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十班星期一上午的第一二两节课是语文课。为方便起见,高三任课老师的办公室几乎都在高三年级的这两栋教学楼相连走廊的外部。和高一高二年级的教学楼不同,我们高三年级教学楼二层以下走廊外部有架空层,成为高三老师的办公室。但是,不是所有老师都在那里,比如说我们十班的班主任也是我们历史老师的高嘉丽,她的办公室就在我们教学楼第三层最东边,离我们十班教室很近。我的记忆中,每次自修课我们都会压低声音避免被边上的高嘉丽听见,不然她会有些装模作样地走到教室门口,用她那皮笑肉不笑的面部表情威慑我们,使我们不能安心做小动作——不,是好好学习。据我所知,我们语文课的任课老师洪红不是住在边上,而是住在走廊外部的架空层里的,可事实结果如何,我没有证实过。
上课铃响后没多久,洪红便踏入教室。她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好像生了个男小孩。洪红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读的中文系,头衔不知是博士还是硕士,反正文化水平挺高的。面前的洪红,比我记忆中的洪红要再胖些。她戴着一副金色边框的眼镜,扎着老土的发髻,穿着一件黑色宽大的连衣裙,俨然一副乡村妇女的形象。这样的洪红大姐,我是不讨厌的。不仅不讨厌,可以说在所有我高三的任课老师中,除了数学老师唐益仁和英语老师叶玲,我最敬佩的就是她了。
“同学们,新学期开始了,大家加油啊。”不标准的普通话,这曾一度让全班同学都怀疑她是怎么得到教师资格证的。
“洪老师,你少布置点作业,我们的油才能加起来啊。”班里有人起哄。
我们学校高三的学生有点奇怪,遇到严厉的老师会乖乖顺从,遇到好说话的老师倒“敢于反抗”了。大概是平时被严厉老师管得不舒心,特意拿好说话的老师出出气。幸好,我们班的同学有分寸,起哄不会过分。另一方面,有些老师碰见有学生在课堂上起哄就会露出一副难看的脸色,比如高嘉丽,但洪红不会。
“哎呀,我平时布置的作业已经够少了。高考在明年六月初,说不快其实很快。你们的知识储备不足的话,高考会很吃力的。”
洪红说的不假。所有的任课老师中,洪红布置的作业量确实公道。她布置的作业有经过她自己的习作,因此她大致知道哪些题目高考可能会考,哪些不会,让我们做那些高考可能会考的题,既提高学习效率,又减少了我们的作业量。由于这个方式太费老师时间,所以不是所有的老师都会这么做。当然,老师不做习题这是不可能的,即便是布置作业最多的高嘉丽,她也有在做习题。能够设身处地为学生着想,这是我敬佩洪红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这两节语文课洪红没有要我们拿出错题集。她说错题集是自己整理归纳自己看的,要靠自觉;错题收集的目的是在于避免下次犯同样的错,而不是单纯为了完成老师的任务而在错题集上写错题。之后,她要我们取出暑假期间做的试卷,这个我有带来。
看见我自己的试卷时,我有一瞬间以为我弄错试卷了,毕竟上面的字小得出奇。后来我记起,高三的时候为了节约纸张也为了让我所写的答案可以得到更多分数,我写的字都是尽可能的小。十一年后二十八岁的我除了写没人看的剧作,我不怎么写字,连写剧作也是直接在电脑上打字的。我想,那个时代的大家和我差不多,写文字的工作渐渐转变为电脑打字然后打印的工作了。
整个第一节课,我都在观察洪红和我还未记起的我们班的同班同学,因而遗漏了洪红讲的很多东西。到了第二节课,我专心听洪红讲题。洪红讲的不是很好,特别是她那怪怪的普通话口音,好几次令我们班的男生忍不住开口提醒。记忆中语文试卷上的题目仍然这么的枯燥,但好歹是自己国家的语言文字,并且自己曾经写过剧作,所以即便题目再无聊,我还是认真听讲。期间我被提问一次,是轮流回答的。所谓的轮流回答就是老师叫一组学生一个个站起轮流解答试卷上的题目,然后老师再进行补充或者纠错。这种轮流答题的方式恐怕是为了让那些做小动作的同学也能学习到一点知识,说白了就是“轮流制,你一定得答题,不要想着一堂课都能开小差”的意思吧。不管怎么说,在我印象中这种轮流答题的方式很流行,几乎每个任课老师都有用到。我是不介意轮流答题的,只不过轮到我的时候,洪红忘记我是谁了,这让我很是尴尬。当我前面的同学何光正提醒她后,她这么说:“哦,是易佳和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你竟然变成个帅小伙了嘛。”洪大姐,我以前很丑么?
