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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欢歌。”李察说,“它的效果比活化阵更好。死者能在灌下药剂的几分钟内会呈现出与活人无疑的状态——除了他们已没有了灵魂。”

“他为什么会研究这些?”骑士皱着眉头,“他打算让死者说话吗?那我还不如期待与怨灵坐下喝杯怡情小酒。”

李察拍掉手上的赃物,“炼金术也免不了与亡灵打交道。”

“我从不知道这一点。”骑士没好气地说,“别告诉我药剂里也掺入了骨粉与脑髓。”

您还真是答对了。“骑士先生,你知道从古至今的法师与炼金术士,亦或东方术士,蛮荒萨满……这些神秘学者,甚至包括君王、凡人,他们共同的终极追求是什么吗?”

“我没功夫去想。”

李察瞧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无外乎点石成金,长生不老。”

“如果同尸体睡觉就能长生不老还要女人做什么?”骑士不屑地讥讽,“而且那个家伙如今正躺在死人堆里,他也是死人了。”

这便是我们的信仰,我们的追求不同。“曾有一位被授予‘不死创造者’称号的炼金术士,他首先发明了死者欢歌,并且成功以此延续了自己的性命百年。”

“传说就是传说。”骑士打断了他,“别兜来绕去,直接说重点。”

“没错,传说不是事实。所以我们得着眼眼前。”炼金术对他而言恐怕有如天方夜谭。我说得口干舌燥,却只是在对牛弹琴。他无奈地意识到。“死者欢歌只对将死之人有特殊效用。而杰里提不算老,他制造这些必有他用……这就是我们现在要找的答案。”

他们从壁橱里的纸张开始看起。上面记载的是一条条复杂繁琐的公式,夹杂部分暂时无法解析的密文写成,骑士对此一无所知,所以他放下了它们,走向另一边,翻看架上的书籍。

一张薄薄的纸片从书页中飘落,骑士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了它。他将其展开随即皱起了眉头。“嘿,来瞧这儿。”他叫道,“这些符号你能解读吗?

上面的符号层层叠叠,笔迹缭乱,他只能勉强分辨出其中有些字母像是茹尼文字的变体;还有些是杂乱无章的几何图形的集合,根本无从知晓其意。油灯昏黄的光在荡起的水波中变得支离破碎,头顶有些细小粉末坠落,有只老鼠不小心落入地下室,溅起一些水花。

“也许我该寄希望于学士小姐。”他听见骑士嘀咕自语。等待许久,骑士渐显得不耐烦,“喂,我在问你呢?有结果了吗?”

李察埋着脑袋沉默不语。他不着痕迹地将纸条收入口袋,同时将那本夹杂纸条的书放进随身包裹。然后他才慢慢抬起头,“我一直很想知道,你从那个怨灵那里得到了什么东西?”

骑士愣了一下,“与这有关?”

“回答我的问题!”他厉声喝问,“上一次,就在我们头顶的墓园,你从那个被幽影修女谋杀的线人那知晓了什么?”

“什么线人?”骑士摸不着头脑,“你是说霍兰?可我甚至还没能确认他的死因。”

“他死于来自背后的匕首。或者说,你也想试试?”他猛然拔出长剑,将其紧抵骑士的喉间。他终于受够了。“我不是来跟你打马虎眼的!回答我的问题!”

骑士盯着李察的双眼。“拿开它,李察。”李察不为所动,他总算着急起来,“见鬼,放开我,我回答你的问题。”

“就这样回答。放开之后我怕你会说谎话。”李察持剑的手四平八稳,“人人都知道,只有刀剑才能让人说真话。我想骑士也是如此。”

“没人敢拿剑威胁一名骑士。”他的眼中蕴含怒气,“你会被投进大牢,这一次你不会有那样的好运。”

“我想我不是敢于这么做的第一个。”李察稍微垂下眼,稍微地松开了食指,然后又紧紧握住。“想一想,上一次把利剑悬在你头顶的是谁呢?我记得前几天你还被押着去参加宴会呢?他还逼迫你收拾残局。”

“火焰白玫瑰?开什么玩笑?”

他的手也按上了剑柄,李察对此视而不见。“你看我有开玩笑的意思吗?我觉得你隐瞒了很多东西。譬如,你的所作所为似乎不像你的骑士誓言那般光明正大呢。”

“这是污蔑!我要同你决斗!”

