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院门外头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沙崭。
晚饭后,沙崭送何麻回府归来,知道二人在西厢住下了便过来看看。
一来是看看下人有没有照顾不周的。
若是有,怕二人初来咋到的不好开口,自己做大哥的理应多加照度才是。
不想,刚到院门前却听到了二人那番对话。
想起叔父和六爷今日的表现,沙崭不由猜测叶少华的形容相貌必定与叶老爷子,或叶少局主颇为相似
否则断不会有初见时的那个样子,到此刻心头的疑团也解开了大半。
令他颇感诧异却是邢云身世,邢云竟然就是忻州邢府邢暄之子。
而最令沙崭怎么都没想到,刑若风邢前辈的唯一传人竟然是个同姓旁人。
也不由得赞叹邢老前辈的心胸,要知道邢家的“灵倏剑法”在邢云之前一向不转外人。
而在商丘兰香阁里的那场激战,他已看出邢云已尽得灵倏剑法的精髓。
由此可见邢老前辈是倾囊相授毫无保留。
也是在今夜,沙崭才真了解了邢云与叶少华之间的关系。
原以为二人只是好友,或结义金兰的兄弟。
不想二人竟同为邢老前辈之子邢肖的养子,不怪到二人感情这般之深。
得知了二人的身世,沙崭不禁思索如何能帮到二人。
显然,二人似乎并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己虽是无意中听到了,却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不然,尴尬自是难免,若因此再生了嫌隙,原本好好情谊顿时生分起来更非他所愿。
身为公门捕快,但因缉捕追拿要犯之事沙崭也常在江湖行走。
所以在江湖他也不乏好友,但像邢云、叶少华这般对脾气的却不多。
况依二人所言,二十多年前的那三桩子案子必牵涉一个武林秘密。
若三年前的案子于此也有所牵连,势必会引起武林又一番腥风血雨。
而他毕竟身在公门中人,公门有公门的规矩,虽可以结交武林人士,却不好过插手江湖恩怨。
只是看二人那般焦灼无奈,却犹如无头苍蝇般,不觉也替二人心急。
回去的路上,沙崭一直琢磨着如何能帮到二人,回到房中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
脑中突念及一人,心头一喜,眉眼展笑间不由得长舒口气。
翌日,天开云散,雪后新晴。
大块大块的湛蓝将厚厚的云层撕裂开来,颇有几分扬眉吐气之感。
冬日的暖阳,总给人一种初春的错感。
只是这淡蓝的天空,确令清早起身出外的邢云与叶少华心中敞亮了许多。
临出院门时邢云道:“唉,今儿就要走了,要不要去西巷那看看。”
“不了!”闻言,叶少华心头一颤,想也不想就一口回绝了。
只是话刚出口,却不由得自己怔了怔,深吸口气莞尔道:“时间太紧了,还是……还是,还是以后吧!”顿了顿又道:“以后,以后总会有机会的,你说呢!”
邢云笑着点了点头:“好吧!”……
早饭过后,二人便向沙正堡夫妇辞行。
沙正堡诧异:“二位,怎么昨儿才到,今儿就要走啊,是不是下人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啊!”
“没有没有,二爷您多心了。”叶少华忙道。
邢云莞尔:“其实,是我兄弟二人多时想尽快赶回家中,毕竟离新春也就两个月的时间了。
加上,回去的路上我们还得办点事,怕在这待久了赶不上回家过年,所以次走的这般急的。”
“哦,那倒也是。”沙正堡点头道。
沙崭好奇道:“唉!对了,我还一直没问你们家在何处,照理我也该登门拜访才是。”
邢云一笑:“哦,(宁夏府)红铜巷,大哥有空就可一定要来啊!”
“(宁夏府)?怎搬到那么远啊!”沙崭好奇。
邢云道:“哦,因家中生意除了在敦煌几家外,大本分都在玉门关外头,搬到哪去是为了方便照顾生意。
再则,宁夏自古就有‘塞上江南’之称,爷爷喜欢那的景致所以就留在那了。”
“叶公子,邢公子家在宁夏府,你呢?”宁兰芝莞尔道。
叶少华粲然:“哦,我跟邢云是一家的。”
“你们是一家?!”宁兰芝诧异,沙正堡亦好奇。
二人相视一眼。
各自心道:“这一个姓‘邢’,一个姓‘叶’的,怎么就成一家了?是姑表啊,还是姨表啊?”