课间,我到教室前面转了转。高三的课间休息时间只有五分钟,有点短。转悠的期间我又回忆起几位同班同学:坐在第四组前排第一列的吴前进和坐在第三组前排第一列的刘羽和冯欢。冯欢是我自己记起的,因为他的名字让我不觉想起一位有名的歌手老师。顺便一提,冯欢是男生。吴前进这名字看似简单,但是我只记得他的脸,不记得他的名。而刘羽,我是在吴前进的帮助下记起来的。班中最矮的男生,刘羽,长相也像个小孩。刘羽边上的男生是我在之前看座位表的时候记起来的,长得俊俏,身高不算矮,但也不高。他的名字叫白少明,好似一个古代书生名字,而他本人也颇有书生气息,只是这个书生稍矮。
上午第三四节课是数学课。我们十班的数学课任课老师名为唐益仁,是获得过省数学某一论文竞赛奖项的教师。上课铃响前一分钟左右,唐益仁便走入教室,害我连多了解同班同学的时间都没了。别看唐益仁来教室积极,他上的课简直就是催眠课——他是我们班所有任课老师中唯一一位不使用轮流回答制的老师,课堂上只顾自己写题解题——唐益仁是一位对学习数学积极,但是对调动学生不是怎么积极的老师。奇妙的是,唐益仁上的课很少有学生开小差。是数学太难了他们必须要仔细听讲,还是唐益仁讲得确实很棒吸引他们专心听讲,直至回到过去重新上唐益仁数学课的我,仍然不得其解。
戴着一副合适的黑框眼镜,唐益仁的身材瘦削而面容显露精明。这般看似优秀教师的唐益仁其实不怎么会去了解学生。犹记我有疑难问题去向唐益仁请教时,他刷刷几下轻轻松松就解好题目,在我看来他就像一位表演了不可思议魔术的大师。解好题目,他一定会和我说明他是怎么解出来的,最后问上一句:“会了吗?”那时为了面子,我不懂也装懂,然后事后再去同学那里寻求答案,尽管最后一般都没人会帮我解答,留我独自看着老师的解题步骤冥思苦想其中所用到的知识点。我不知道唐益仁心里有没有想过再帮我仔细讲解一下——有时他看我挠后脑勺一脸茫然却不会再帮我解说一遍,除非我开口告诉他我还是不会做。唐益仁如同一位在农园中辛勤栽培的农民。他知晓如何去栽种,但不在意栽种结果是否会令田地量产。
夏季学校的作息时间自然是按照夏令来的。上午第四节课下课铃响后,同学们纷纷走出教室。如果我没记错,那么学校宿舍是会在中午开放的。不仅仅是中午,学校宿舍也会在上学日的早上和晚上开放。这三个时间段,学校宿舍的保安是不限制学生模样的人进入学生宿舍的,因此以前总有别校的人不知以什么方式进入学校、走入学生宿舍而没有被发现的。我高一时住校,高二还是高三的时候就不住校,成了走读生。究其原因,是高一时期班里的几个男生欺负我。说是欺负不夸张,我天天被迫打扫寝室卫生而没有人帮助我。他们认为我是一个为了荣誉会揽下寝室所有卫生工作的人,是一个爱慕虚荣的人。为了荣誉不假,爱慕虚荣则不符合我的性格。我所想的是大家,但是他们不理解。一年后,在无以言表的苦涩下,我离开寝室回家住。那时候的孤立对我的人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慢慢成为一个不讨人喜欢甚至连说话都被人嫌弃的人。换作现在的我,如果他们再让我一个人打扫卫生,我就和他们鱼死网破。大不了我不当寝室长,让那个最会针对我的人当,给他也试试当寝室长的“快乐”。
重返过去对学校曾经的一切抱有如同发现现实中的场景是自己看过书本中场景的喜悦感的我,没有选择进入学生宿舍。我对高中时代的学生宿舍有种厌恶之感。在上午第四节课下课铃响后,我首先邀请萧辉一起去吃午饭。不巧的是,萧辉在早上已经和他以前未分班时一起学习的同班同学约好去食堂吃午餐。本来我想试着邀请其他同班同学,但我能想到不太会拒绝我的人只有萧辉和周慧。而在此前,周慧已经和陈舒一起离开教室了。到最后,教室里只剩下三位同学:我,潘依莲和谢长歌。
“潘依莲,你怎么不和刘希一起去吃午饭?”我问正在整理书本的潘依莲。
“为什么我一定要和刘希一起去吃午饭?”整理好书本起身的潘依莲头也不回地反问我。
“我看你们早上一起来教室,以为你们关系不错。”
离开座位的潘依莲经过讲台面朝我没好气地抛下一句“要你管”,然后走出教室。