李察手上发力,剑尖刺破骑士的咽喉,一滴黑红的血珠顺着剑身滚落。“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同你决斗。”

“做梦去吧!”骑士拔剑出鞘,闪电般挑开了李察的长剑。

然而接下来他们同时刺出一剑却不是朝向对方,而是一齐刺向了左侧。一个灰色的影子于阴影中显现,忽然在黑暗中燃烧起苍白火焰的刀刃接连砍出两次,挡下了他们并不算默契的合击。随后刀刃陡然失了踪,那个灰色影子也失去了踪迹。李察飞快掷出一把显影尘,却一无所获。他们背靠背警惕许久,才逐渐确信对方一击未中便已离去。

“立即出去。”骑士提议。

于是骑士警戒,而李察抓紧收拾地下室内的一切东西,然后飞快地逃出了小屋。当他们再次见到太阳时,感觉就像是重生了一般。

“幽影修女。”骑士喘着气,盯着李察说道。

“除了她们,还能有谁。”马儿在向他们喷鼻,打着招呼,“她们盯上我们了。”

剑群尖塔闪耀黑光。自那日错误的警讯之后,十三座尖塔中便轮流有三座剑塔上的黑火昼夜不熄,燃烧不止,既是防卫,又是警告。但这依然没能阻止黑魔法的侵袭。就在昨日,城主已经下令由守卫队彻底封锁了喇叭花区。这意味着黑魔法制造的死亡正如瘟疫蔓延。事态就快要失去控制了,李察心想,而我们束手无策。

他踏进公会大厅,放松紧绷的肩膀,垂下了一直紧按剑柄的手。一名炼金术士首先瞧见了他,向他打着招呼,而他也点头向对方致意。

“李察,恭喜你。”

对方说着令他摸不着头脑的话。“恭喜我什么?”

“你还不知道?”对方显露惊讶之色,“我以为你正是因此前来。”

他当然不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喜事”而来。“究竟是什么事,竟然值得大家替我庆祝了?”

“你是要去洞察之塔吗?”他点了点头。“那我就不多嘴了,你马上就会知道了。”

卖什么关子?李察板起了脸。他穿过地板锃亮的大厅,拐入鲜花盛开的庭院。无数种花朵争奇斗艳——这得益于炼金学徒的精心照料——但它们并不是简单的点缀装扮那么简单,其中一些经过炼金术提纯,便是致命的毒剂。他未作停留,在金黄眼珠的注视下进入了剑塔。

塔内一如既往地沉默,众人在深色长袍的包裹下静默前行。李察从他们身边经过,也只会引来他们视线的短暂停留。他想起同行私下将这里称作“寂静之塔”,而怀有敌意地就称之为“哑巴之塔”。但是不管是不是割掉了石头的哑巴,他的眼睛却始终不曾失明。

他慢慢地朝顶楼攀爬。螺旋状的阶梯像是一条缠在树枝上的蛇,漫长而望不到尽头。在途中他又瞧见了维南拉克。他的状况比上一次稍好。但依然对他的问候不理不睬。灰暗的眼珠中流露厌恶与疯狂。他在忌恨我?李察猜不透。他将快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的直觉告诉他,还是别对此人提及父亲的事更好。

洞察之眼埋头于大量报告之中,高高的一摞羊皮纸卷几乎将他淹没。

他头也不抬,话也不说。他知道来的人是我,李察意识到,眼睛总是无处不在。于是他自顾自找了张椅子坐下。房间里只剩下鹅毛笔在纸上书写的沙沙声。

李察大概能猜到他在书写什么秘密文书。他确切地知道对方在谋算什么——他曾详细对他讲述——但理想是为理想,现实则为现实。他很难改变。李察对此有切身感受——

明辨事理的法师少之又少,且大多老弱病残。他们虽有影响力,但终究无法使得激进且为数众多的低阶法师听从他们号令。他们目光短浅,又易被蛊惑。他认为他们终究会挟持捆绑魔导师们的意志。但他的谏言注定不会被对方所息。他长长地哀叹着,缩进椅子中。他盯了一会在阳光中上下飘舞的灰尘,只觉得睡意上涌,打了个呵欠。

他一定是打了个瞌睡,因为接下来,他的脑袋已经吊在椅背上。一个声音在叫着他的名字,他腾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手摸上匕首。

“你太紧张了,李察。”洞察之眼说道,“放松,坐下吧。这里没有来自背后的尖刀。”

人不可以,而阴影能做到。他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端起苦麦茶灌了一大口。涩嘴的味道在他的口腔里蔓延,冲淡了泛酸的唾沫。他觉得好受了一些,“刚才我睡着了?”

