,于大局何加焉?!”
“夏侯护军,俺…俺不是这个意思,俺也知道你不会骗俺们,可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
“是啊护军,寨周树林尽毁,诸葛亮哪来造井阑的木材?那么大的木头,靠辎重车运来?
“再者…常理来讲,纵使材料全部准备妥当齐全,组装一台井阑也得半天吧?他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帐中叽叽喳喳,议论不止。
然而吊诡的是,相较于刚刚得知营垒失陷之时的惶恐惊疑,在得知蜀军是突然祭出攻城器械打下那座营垒之后,不少将校心中竟为之稍安。
虽然蜀军攻垒死伤的人数会因攻城器械的出现减少许多,但至少说明,蜀军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天兵天将。
不然的话,仅凭人力一夜就攻下一座营造了一月有余的坚寨,这也太骇人了。
另一边,司马懿心中却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他倒希望蜀军真的是依靠人命去攻下那座坚寨的。
可事实却给了他当头棒喝,原来蜀军这一月以来行军缓慢,竟是为了在路上准备可以迅速拆装的攻城器械?
司马懿一下便想到了战场上缴获的几张连弩。
煞是机巧精密,不同弩机之间的零件几乎没有误差,一张弩机的零件坏了,直接就能从另一张弩机上拆下来装上。
这大概就是蜀寇为何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攻城器械组装完毕的关键了。
他怎么就没注意到此事呢?
再想到昨日蜀军两万余甲士在寨外列阵挑战,不可能是料到他会固守拒战,而是真在挑战,真想在此寨前与大魏决一胜负。
之所以深入腹地,去攻毌丘俭营垒,只不过是无奈之下的备选方案而已。
而就连备选方案,诸葛亮都准备得不能再充分,最后趁所有人都意想不到时一夜迅速解决战斗。
这谁能料到?
沣水大营。
魏军使者陈圭从这座本属于大魏,现在属于蜀军的营垒离开,拔马走了数十步后再次回望一眼。
蜀国的丞相已答应下来,三日之后,魏蜀两军将在长安城下展开阵势,列堂堂之阵而战。
就是不知…骠骑将军葫芦里这一次卖的是什么药了。
难道真要放弃营垒城池的优势不要,与蜀寇野外一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