教室中只剩下我和我讨厌的谢长歌。
“谢……”
话没说出口,谢长歌猛地起身离开教室。
“小赤佬,不晓得尊重长辈的吗。”
肚子饿了,我无力地趴到课桌上想着午餐怎么解决。
“易佳和,你怎么还不去吃饭?”令人反射性振奋精神的声音属于“冰火美人”高嘉丽。
“高嘉丽啊,”我望向教室门口的高嘉丽回复她,“我忘记带饭卡了。真是自作孽,竟然没想到高中时代也用的饭卡。明明大学……”我向高嘉丽眨巴眨巴眼睛。
课后关心学生的高嘉丽走进教室来到讲台边问我:“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看样子我的话没有被她听到。
“不,”我起身面带微笑尽量大声回答她,“亲爱的高嘉丽老师,我忘记带饭卡了。您能否帮个忙,请我一顿咧?”
话毕,教室里一阵沉默。
“你忘记带饭卡了啊。好吧,你……”
“高、高老师?”好巧不巧,小胖儿俞智福回到教室中。
“嗯,俞智福?今天中午吃零食,填得饱肚子吗?”高嘉丽问站在门口一脸惊讶的俞智福。
“吃、吃得饱,还有多。高老师,你怎么在教室里呢?”
“我为什么不能在教室里?”
在我高中时代生活着的女子们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怎么这么喜欢用反问呢。
“我还以为您已经去吃午饭了。”俞智福提了提手里攥着的塑料袋。
“刚要去。对了,易佳和……”
“我很好!”我站起大呼。
“可你刚才……”
“我想起我带了现金,可以去小卖部试试看。”
“这样啊……好吧,那我先去吃午饭了。”高嘉丽对我俩先后一笑离开教室。
待高嘉丽离开,俞智福瞅我一眼,问我:“她在这里干什么?”
我没有理睬俞智福倒回到课桌上。
“切。”
切什么啊,小胖子,我的约会计划都被你打乱了。本来我能趁没带饭卡这机会让高嘉丽请我吃饭,然后好好打听打听高嘉丽的隐私。因为你的到来,我只好另寻机会。
闭眼,我回忆起高中时代的俞智福同学。小胖子俞智福是我高中时代的同班同学中最容易回忆起的一位。说他胖,他是真的胖。他不矮小,“小胖子”是我自己为他取的昵称。俞智福脸上有很多青春痘,大概是喜好吃油腻食品的缘故。他的成绩在班中是倒数的,至于倒数几位我已经忘记了。俞智福是一位动漫迷,很喜欢二次元萌萌女。我的回忆中,俞智福有很多动漫手办,他说那些是他的珍藏。俞智福和我从高一开始就是同班同学,高二分班后直至高三一整年都是我的同班同学,可以说是孽缘吧。
我把脑袋换了个方向,俞智福不在座位上。我向讲台上看去,他正在使用多媒体。
“又要放动画片吗?放点好看的,如果是我没有看过的就更好了。”
听见这句话的俞智福一脸惊愕,他嘴巴里的面包差点掉落到地上。
“你怎么知道我要放动画片?”
“一如既往,不解释。”
肚子饿得难受。无法入眠,我只好直直盯着在讲台上操作的俞智福。
“干吗?”俞智福瞅我一眼。
高二分班前俞智福创了一个聊天群,取名网络昵称叫“奔跑的团长”。我没有在这个聊天群中:一方面,这个聊天群是他的朋友交流之群,我不是他的朋友;另一方面,这个聊天群中有很多人都是高一时看我不爽的人,我没必要到里面去受人白眼,遭受网络中冷漠言语的打击。
“团长,”我起身挺直腰背嬉皮笑脸地对俞智福说,“我肚子好饿。”
“那你去吃饭啊。”
“没饭卡。”
“哦。你不是说你有现金吗?去小卖部买吃的啊。”
“我骗她的。其实,我这么做是为了你。”
“啊?”俞智福张开大嘴露出里面咀嚼的面包团。
“你不是要放动画片吗?我把她支开了,你就有更多的时间放动画片不怕被她发现了。”
俞智福仰天思考片刻,然后低头咬了一口面包,没有说话。
“团长……”我说着站起来走向他,被他发现。
“你别过来。我知道了,给你一个面包就是了。多了没有啊。”看他那惊慌的样子好像他认为我要对他做什么似的。笑话,我对男人没兴趣,何况是你这种小胖子。不,我可不能歧视胖子。
我到俞智福课桌边,从他的购物袋里挑了一个最大的面包撕开包装袋就狠狠咬上一口。
“胖子万岁。”
“你说什么?”
