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夏梨,你说,人死了以后会去往哪里?”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问一下。”抱着双膝低下头,我思考着自己的人生。
“是呢……人死了以后,大概会去一个很美好的地方吧。”
“真的?”抬起头的我注视着夏梨明亮的眼眸。
“假的。”夏梨的嘴唇微动,一个微笑便浮现在她的脸上。那是我今生今世无法忘怀的动人微笑。
“不要这么沮丧啊。”夏梨像个大姐姐一样摸摸我的头。在年龄上,夏梨可比我小了不止一岁。
“我们无法知晓人死后会去往何方,但是我们可以相信,那一定是个安详平和的世界。”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处在痛苦中的病患停息死去倒也是一件不错的事了哎,疼疼疼,夏梨,别捏我脸啦……”
“杜明,”夏梨松手严肃地说道,“作为一位医生,这种话绝不能说出口。不,是连想都不能想!”
我捂住自己发烫的脸颊望着夏梨向她道歉。
“你不应该向我道歉。与其道歉,你不如立下誓言,向苍天证明你救死扶伤的决心。”
那一天,我和夏梨向着老天爷一起发誓: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一定不会见死不救。他人的誓言是爱的誓言,我们的誓言同样是相爱的誓言,只是内容不一样罢了。
“内疚吗?内疚是必然的吧。”
我坐在地上靠着墙壁。张健看见我一个人在发呆就走过来陪我。
“不去看看吗?”
“刻骨铭心。不看还好,看了心如刀绞。由那些疯狂的人去收拾吧,反正我的夏梨早就死了。”我低着头回答。
张健叹了一口气说道:“这个病栋会使人发疯。我怕早就成了那些疯狂的人了。”
我无法回复张健。
“我很高兴,因为在我们之中仍然有不忘本心的人。”
“哼,”我冷笑说道,“我们都一样,身为医生不去救人,而是在这研究死人。”
“不,我们不一样。杜明,你会这么想,就是和我们不一样。”抬头看看我边上的张健,他正靠着墙壁抽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香烟。
“医院里禁烟。”
“不是我的。”张健调皮地微笑道。
想来现在这个时期禁烟不禁烟没有意义,我便闭嘴不再多语。
张健吸一口,吐出一阵烟雾,味道呛鼻。我不抽烟,也闻不得烟味,于是向张健说道:“吸烟有害健康。”
“标语天天说,真正戒烟的人少之又少。”
“作为你的同事以及朋友,我不能让你抽烟颓废下去。”说完我拔掉张健手中的烟头将其丢进烧杯中用药剂浇灭。
“有精神是好事。”张健看着我重新坐回到地上。
想起一件事,我问张健:“你是不是不抽烟的啊?”
“不抽。”
“那为什么要抽这根烟?”
张健仰望天花板说道:“借酒消愁愁更愁。”
两人沉默,并肩靠着冰冷的墙壁望着天花板上的灯。在这墙壁的另一边就是活死人遍及的医院通道。
“喝水吗?”
“水不多了。倒有一打搜集来的罐装啤酒,在药柜里。不过以防万一,还是……”
“那我不喝了。本来我就不会喝酒。”起身的我重新坐回到地上。
张健在我坐下后待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去取啤酒回来。他拉开封口把酒递给我。
“不用。”
“不为你,为夏梨。”
“人都死了,身体都解了,还有什么用。”
张健收回酒喝了一口说道:“我喜欢夏梨。”
震惊的我看向张健。
“我喜欢夏梨,已经到了爱她的程度。她和我一个学校,得到证书后也随我到一个地方工作,仿佛天赐良缘。夏梨本对我有爱慕之意,不料中途杀出一个程咬金。我忘不了她和我坦白的那一天她所露出的愧疚表情。她知道我爱她,但她的心中已经有一个终身不嫁的人。我没有挽留她,因为我知道对她来说,那才是最幸福的事。真是郁闷,到底她是看中了那个男人的哪一点好。”
“没一点好,有的都是坏的。”我用蚊子叫的声音嘟囔。
“或许吧。不过,恐怕她正是看中了那个男人的坏处,所以才想要和他在一起的吧。毕竟,如果一个男人的坏处比其他男人都不坏,那么女人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这样的男人呢?”
“你说的真绕口。”我嘟囔。
“这是她的回答,一个让我无话可说的回答。”张健喝下一口啤酒。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我说。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张健说。
我明白,张健现在还爱着夏梨,但是我没有开门见山问他。
“如何,来一口?”
“不卫生。可是……”我接过张健手中的啤酒,在泪水的洗礼下举酒缅怀。
“敬夏梨,我所爱着的女子。”张健说道。
“敬夏梨,我……”词穷。
张健拍拍我的肩膀替我说:“敬夏梨,一生只属于杜明的女子。”
酒未喝,心已醉。如此迷醉也是一件好事,但世间残酷又怎可让人一味迷醉?
“张健,吐出来,把药吐出来!”
