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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燃着炉火,她身上盖着五床棉被,但仍旧无济于事。同时她还饱受剧痛折磨,不停地来回翻滚,脸上的疤痕好似随时会爆裂,就连被子已被她咬破,露出里面的棉芯。

她承受着我们无法想象的痛苦。赛拉斯廷?李察清楚地知道,却又无计可施,只能为她喂下强迫她入睡的药剂。然而大剂量的丁香及睡莲,还有少许的铅只会让她的身体更加虚弱。

现在她每次睡眠的时间已更短,几乎每个小时都会醒来一次,然后在药剂的帮助下又再次睡去。如此反复,他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

昨天早些时候,她的神智有过短暂的清醒。从蜘蛛女王的口中,他们总算得知了她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一切皆因那些列奥岛民。如巴洛德所说,她的位置本就摇摇欲坠。她的顾问属臣是一名萨满巫师——一名坚守章鱼海怪传统的黑巫师。他将她赶下了冷冰冰的王座。

萨满巫师,多好的职业。巫术蛊毒无所不能。他的诅咒大概也是因他而生吧。

若不是海岛距离大陆甚远,他几乎就要怀疑对方就是如今一切的始作俑者了。

“他召来了章鱼海怪。”她忍受痛苦,断断续续地说,“一切都太突然。它们裹在生锈铁盔里面。八爪章鱼用其中四爪用来行走,而另有四爪则握持刀剑。没人能正面对抗他们,弓箭及弩矢甚至无法穿透他们的身体。”

她剧烈喘息,不住咳嗽,似乎要将内脏也咳出来。李察试图喂给她一剂催眠药,但被她拼尽全力地一巴掌打翻。这简单的动作让她耗尽了全部力气,她瘫在床上呻吟。“听我说……听我说完,李察……我还能坚持得住……至少现在还能坚持得住……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

“嗯。”李察将她老茧密布的双手紧紧握在掌中。“您说。”

她的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呢喃,李察几乎凑到了她的嘴边才得以听清。“战斗一面倒,我们只能选择逃跑。可是最后只有少数几人与我逃出了老窝,抢夺了一艘战船。”就是冲进荆棘港的那艘。李察意识到。“可是在海上……在海上……”

“在海上怎么了?”

黑寡妇的眼中忽然流露惊恐。即使饱受黑魔法折磨之苦,李察也未曾见她有如此模样。她颤颤巍巍的嗓音中间杂难忍疼痛的低吼。“我们遭遇了风浪与大雾,还有幽灵巨舰。”她说。

李察心中骇然不止。他飞快地告诉她,他们返航时也与她有着相同的遭遇。

“是他干的,一定是他!”她的声音陡然提高,充斥怒意。

他?利达尔?

“是他。”赛琳娜虚弱却肯定地点了点头,“他一定是得到了风暴号角。”

“风暴号角?”他依稀记得在哪里曾见过如此名称。

“列奥岛民认为它是海神的恩赐。”赛琳娜的声音渐渐微弱,已无力阻挡李察给她喂下催眠药。“它能呼唤风暴,也能将海底亡魂从沉睡中唤醒。”

李察对此嗤之以鼻,他可不认为他们崇拜的软体动物能爬上神位,有足够的智慧制造神物。然而,当此时她看着在睡梦中挣扎的蜘蛛女王,心里却不断思忖,风暴号角到底为何物?是一只真正的号角?还是某种东西的代称?他翻遍典籍也没有找到丝毫线索。

也许该找机会问问学士小姐?他正如此想着,身边的赛琳娜又一次反复扭动挣扎起来。她死死咬着牙关,尽量一声不吭,但沉闷的哼声将她的痛苦表露无疑。

她又醒来了,距离上一次服下药剂连一个小时都不到了。李察大声叫来陆月舞,让她帮忙摁住了她,然后翻开她的眼皮。她的眼白充斥着水银般的色彩,铅已经深入她的体内,不能再服药了。以后的痛苦就只能靠她自己努力抵抗了。

“没办法了吗?”陆月舞问。

李察无声地摇了摇头,“我们出去。”他说。叫出来她会好受一些,但他们在场她便只会咬牙苦苦支撑。他们一关上门,里面就响起了她声嘶力竭地叫喊,每一声都像是利刀刺入他的心脏,而他只能假装充耳不闻,沉闷地走下楼。

“为什么不给她药?”