“我说,”我把面包特意放低,吞下嘴巴里的面包团回复俞智福,“俞团长万岁。”
俞智福嘴巴一斜,打开了文件夹中的视频,早已落下的屏幕上出现投影仪投影出的画面。在明亮的教室中,画面不清晰,所以俞智福要我帮他把窗帘拉起来。看在面包的份上,我照做。
昔日看过的动画片不再新奇。人类大概就是这样,对不曾见过的未知事物充满好奇,当发现这是自己所知道的旧事物,便不再对此感兴趣。于我来说,因为我的记忆力日趋变差,很多东西忘得一干二净,哪怕是对旧事物,偶尔也会感到意外。不过,现在比起动画片,我更在意的是俞智福同学。十一年后的俞智福不知道过得好不好?我有几次联系过他,但他没有回复我。我或许是他极度讨厌的人,所以他才没有理睬我的信息。不管怎么说,上天给了我一个重返过去的机会,我得尝试着做出与过去不同的选择。
“俞智福,你的梦想是什么?”
“啊?”
“我问,团长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没?”
“你问这个干吗?”
“我想了解一下你。”
俞智福哼了一声,抛给我一句“有病”。
感觉自己有点吃力不讨好。罢了,来日方长——只要神明没有再开玩笑让我突然回到十一年后。
十分钟后,教室里的同班同学就多了起来。看见俞智福在放动画片,他们并没有说什么,顾自回到座位上,有的看书,有的吃东西,有的抬头看俞智福放的动画片。这番光景,不知怎的特让我怀念。我以前真的坐最后的吗?我没有一点印象了。记忆中,我有这样看着或学习或吃便捷午餐或看动画的同学,内心有一种无法言表的平和感。多希望这番光景能一直持续到天荒地老,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夏季有午休时间。午休时间不强制要求学生一定要睡觉,但要求学生保持安静,不能打扰其他同学休息。高三第一学期前期,全班四十五人有四十人左右都会午间睡觉。高三第一学期后期取消午间睡觉,直到高三第二学期后期才重新允许学生午间睡觉以作休息。不过,那时候还有谁安心午休?大家都忙着复习,几近达到废寝忘食的地步。听说,那时候有人甚至晚上熄灯后还要偷偷跑到外面路灯下看书。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我在午间不再睡觉。如果我重返过去用的是自己十一年前高中时代的身体,这时候一定会有睡意袭来。然而,现在的身体有着我十一年后的生活习性,没有想要睡觉的感觉。一旦我尝试入眠,我的大脑便会排斥睡意,令我焦躁不安。无奈之下,我唯有看书。本来以为在午间窗帘拉上的情况下看书,我会有睡意。后来我确实打了几个哈欠,但一旦我趴下闭上眼睛,焦躁感又会覆盖睡意席卷而来。
看书看无聊,我观察起同班同学的睡姿。开课过了一个上午,大家的名字和长相几乎都在现在的我的脑子里了。这其中有不少人我看了一眼他们的面容就记起他们是谁的,而那些记不起面容的一定是我记不得名字的。记得同班同学是谁、有着一副怎样的面容后,我脑海中有关于他们的记忆会复苏。虽然是零散的片段,但好歹回忆起来了,没有意外我是不会轻易再遗忘了。由于我坐在第三组的最后一个位子上,即便挺直腰板我还是难以看见自己这排前面同学的睡脸。至于边上三组,有很多同学把脸侧到一边,令我无法看见。我轻轻松松能看见睡脸的同学,一位是在我右边把脸侧向我的体育生王强,一位是同样把脸侧向我的高个女生凌翎。往上看去,凡面朝我的同学我微微站起大部分都能看见。其中,有一两个同学竟然把衣服盖在头上:一位是王丽,多亏她的嘴我才知道她朝着哪儿;另一位是徐燕,坐在第一组最前面,看其身体姿势应该是朝向我的。这两位的全脸我是没见着的,不过我倒是仔细端详了一下王丽的嘴。她的嘴唇有点发干,需要补水。都说女人是水做的,在这个酷热难当的夏季,王丽你更应该多补充水分啊。