叶少华看出了二人心中疑惑,遂道:“其实,邢云的爹爹也是我爹爹,邢云的娘亲也是我娘亲。”
邢云接口道:“我们原就是哥俩,自然是一家的。”
这一刻沙正堡夫妇这才算明白了,却也只当叶少华是邢肖的养子。
沙崭却由衷的感佩,特备是对于叶少华。
原以为二人对此事会含糊其辞,不想二人竟这般坦诚,更肯定了自己没有看错人。
心中一定,遂依计而行:“对了,你们回家会不会过陕西地界啊?!”
“过的,我们还得在那办点事!”邢云道:“大哥,你有什么事啊!”
“呃……嗨!算了。”沙崭嗫嚅半晌讪讪一笑道。
“唉,沙大哥,有事你就说。你这样说一半留一半的,到让人心急啊!”叶少华道。
“唉,其实也什么,不说也罢。”沙崭笑道。
“大哥,你何时变这般扭捏了。要有事你就说,再这样可就是真没把我们当兄弟了。”邢云佯恼道。
沙崭叹道:“唉,其实是我陕西那一位朋友托我在沧州卖点东西给他捎去。”
“陕西的朋友?崭儿,那人是谁啊,怎么没听你提过啊!”沙正堡一疑。
“叔父,子卿啊!您忘了!”
“哦,对对对。是子卿,人老了还真是不记事了,他又托你买冬菜哪!”沙正堡一怕脑门道。
“是啊,自打他带着一家老小去了那,一年两季的冬菜就没跟我少要过,我都快成他们家采买的了。”沙崭无奈一笑。
宁兰芝笑道:“左家嫂子吃了都半辈子,舍不下这口也是常理。
再说了,我们这的冬菜,别地可是比不了的,香、甜、咸、辣,打汤炒食都鲜美无比。”
沙崭接着道:“是啊,往年是年初三坛子,年中三坛。
只是今年年初我手下的温涛恰好去那办事,我就托他他多带了两坛过去。
这不,八月中旬来信跟我说冬菜吃完了,叫我再捎些过去。
可那商丘案子一闹,我就先阁下来了。
前儿才想起这事,正愁不知该托谁给他送去呢。”
“既如此,大哥,那这事就交我们吧!”叶少华道。
“是啊,难不成你还怕我们把菜坛子打翻了不成。”邢云戏谑道。
“不至于,那好啊,我这就去买去,你们在这等会啊!”说罢沙崭起身就走。
“哟,老身给你们烙几个饼子,带着路上吃啊。”宁兰芝说着也要起身。
二人正待启口谢绝,已出大厅的沙崭闻言,回身道:
“婶娘,您就别忙了,我回来时到卢家老店给他们买些就是了。
您现在才和面,等烙好了,都该吃午饭了。”
“那,好吧!”宁兰芝想了想道,正待回身坐下。
打屋外头来了一丫鬟,给几人福身行了礼后道:
“老夫人,李夫人她们已到了东厢花厅,让奴婢过来问您,什么时候过去。”
宁兰芝讪讪一笑:“二位,真是不好意思。”
“老夫人,您要有事您就忙的去吧!”邢云道。
“那老身过去,少陪了二位。”
“老妇人好走!”二人起身道。
待宁兰芝离开的大堂,沙正堡道:“对了,二位公子,你们对那几桩案子可有什么打算?”
二人摇摇头,叶少华叹道:“毫无头绪!”
沙正堡一笑:“老夫倒是有个提议,不知二位愿不愿意听。”
“二爷请讲!”闻此二人欣喜不已,叶少华忙道。
“二位可知老夫和崭儿口中的‘子卿’是何人?”沙正堡有意买起了关子。
二人摇摇头,拱手道:“还请二爷指教!”
“这子卿啊姓左,他是崭儿的发小。
他爹爹原是府衙的刑名师爷与老夫是同僚。
他如今跟崭儿一样也是个捕头,而且还是忻州府的捕头。”
说到这沙正堡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二人心头一亮,邢云:“二爷的意思,是让我们送冬菜过去的时候,顺便跟左捕头打探一下当年之事?!”
沙正堡点点头。
“可是左捕头既与沙大哥是发小,年岁上应也相差不大,又如何能知道二十多年前案子的详情?”叶少华不解。
沙正堡继续道:“他师父就是当年的忻州府捕头孙贵。
对孙贵这人老夫还算有所了解,他是个查案一根经的人。
虽然案发后不久六爷就回到沧州了,可为了那两桩案子他可没少往我们这跑。
后来得知了西巷血案的事,来的就更勤了。
只是当时正风口浪尖上,谁也不敢多说什么,倒是子卿的父亲跟他走的挺近的。
子卿的父亲也是个痴迷案件的。
一来二去的,他二人也就熟络了。
孙贵早年丧妻,膝下是无儿无女,所以特被喜欢子卿。
子卿十五岁那年,他爹爹过世了,原本他该在家守孝三年,可左家负担大啊!
