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是什么?妈妈?
是朝起第一抹醉人的风,是夜里轻吟的谣儿,是撕皮扯肉的挣扎,还是骨消肉噬的思念?
你不要我了?妈妈……
本来就比其他人少睡的剑无经常在梦里惊醒,可云也被他吵醒过,在帐篷幽幽的光线里,她看见剑无眼睛大睁,目光穿透一切,满脸惊骇可怕,像一只找不到家的恶鬼。
最后的路段淹没在一片巨石林立的山体里,沙漠的边缘能有山是个很奇特的事,当然,如果你看到这种山的成型过程,就不会觉得奇特了。
大概是一百多年前,这里没有太多沙子,峥嵘和岩石塞满大地,凛冽的风呼啸穿行,没有植物和树的阻挡,像刀一样一遍遍刮过百十年的光阴。
渐渐的,岩石变成细沙,风根据自己的形状把大地噬得千疮百孔,稍微软一点儿的地方变成细沙扬起落下,在天地里飘飘荡荡,沟越来越深,这里就成了森林。
这里的石林很不美观,因为风是凛冽的,刮人脸庞如刀割肉,而由风铸就的这片石林完全呈现风那骇人的姿态,从岩石整滑的切面能够领略风的残酷。
而且这里的石林大都是新鲜地层的颜色,黄色惨黄,红色惨红,像刨开肉体的热骨血。
穿行其中的队伍领队无不妄图早点走过这片林子,为着这割人肉的风。
而在往前走一点儿的时候,天上腾腾冲落一大片黑色的云,从那种“轰轰”翻滚的声音或者不时往下掉落的黑色碎块判断,会错觉这块云翳已经浓稠成固态。
“烈风”镖队的镖头斯杰克不慌不忙的勒住坐下那头嚎叫的野兽,说:“那是战争之翳,不会下雨,我们不用躲开,继续前进。”
“什么是战争之翳?”剑无问。
爆炎说:“大陆上一个诡异的传说,战争之翳是战争中无数人体在战火中烧焦的黑烟聚集形成,据说黑烟含满哭嚎的恶灵,痛苦忿恨。地狱之主不敢收下,因此汇聚人间四处漂泊,听见那云中翻滚的声音了吗?每一个死去的人都保持着生前一刻,也就是被火焚烧的状态,于是生生世世哭嚎不尽。”
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剑无说:“那你有没有想过,它们为什么来这里?”
“大陆上没有人知道?但是我想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吸引了它们,一定是……”
话没有完,山势在前面变得沉默,呼啸的风从岔路掠走,一个不可思议的景色出现了。
从某一界限开始,所有土地都被像火烧过一样变成黑色,黑色的焦土一共把大地表面烧到十公分左右。
庞大的队伍在黑色前齐齐驻足。一个镖人抓起一把土,搓捏着又从指缝里流失,发现无论多硬的岩石都已经变成黑色的细沙。他抬眼远望,黑色细沙像大雪一样覆盖着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一股寂静成死亡的感觉触动感官。
可云挨近了剑无,她的话也变小到几乎听不见:“这就是……四季吗?”
“嗯。”剑无说,“应该是四天前来到的。”
如果你问一个人说,你喜欢哪个季节?那人通常会觉得你是疯子,真正的季节早在几百年前就不存在了,但地球的温差依然会跟随太阳的距离产生变化,人类仍以春,夏,秋,冬等命名。
只不过每一个季节都不会有它的魅力,那简直是刑罚,每一个季节都能新生出不同的死法。
而如果你问一个人说,你讨厌哪个季节?毫无疑问,所有人都会说,四季!
不,你误会了,这里的四季不是指春夏秋冬这四个季节,这四个季节叫平稳季,四季是乱季。
乱季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没有特定时间,没有特定的地点,没有特定的大小和没有特定的持续时间,那是不可预测季节,在历史的丹青里,只知道它出现于二百年前,但具体时间模糊,如何形成更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但凡出现,它范围内的所有生物都会死亡。
“好吧。”有镖人喊起来:“回头!绕过这里!”
一千人兽嘶吼如潮,纷纷调头。
斯杰克勒住那个镖人调转的兽缰绳,不同意他的决定:“不行,这条路线开拓者已经攻略过了,所有危险都被记录,调头,我们就必须绕开地图,那是更加未知的危险,这里是荒野,多走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你的意思,是想穿过这片乱季?好,好,可以,不过在这之前你是不是能翻一翻这几百年的历史,去看看有什么东西能完整的从四季里走出来过?连小孩子都知道的,无论是重装军队,还是十元元境的顶级进化者,就连大名鼎鼎的开拓者,都没有一个人能走出四季的范围。”
斯杰克放开了手。
但是剑无驱赶着坨坨羊走上来,这个黑袍子的神秘人在队伍里已经有了很高的威望,所以剑无说的话也很有权威:“这是事实,我不反对害怕四季的行为,可是你们也太过杞人忧天,四季是在四天前左右发生,过去的危险——叫安全。”
有一个人突然叫:“看,那是什么?”他指住的地方,是黑色大地无尽延伸的远方,没有人知道那里通往哪里,一个完整的城市,或者地狱。
而在黑色的安静里,一个小点儿开始移动,移动的方向是正前方朝向这里。
仅仅一刻时间,那个小点变大了。
他们可从没见过这样一种人类,爆胀的肌肉挤垮了他的五官和身体的形状,暗红色肌肤磨炼成花岗岩一样的质感,在他轮廓完全显现的时候已经没有人能把他和人类归为一个物种。
那就像只向力量进化而成的机器,一个完全由肌肉组成的东西,就算他身上飘扬的黑色袍子多么宽大,肌肉总是主导眼球,连每一步震颤出的动作都具备不可抵抗的气息。
他的难以找到的头颅深埋在巨大肌肉群的山脉里,没有一点儿毛发的光头把额头的眉骨突出成狰狞的样貌。然后人们才看见他肩头扛住的那头兽,头上的犄角是两把一米多长的利剑,即使死亡了也长出嘴唇的獠牙是它最厉害的武器,还有那庞大到小山一样的身躯正被那个人用右臂紧箍在肩膀。
兽血淋漓在那人的身躯又“哗啦啦”一路淌,他正拖着一条血液的小溪从四季里走出来,而他的正前方,是一支将近千人的队伍。
他没有停步。
爆炎感到身下兽正在害怕的颤抖。
剑无说:“我们该让路了。”
“让路?”爆炎往身后望了一眼,“他只有一个人,而我们……一千!”