“别再喂了。”李察仰靠在沙发上,盯着冷冰冰的天花板。“是药三分毒。她的身体里已经累积了太多的毒素。再这么下去,黑魔法没要她的命,我们就会提早杀死她。”

陆月舞沉默一阵,“她是你父亲的……”

“情人。”李察冷冷地打断了她,“可她待我如母,与我的母亲为知交好友。”

“我没有诋毁的意思。”陆月舞解释,“我只是想说,不管她与你家关系如何,难道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如此受苦了吗?这样对她而言更像是折磨。”

可谁能帮她解脱?

刀剑毒药,说来简单,又有谁会向自己的亲人下手呢?

“我们不能放弃希望。”他只觉满嘴苦涩,“哪怕只有一点。”

“说起来,李察,东方也有类似黑魔法的术法。”

“是吗?”他感觉她会说些很重要的东西,于是凝神倾听。“你们会如何施救?”

“与你们同样束手无策。但是——”她严肃且认真地说,“施法之人通常也是解咒之人。”

李察沉吟着,他不确定此法是否可行——黑魔法不似东方术法——可如果赛琳娜所中是萨满巫师的巫毒蛊术呢?他弄不明白,但迟早会知道——只要杀死利达尔。可是在这之前,他得保住黑寡妇的性命,得想点别的方法才行。但是现在……他叹了口气。

钟声忽然敲响,闷声的撞响在大厅里回荡了三下。李察惊觉此时已到了下午。他倏然站了起来,趴在他腿上休憩的小猫惊慌失措地跳到了一旁。

“我要出去一下。”他边说边走向门边,拿起挂在架子上的外套,同时把剑带扣紧。“月舞,麻烦你去安达尔教会一趟询问一下之前的牧师,问问你的方法是否可行……还有找他买点带点圣水,我要高浓度的圣水。赛琳娜阿姨就拜托罗茜帮忙照顾。”

“那你呢?是要去哪?”

“我得去会会骑士先生。我们有约。”他推门出去。

街道上热气弥漫,光是站立不动便已大汗淋漓,何况李察还是步履匆匆,还未走到一半他便感觉脑袋发胀。他在树荫下稍作喘息,然后才继续前行。他一边赶路,一边留神左右,警惕每一位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可不想如杰里提和那位不知名宾客般糊里糊涂丢了性命。

一路长长坡道在他的面前延伸,阳光惨白如炽在路面扭曲发散,使其朦胧歪曲,仿佛刀山火海的考验之路,笔直通往天堂。然而尽头的天堂却是始终弥漫阴暗雾气,连上方的湛蓝天际也变得灰暗迷蒙。

“你来晚了。”坡道尽头,骑士皱眉说道。

“我可不像你,还敢明目张胆骑马而来。”

“今日我巡逻,平时也难得有机会在城里纵马奔驰。”骑士一边说着,一边把马儿栓在一颗树下。那颗树枝叶稀少,呈现灰褐色,周围更是寸草不生。马车不安嘶鸣,刨动马蹄,使劲甩着脑袋,试图挣扎逃离。“别叫。”骑士安抚着他的马儿,但无济于事。

“瞧吧,就连马儿也对此畏惧不已。”动物的直觉比我们强上数百倍。他的嘴上说着笑,心中却阴霾不定。他扫了眼矮胖围墙之后,那里就像正在酝酿飓风的风暴眼。连炙热阳光都无法穿透那乌黑厚重的乌云。“它都在抗议你让它以身涉险的决定。”他强打精神。

骑士从猪皮口袋里抓出一把草料放在地上,“那你还将见面地点安排在这儿?”

“我们得检查一番不是?也许有些线索遗留在这里。”

“炼金术士的诡辩口才与商人不相上下。”他说了句俗语,安顿好马儿,便与李察一道走向看门人的小屋。他一脚踹开了破烂不堪的大门,一股**的恶臭扑鼻而来。“这是什么味道?比军营的厕所还要臭上好几倍。”他一手紧握长剑,一手捂住鼻子。

“这比我第一次到这来时已经不知好了多少。”李察屏住了呼吸瓮声瓮气地说。他左右环视,之前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他和陆月舞第一次踏足这里不过是两个月之前,此时却忽然觉得漫长的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阳光仿佛被隔绝在外。小屋里阴暗潮湿,青苔爬满木板,地上蓄积污浊的脏水,蜗牛与螺蛳在这里安家,苍蝇在里面产卵,蠕虫啃食它们的硬壳。