“是的。”洞察之眼说,“我并未叫醒你。”

他眺望窗外天色。阳光将剑塔的影子拉长,细长如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下午。”

他早上出门,而此时已经下午。“我竟睡了这么久。”他吃惊于自己的疲累。可这些天尽管事情一件接着一件,但他的身体自己知晓,他分明一点劳累的感觉也不曾有。

“你比之前更累了。”洞察之眼却是如此指出。“你的诅咒呢?现在如何了?”

“我依然能感觉到它的存在,但已经安分不少。”确切地说,只是在未入睡的白天,夜晚的梦境里仍然充斥燃烧夜火的梦魇,在他的眼前来回奔驰,践踏安宁田园。

“别对我说谎。”斯图纳斯的洞察之眼洞悉了他的推脱及伪装。“它已经扎下了根,正在茁壮成长。很可惜,炼金术对诅咒几乎束手无策。”

“就像我们拿黑魔法没有办法一样。”

“但诅咒可以化解。你最好尽快去神殿找一位主教替你治疗。”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瓶如星辰般繁星闪烁的墨色药剂。

李察闭着眼睛将药剂狠狠地一口灌下。它的味道远不如它的外表那般美丽,那是一种李察无法形容的恐怖,就像是有无数只扭动着的荧光小虫钻进他的喉咙,沿着食道朝肚子里进发。他打定主意不要像骑士那般去询问药剂的原料。

“它只能抑制诅咒的活性,却无法根除。”洞察之眼的视线刺痛了李察的眼睛,他的话语有如寒潮降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这已是他近段时间来饮下的第三瓶了。随着时间推移,次数渐增,再昂贵的药剂也会逐渐失效。到那时候,长久的抑制只会引起更剧烈的爆发。而且……若施咒之人念出某些令词,诅咒立即生效,神也无力阻挡。光以这一点来讲,神与人还是挺相似的。他尽量想开一些。

“抛开这些惹人不安的事情,”斯图纳斯卷起桌上的羊皮纸卷放在一旁,拿起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楠木匣子。“今天的你值得别人道一声喜。”

“恭喜我什么?”他又一次问道。人人都在道喜,而我却不知喜从何来。

洞察之眼一句话没说,他只是揭开了匣子的漆红盖子。

柔软的紫金色丝绸衬垫上放着一枚银色徽章,上面描绘七芒星的图案。若是以往,他定会为此欢呼雀跃,然而此时他只是默然地把五芒星徽章替换掉。

“我以为你会高兴。”洞察之眼说。

怎么能高兴得起来。他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可还不足以驱散内心的阴霾。”

“我明白,比你更明白。”我真不应该卖弄嘴皮。李察暗自懊恼,有什么东西能瞒过洞若观火的神明呢?“但是若不在这痛苦的世界里觅得一丝欢乐,又哪有与之抗衡的勇气呢?”

他一边思量洞察之眼的话,一边走下阶梯。他们的确很相似。尽管他是为了理想,而我则是为了生存。不管如何,我们都得拼尽全力才能保得周全。

剑群尖塔一共十三座,呈五角星分布。洞察之塔位于中环的五边形交点之上,而李察现在前去的智慧之塔则同“创造”,“真理”一样,居于中心。

“智慧”不似“洞察”般空空荡荡,仿佛死域;这里炼金术士来来往往,接踵摩肩,但每一个人都尽量保持着安静。这里是无尽的书海,知识与智慧的交汇处。李察嗅着墨水的香气踏入其中。知识就是武器,智慧即是利刃。他的耳边回响父亲的话。

一位头发依稀花白的老人在堆满书籍的长桌后翻阅记录,几名炼金术士急躁地不住询问他们要找的书究竟在哪,他们的声音越来越高,以致引来了他人的不满,最后被一具钢铁魔像抓了起来无情地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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