“惭愧,一不小心就暴露自己做推销员时要他人强买的恶劣品性了。”当初我因为不想强要他人购买自己公司的产品辞了职。有职总比没职好:有职,起码有钱赚,人家看得起你;没职,人家不仅看不起你,而且还会叨唠你、指责你。我没能力,获得不了高薪资的工作。自以为不失本心坚持梦想,梦想一定会成真,但是现实过于残酷,比我曾经设想的更加残酷无情。
下午第一二两节课是政治课。因为政治老师有事,高嘉丽前来班级宣告今天的两节政治课调到明天下午的自修课。
“如果你们不想上自修课,我可以来上历史课,反正今天这里没有我的课。”
班里哑然。
高嘉丽扫视全班学生一眼,丢下一句“你们好好自修,我就在边上”离开教室。
上午语文和数学老师布置的作业并不多,不过对于其他勤奋的学生来说,他们还有别的作业。高中的学生,除了完成老师的作业还得完成自己给自己定下的任务。为了在有限的时间里获得更多的知识,我们班里有很多同学买了不少的辅导书,我也有。今天来学校我只带了一本辅导书,不是因为我的辅导书不多,而是我懒得拿来。
不受老师面对面管制的自修课过得很快。在这两节自修课中,大半我的同班同学都在做题看书,而个别男生则想延续一小时的午休,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的。自修课又是我了解同班同学的机会,但没过多久我就发现,我已经没法靠这么观察获得他们更多的信息了。纵然从外表、举止上能了解到他们是怎样的人,可若要进一步了解他们,必须通过语言交流。
十一年前的我因各种原因越渐抑郁,高三后期甚至不再主动与人交谈。那段时间大家为了应战高考都很忙,相互间关系好的同学会一起交流沟通,而作为不受待见的我,大家很少和我说话。于是我自娱自乐、自问自答,艰难地寻找出路。到了最后,我的记忆力不知因何原因越来越差,直到我大学毕业,过往发生的种种忘了大半。我好像在一本和心理学有关的书籍上看到过:抑郁会使人自我孤立起来,然后将绝望者推向极端结局。那么,一个人的心理和记忆力之间是否有某种关联呢?我想,这是有的。我在高中得过抑郁症。当然,我没有和任何人说,因而没有看过心理医生,也就没有确认过我是否真的得了抑郁症。我恨不得把那段回忆从我脑子里删去,但它根深蒂固。重回过去我尝试回忆那些高中时代的美好时光,每每回想,抑郁的自己遭受的那些冷落便在脑海中浮现,而且异常清晰。我不想遭人拒绝,我不想受人排斥,可是贪婪的我妄图守着自己的本心,还想着让大家看见真实的自己。其结果,我把自己弄得里外不是人。
“不行,绝对不能想那些黑暗的回忆!”我警告自己,趴到桌子上在不知不觉中入眠。
“喂,易佳和,喂!”我睁开眼,是何光正叫醒了我。
下意识望向讲台,我看见脸色土黄的地理老师陈美芬正用与初中老师如出一辙的轻蔑目光注视着我。
“上课了?”推测到大致情况的我问前面转过来的何光正。
“哎哟,易佳和同学,你是不是要我把这两节课也让给你睡?”陈美芬没好气地盯着我。她话刚说完,上课铃声响起。
我无视陈美芬,取出暑假做过的地理试卷。
地理老师陈美芬是我在所有老师中倒数第二讨厌的老师。请别问我倒数第一是谁;我所记得的我最讨厌的老师是我高一时的老师,但是她的名字和长相我完全忘记了。人老珠黄,说话尖酸刻薄,我能够为陈美芬找出一大堆贬义的形容词。这位年龄可能五十岁不到的大妈,上课积极下课消极,最爱鸡蛋里挑骨头,专用各种明的暗的话讽刺我们令我们难堪。那时候我们之间有传言:千万不能被陈美芬针对,不然比死还惨。传言过于夸张了,但被陈美芬针对会很惨,这是学生间众所周知的事实。
上课前她给我来了这么一出戏,我想这下午的两节地理课我是不得安宁了。不出我所料,上课没到十分钟陈美芬就要求我回答试卷上的问题。
在高中毕业后的十年,我就没怎么接触过地理知识,即便是车牌号上省份的简称,我也是糊里糊涂的。陈美芬要求我回答地形题,我按试卷上写的来作答,答案错误。于是她让我站着她自己解答题目。等到她把题目解答完了,又让我回答另一道地形题。我再按试卷上写的作答,答案又错误。
“易佳和,这么一段时间不见,人变瘦了,脑子也缩水了。你把我教给你的知识都还给我了吗?”