由于我们的失算,怪物涌入秘密基地。我和张健两人待在存有少量食物的房间中,本打算寻找机会突破逃出去,没想到张健吞下大量药物自寻死路。
“吐出来啊,吐出来啊……”泣不成声,我感到十分无助。
“没用了……已经没救了……”张健咳嗽几下,鲜血咳出,“听着,杜明……我们两个……一起活不下去……我把机会,给你。”
“我不要你的机会。求求你,快把药吐出来吧我只想你能够和我一起活下去……”
“我,恨你……没告诉你……怪物,它们会在某个时刻……停止行动。趁机……逃出去……”
“张健,我不在乎你恨不恨我。好,好,你恨我吧,你把所有的怒气撒在我身上。所以,所以你不要死。你不是恨我吗,那你别死啊。”
张健咧嘴微笑,然后在我的怀中死去。
睁开眼,张健意识到我做了什么事。
“为什么?”张健问我。
泪流满面,我以一副不堪的面容回答他:“我已经失去夏梨了,我不想再失去一个重要的人。张健,你可以打我骂我,我只求你不要死。”
“但是,你我都知道,我活不过二十四小时。”
“也许,也许你和王良不同,你可以活下去。对,一定是这样。奇迹一定会出现的!”
张健瞪大眼睛望着我,然后低下头说道:“天意啊。上苍给了我这短短的二十四小时,或许是要我来帮助你逃离这个病栋。”
二十四小时,分秒必争。
“杜明,药剂还有吗?”整理好物品准备突破尸群时,张健问我。
“没有了。按照你的父亲所说,这种药剂最好是一瓶一瓶使用。我们医院自己的研究没有重大结果,所以我便按照你父亲说的为你注射了整瓶药剂,正如王良那时一样。”
时间到,我和张健打开门冲出去。如张健所说,怪物们都不动了。经过手术室我停步。知道我停步的理由,张健拍拍我的肩膀提醒我必须抓紧时间。
离开秘密基地,我们先下楼确定一个新的安全点。张健说他不需要新安全点,这个安全点纯粹就是为我设立的。听完他的话,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下五层的安全点确立完毕,而上五层我们果断放弃。
“首先你得有充足的食物,以免我死亡后你一个人依然可以存活下去。”张健说着带领我向一楼的小卖部移动。
“张健,你别总是说死啊死的,多不吉利。”
“这是没办法的事。如果我能活下来当然是好事,但如果我活不下来,至少我能在这有限的时间中为你做一些事。”
“你也好夏梨也好,你们都这么尽心尽力为他人着想。而一直纠结于自己职责的我,与你们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别。”
察觉到一群腐烂尸堵住我们的去路,我们转换路线下楼。
“不要贬低自己。在感情这方面,你可是比我强得多。”
“我就是碰上了夏梨这株桃花。再两年我就奔三十了。说真的,如果夏梨再不答应我的求婚,我爸妈都该把我撵出家门了。”
张健“哼”一笑,没有说话。
“怎么了?”
“觉得好平常,”指示我进入一间病房躲避红眼怪物的张健关上门对我说道,“像这样和你说话,感觉自己仍然活着一样。”
“说什么呢,你当然是活着的有血有肉的大活人一个。”
“啪嗞”一声,病房电灯熄灭,病房处于一片黑暗之中。
“怎么了?”我站起去开灯。
四周传来“哈”的喘气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我们周围,我悄悄对张健说:“是黑眼的怪物。”
“嗯。但是,它们怎么可能……杜明,当心!”
黑暗中有人抱住我。
“混蛋……”
张健拉起我一脚踹开病房门整个病房门都被踹飞了。
“走!”拉上我的张健远离漆黑的病房。
跟随在张健身后,我看见张健的后背被划了一道很大的口子。更令我吃惊的是,伤口竟然慢慢地合起来张健背后的大口子痊愈了!
“躲开!”还在困惑中的我被张健推开。
忍痛站起来,我看见四只红眼的怪物攀附在天花板和墙壁上。耳畔传来“咯咯”的声音,我惊觉出现在我身边的第五只红眼怪物。所以,我们是被五只红眼的怪物围困。红眼的怪物是最具危险性的怪物,何况还是五只一齐出现,我们就算在一秒内命丧黄泉也不是不可能的。
“呜……”张健蹲下来呻吟着。
“张健,你……”我想过去查看张健的情况,但红眼的怪物扑到我身上死死压住我。
“离开杜明!”
愤怒的张健抓起我眼前的红眼怪物甩向其它四只。其速度如此之快,如果不是我看到张健丢出红眼怪物的姿势,我是完全想不到这会是他所为。
“呜……”
“张健,”我跑过去问他,“你,你怎么了?”
“身体……好难受……”张健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胸口。
五只红眼怪物“咯咯”叫着爬到天花板上卷土重来。
“张健,快逃,快逃!”我拉扯张健,但他就像是在地上扎根我无法移动他。
一只红眼怪物扑向我们,我吓得瘫坐到地上不知所措。
“不是叫你们离他远点吗!”