“可你总该听过他的名号的。”
“什么名号?”
“浪骸者,也许这个称号能让你冷静一下,他没有恶意,浪骸者从来不做多余的事,他只是路过。”
浪骸者和他们只有二十米的距离了。
没有命令,爆炎身下的兽已经乖乖伏在一边。剑无随即让路。然后在静默中,一千人的队伍整齐退开,从人海中分出一道宽敞的路。
但是浪骸者在队伍前停住脚步,在一千人的瞩目里,他右臂的肌肉突然一鼓,那小山一样的尸体就在地上砸开黑土,腾起的气浪掀起一阵尘嚣。
浪骸者从身上摸出一把尖刀,刀刃在肌肉爆出的大力里豁开血肉,剔出骨头,只几刀后,浪骸者就扯开兽的上下颌,刹那血如雨下,那兽被扯开一半。
有人问:“他在干什么?”
“在找进化细胞,还有一些能用的上的东西。”剑无对可云说,“下去。”
下去?爆炎没有能及时拦住剑无,于是眼睁睁看着他走向那个沉默的杀戮机器身边,也沉默地拔出刀,一刀插进那个浪骸者战利品的身体里。
“内脏比较柔软,可以食用,角是最现成的匕首,五品的山型兽,硬度当然很高,鳞片不知用处,但在城市里能卖出不菲的价格……”
在别人私有物上大肆掠夺的剑无没有引起主人的丝毫不满,事实上他连抬头看一眼都懒得看。
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爆炎和其他人在惊奇中开始吞咽口水。
而别人不知道的是,那个浪骸者在剑无接近的时候就展开了自己的第六思维,第六思维发现剑无身上有一个奇异的符文,他知道,那是一个字,还是一个不完整的字。
浪骸者突然开口,沙哑粗鲁的嗓子呜噜噜说:“你的武器,给我。”
看来他并不是不生气。
但下一刻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剑无毫不犹豫的把黑刀“吃肉”拿给他。
“是个不错的刀。”浪骸者抚上刀残缺的锯齿,使劲一掰,就断掉一颗,“但是快坏掉了,用它,你很快就会死。”
剑无问:“那我应该怎么办?”
浪骸者站起来,一阵哮响响在剑无耳边,黑刀吃肉砍进那头兽的身体,又扯开一道深沟,浪骸者把手掏进去拔出一条带血的白骨,白骨有一米五长度,在光线里弯曲成一把刀的形状,尖端闪烁着金属一样的光。
“用它,这条骨头是山號最硬的地方,你用刀,它正好合适。”
“是。”剑无接过来。
“你的字很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字,你是怎么创造出来的?”
“是痛苦,我没有创造,是它找上了我。”
“这不可能,文字是不可能自己生成的。”
“我不知道。”
浪骸者听懂了不知道所代表的意义,他岔开话题,“你的第六思维并不完整,也是你文字的影响。”
“什么是,第六思维?”
“感官!鼻子,眼睛,舌头,耳朵或者肌肤,就是这种能收集信息的器官,最接近眼睛,但是第六思维看见的不是表象,是本质,具体是什么据说只有管理者知道,而且,只有浪骸者有第六思维。你准备往前走吗?”
“是,穿过这片四季,去一个叫君国的国家。”
“那你一定得小心了,前面的地区,领主在几天前不见了。”
“无主之地?”剑无惊讶了。
“是。”
一个镖人突然从兽身上下来,发狂似的来到山號尸体边,用刀大肆砍夺,鳞片,骨头和肉被他一股脑塞进背包。
更多的人也开始蠢蠢欲动。
浪骸者斜着看一眼,右臂猛然一击,爆发的力量使他的手刺穿了镖人的胸膛,镖人面上的震惊还没表现出来,血喷泄着出来,不再动弹。
浪骸者者收刮完自己需要的东西立刻消失在队伍的来路。
一对镖人把剑无围堵住,从他们的眼中,剑无很轻易读到仇恨。
有人问:“你们是一伙的!你们杀人……”
“他该杀!”剑无说:“你们真是奇怪。”
“你才奇怪!为什么他不杀你!”
“他没必要杀我,我所取得的东西跟他的猎物并不冲突,我只是在拾他不要的那部分,你们竟然想夺取他的猎物?要知道,夺取别人的东西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