深思熟虑后,我点点头。
“那你来教室学什么?”
“地理。”
“你都忘了,还学个什么?”
“地理呀。”
陈美芬气得脸色发青,差点破口大骂。隔了好长一段时间,她才用发抖的声音向我吼道:“你给我坐下!”
“谢谢老师。”我向她郑重地道谢后坐下。
换作十一年前的我一定不会这么和她对话。十一年前的我应该会在她发问后一声不吭,任由她责骂。现在的我都二十八岁了,什么讽刺没听过,还会为此耿耿于怀?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就像大学时代班里的那些个调皮的男生呢?我该不会被他们同化了吧,哈哈。
接下来,我想陈美芬会另寻机会刁难我。在我坐下后,陈美芬叫了倒霉的俞智福。俞智福回答“不知道”后,陈美芬没有说“你把我教给你的知识都还给我了吗”,而是直接让俞智福站着直到她解说完试卷上的两道大题。陈美芬这是“杀鸡儆猴”,以为这样我就会屈服于她吗?
“抱歉,陈大妈。二十八岁的我对于回忆地理知识这件事实在无能为力啊。”我小声说道。
意料之外,接下去陈美芬没有叫到我。陈美芬和叶玲是最喜欢用轮流答题制的老师,不过这两节课上陈美芬唯独跳过我所在的这列没有让我们站起作答。
一天下来,重返过去的新鲜感没有完全消退。下午第四节课结束,陈美芬离开教室,同学们也相继走出教室或去食堂吃晚餐,或到小卖部买零食,或回宿舍整理衣物洗澡。我的记忆中,高三我是走读生。当下课铃响后,我有一段时间不知所措,纠结于重返过去的自己到底还是不是走读生。
“周慧,你怎么还不去吃晚饭?”我问在座位上整理地理试卷的周慧。
周慧微笑着看我一眼,说:“教室里不也有还没去吃晚饭的同学吗?”
“周慧小姑娘,麻烦你不要总是用反问回答我,可以吗?”
周慧停止手中的动作转身仰视我,一言不发。
“怎么了?”
“没怎么……有件事要请你帮忙……”周慧似乎难以启齿。这小姑娘不会要我介绍男生给她吧。
“要我帮忙不用客气,说吧。”
周慧露出更加动人的微笑。我这才发现,周慧和宋可一样,笑起来都有小酒窝。
“高老师要我在暑假这段时间出一份黑板报。你看,早上大扫除我们不是忘记擦去后面黑板上的内容了吗?我想请你帮我擦掉它。”
“我还以为什么事。包在我身上啦。”作为一位干过一段时间清洁的人员,我对我的清洁能力有信心。
“谢谢。哎,”周慧阻止准备去拿抹布水桶的我,对我说道,“你不住校的吧。要不你先回家去,明天来擦洗黑板也是可以的。”
“哦。没事儿。除非你们出黑板报还要时间特定,不然我今天就可以把它擦干净。”
后来,我花了十几分钟的时间擦掉黑板报。由于周慧是住校生,她先回女生宿舍去了。我在完成黑板擦洗的工作后才回家,那时教室里已经有离开后又回来准备晚自修的学生了。
坐公交车回到家中,妈妈已经做好晚饭。高中时代的父母只重视我的成绩,所以诸如高三第一天的情况如何、我的感受如何等等问题,他们是不会过问的。吃完晚饭,完成作业,我剩下充足的时间。记得以前高中的时候,我总会在完成作业后看一集动画片。但是,既然我的笔记本电脑是在大学时代买的,那么我是拿我那台老得经常死机的台式电脑看的吗?望着挺新的台式电脑,我放弃看动画,转而少有地看起高中教科书。不知道是不是很长时间没看的缘故,现在看书,我发觉里面的内容都挺好理解的。虽然还是有些内容我超难接受,总体来看,以二十八岁的我去学高中教科书中的内容似乎并不需要费太多的时间。
“这个时期,没有电脑可以,没有手机和流量绝对不行。”我自言自语,下定决心周末一到必须得去买只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