子卿有个小他三岁妹妹叫子衿,原本是个挺好的姑娘。
可七岁那年不知怎么的就病了,起初只是吃不下饭,后来身子就开始肿。
打那起,子衿的药就没断过。
做师爷的虽说月月有月银,可也不丰厚,几年折腾下来左家也就没什么家底了,外头还欠着债。
子卿爹爹一死,家里那副担子就全压子卿身上了。
所以他爹爹下葬三日后他就来了府衙,原想谋份差事。
老夫倒是挺像留下他的,可大老爷是个死脑子,怎么都不同意。说:‘服丧未满不能用’。
没办法,子卿只得投到了孙贵那去。
走前还特意过来让青老夫和崭儿他婶帮忙照看他家里,至此他便留在了忻州,只逢年过节才回来。
九年后,孙贵病逝,次年他也就做了忻州府的捕头。
只是在他到忻州的第五年,子衿就过世了。”
“也就是说左捕头跟孙老捕头待了九年。”叶少华道.
“嗯,孙贵就子卿一个徒弟,老夫相信关于那两个案子,子卿应该从他师傅听说过不少。”
“叔父,你们聊什么哪,没这么热闹?!打我进门就听见了。”
随话声,沙崭拎着东西走进厅中。
二人忙起身迎上前去,接过沙崭双手拎着的菜坛子和油布包。
叶少华道:“大哥,怎么买这么多东西啊!”
沙崭呵呵一笑,回座接过小厮递上的茶水,饮了一大口,一抹嘴道:“那三坛稍大些的,和坛子上头那包金丝小枣是给子卿的。
那两坛稍小些是给你们带回家的,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吃,就没多要。
上头两包枣,大的是让你们带回家的,小的留着路上吃。
那大油纸包是卢家老店新出的火烧,我还给你们买了两斤驴肉。”
“大哥,这……这也太破费了。”叶少华一笑道。
“破费啥啊!照道理,我该备礼亲自登门拜访才是,只是你嫂子那样子我一时也走不开。
所以你们别再在跟我客气,到家代我跟伯父和邢老前辈问个好啊!”
“行,大哥既这么说,那我们就厚着脸皮收下了。”邢云爽快道。
沙崭道:“这就对了。哦,我这还有封信。”说话从怀掏出一封折好信递给二人道:
“是我写给子卿的,你们也顺道帮我交给他。”顿了顿又道:“对了,你们刚才聊什么哪?”
“说子卿呢?”沙正堡道。
“说子卿?”沙崭一疑:“什么事啊!”
沙正堡一笑道:“你好好意思做人大哥啊,那子卿是什么人啊,你做大哥的也不跟人提提的。”
闻言,沙崭的心一下定了,脸上还是讪讪一笑:
“嗨,我一路去时才想到的,想着回来就跟他们说。可听您这话音,您好像是抢在我前头说了。”
“对了,沙大哥,这拜访左捕头可需要注意些什么?”叶少华道。
沙崭道:“细处倒也没什么,只是寻他往家就好,别去府衙。
他们家在忻州府大柳巷,到那一打听没有人不知道的。”顿了顿又道:
“哦,对了那左老夫人和子卿他媳妇喜欢忻州府宣德坊的糕点,去的时候不妨也买些过去。
哦,还有他儿子叫宝儿,快六岁了,那小家伙就喜欢吃糖果。”
“多谢大哥!”二人齐齐拱手道。
“又跟我客气!”沙崭一笑道。
邢云,叶少华相视一眼,起身拱手。
邢云道:“时日不早了,二爷,大哥,我二人该告辞了。”
“老夫和崭儿送送你们!”沙正堡起身。
“多谢二爷!”
沙正堡笑道:“这么客气干吗,那日得闲可一定再来坐坐。”
“一定一定!”
“二爷,沙大哥,你们留步吧,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此告辞了。”
到得门外,邢云与叶少华接过小厮递过的缰绳,抱拳道。
“那好,你们一路好走!”
“二爷,沙大哥保重!”说罢,二人翻身上马,在马上又给沙正堡叔侄行了一礼,方策马离去。
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影,沙正堡意味深长的看着沙崭一笑道:“臭小子,还会耍心机啦啊!”
沙崭摸着脑袋憨憨一笑:“叔父,您演得也不赖吗!”
“臭小子,既早知他们有这打算,何不明说?”
沙正堡略显诧异道,他太了解自己这个侄儿了,这般七里八拐的帮人可不多见。
沙崭慧黠一笑:“叔父,有些个事,挑明了就没意思了。”
“臭小子!”
“哈哈!”
风中飘荡着二人爽朗的笑声,犹如那冬日的太阳,透着丝丝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