我感觉周围卷起一阵风,张健就如箭般抓住红眼怪物的脖颈。接着,他把红眼怪物甩到一只红眼怪物身上。另外三只红眼怪物发现事情不对,即刻一齐扑向我们。只见张健化作一道瞬影,三只怪物全部被击飞。仅仅击倒无法阻止红眼怪物的行动,张健是知道的。我本想提醒张健,不过几道瞬影,五只红眼怪物全部成了瘫痪样,只能“咯咯”叫着,再也不能攻击我们。
“张健……”亲眼看见张健消灭掉五只强大红眼怪物的我除了叫唤他的名字,说不出其它话语。
“杜明,”张健跪倒在地大口喘气,迟疑后我起身扶起他,“我,大概已经不是人类了。”
“难道是新药的原因?”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混蛋老爹要求注射给王良的药物是死逆病毒爆发的根因。我们对这种病毒的了解并不透彻……呜啊”张健倒在地上睁大眼睛抽搐。
“张健,振作点。张健……”
“呜……”似乎是恢复过来,张健满头大汗坐起,“疼痛减轻了。可能有时间间隔……”
“为什么,王良可没有出现过这种症状啊……”王良注射新药后,直到他病危身亡,他都没有表现出像张健这样夸张的情况。
“王良确实没有出现和我相同的症状,但他的身体出现异样也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张健指的是王良的身体恢复健康的事,“所以,我受的伤快速痊愈也在意料之中。”
我摸一摸张健的伤口:伤口已经完全恢复,连疤都没有。
“事不宜迟,趁我恢复正常的空档,我们快点到小卖部去为你收集食物。”
我扶着张健站起,感激之情喷薄而出。张健为我做了这么多事,而我却不能为张健做些什么。
“张健,谢谢你,要不是你,我……”
“医……生……”怪异的声音打断我的真情流露。
我们没有回应这个声音,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声音发源处。
“医……生……我好奇怪……救救我……”
拐角的影子现出其姿态,那是一个身体畸形的怪物。然而,我们可以依稀辨别出怪物的脸是谁的脸。
“王良?”这个名字我脱口而出。
“大……哥哥,我好……难受……”只剩下一只眼睛的怪物向我哭诉。从那巨大的眼睛中流出来的不是清澈的泪水,而是粘稠的不明液体。
“杜明,它显然已经不是王良。”挽着张健的我感受到他的身体在颤抖。
“哥哥……求求你……救我……”
无法直视眼前的王良,我转过头不看他。
“我们走吧。这么大的躯体,我们无法绕过它。”说着张健和我一同转过身去。
“杜明……哥哥……不要走……是你,害我……这样的。你……不要……抛弃我……”王良的话语字字诛心。
“我不能就这么抛弃他。”我对张健说道。
“杜明,你呜,呜啊……”张健又如刚才那般跪倒在地,“可恶,我难道……撑不下去了吗?”
抬头看王良,我心生内疚。低头看张健,我倍感无力。王良我没能拯救,张健我爱莫能助。
“我算什么医生!”我大吼一声。
何处传来嚎叫。如野兽般的声音是属于白眼怪物的。
“杜明,快逃!我现在这样没法保护你!”
“不行,”我试图扶起张健对他说道,“我不能再失去任何一个人了!”
“听着,杜明。我,已经没有资格做医生了。”张健大口喘气对我说。
“如果你没有资格做医生,那么我就连做人的资格都没有了。”
张健捂住自己的胸口急促地呼吸:“我啊,一直在思考,究竟何为医生。我们是医生,可是我们杀了人。是啊,我们没能拯救王良,反而亲手害了他……”张健扭头望望我们身后的王良,接着对我说道:“我已经没有机会了,但是杜明你有啊。你还活着。只要你活着,你就能重新做人。过去的一切无法挽回,可未来的一切尚未决定。杜明,你仍然能够选择医生这条救死扶伤的路……呜啊”
张健推开我,然后吐出大口鲜血。
“张健!”我爬过去想扶住他却被他再一次推开,“杜明,快离开我!”
“不行……”
“快走!然后,替我们这些注定要逝去的生命,活下去……”坚强的张健落下泪水。
“张健……”
“走啊!”斥责般的怒吼,实则是张健对我的关心。
我离开张健和王良,疯狂地奔跑在病栋中。哀叫,咆哮,生者的恨,亡者的怨。充斥于病栋中的一切好似洪流涌入我的大脑。我恳求着,呐喊着,希望世界能够立刻变得安静,即便是死寂也无所谓。
“救救我……救救我……”
厕所是最适合我这种垃圾的地方。
“救你,为什么?”耳边是恶魔的低语。
“拜托你,救救我……”想起张健的话,我回答对方,“我是医生,我要活下去拯救更多的人……”
“你有资格做医生吗?不,你有资格做人吗?”
“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你没有资格活下去。作为人,你没资格活下去作为医生,你更没资格活下去。”
“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
“与我融合不,你已经是我了,而我也是你。”
哭声静止,我深呼吸。擦擦泪水我站起来看着眼前的镜子。镜中的我丑陋至极,本是柔嫩皮肤覆盖的躯体已成为枯黑外表的异物。
“呜啊,好恶心,我也太丑了。好吧,反正病栋中还有不少活人,去取点皮来。哦,对了,我得先处理那两个家伙。死逆病毒是好东西,白白丢掉太浪费,运用我的力量改造一下吧。好,目标是连接世界。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