他们小心谨慎地前行,长剑在前方开路,唯恐撞上致命的陷阱。作为炼金术士,李察了解同行的手段,有些东西远比诅咒更可怕。他边走边洒下一些细微的银色粉尘,它们落入潮湿的地面,乌黑的水中消失无踪。陷阱无所遁形,李察蹲下身查看,“它们早已失效了。”他沉声说,“有人先我们一步触发了它们。”

“我乐意相信对手不是幽影修女,但我实在想不出,除了她们还能有谁?”

“老鼠或是毒蛇。”

“哈!那它们一定早就抹干净脖子等着我们上门了。”

可是老鼠比他的剑跑得更快。他们经过一个必须得弯腰经过的过道——头顶就是木板与泥土、稻草的混合物,不住往下滴着水;一个堆放杂物的漆黑房间;以及一个摆放长桌及用铁链吊着一张木板床的相对宽敞的房间。

他们没能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所有可藏东西的地方都全部损坏。衣橱倒塌,长桌也断了条腿,上面的一具尸体只剩掉着几根肉条的骨架,蛆虫在上面蠕动,老鼠对他们的造访视而不见。这里已被洗劫一空。不知是杰里提逃走时带走了它们,还是后来者将其顺手牵羊。

“我早就知道我们会无功而返。”骑士苦笑连连,用力甩着腿,将爬上靴子的蛆虫甩到地上,然后狠狠一脚踩下。“她们还不至于蠢笨到留下线索。”

“不等等——”现在说失败还为时尚早。

李察打量四周,默算着距离。

小屋远比外表看起来的要大,里面的地板呈下降趋势,越往里走,脚下的积水越深,房间里开始弥漫浓浓的尸臭。他觉得麦克?杰里提多半挖通了地道,直通一墙之隔的抛尸场。

“她们当然不会留下线索给我们,”他轻浅地笑道,“但她们会将没发现的东西遗忘。”

“别跟我打哑谜。”

李察用剑鞘推开不知是谁的尸首,那个空洞的脑袋便滴溜溜地滚落地面,几只粉嫩的小老鼠尖叫着从眼眶里钻出来遁入阴影。被鲜血染红的桌面上刻画着一个炼金法阵。

“这是……”骑士困惑不解。

“能令死者唱歌的活化阵。”李察说,“他在研究禁忌。”

“这应该汇报给创造者公会。”骑士叹了口气,“它不是我们要找的东西。”

“我知道。”李察踢翻瘸腿长桌,“你知道吗?与活化阵相对的,还有另一种法阵,它叫做‘濒死’,能使活人与亡者为伍。当它们结合在一起就能够掩盖很多东西。”

他扫开地上的淤泥,不出所料,一块经过防腐处理的松木板上正巧绘制着濒死阵。

“你可以去私家侦探了。”

“这是炼金术士的秘闻。”李察耸耸肩,“难道你觉得有哪位炼金术士会加入禁欲且自残其身的幽影修女吗?”

“我倒是忘记了,你们无惧神明,又谈何信仰。”骑士指着那块木板,“接下来怎么做?我们就这样大眼瞪小眼,它就能打开了?”

“我有更直接的方法,一脚踹开它。”李察一手扶住骑士肩膀,一脚狠狠踏下。木板便应声破碎,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看,就是这么简单。上面早没有魔力流淌了。”

他们沿着墙上的铁环爬下,发现脚下是及踝深的脏水。骑士摸索着掏出火折,点燃了油灯。地下室内东西还算整齐。书籍在架子上排列整齐;壁橱里放着一叠叠记录纸张,还有炼金台贴墙放置,上面的试剂还未曾制备完毕,而酒精灯里已不再有一丁点酒精了。

“这是什么药剂?”骑士好奇地问。

李察取下烧瓶放在鼻间轻嗅,“安神花,荨麻,罂粟,松香,还有水银与铅……剩下一些味道我无法分辨。”他将烧瓶里的残余物倒在桌面上,观察其色泽。“有数种药剂使用这些原料,但依杰里提的工作来看,它只会是一种极为有名的灵药。”

骑士盯着桌上的那堆呕吐状残余,肯定地表示,“我想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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