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离黯然良久，粗犷地抬起长袖一抹眼睛，很是有失风度。然后抬头对米剑白说：“你在外面的时间多，记得给为父打听一件事。”

米剑白看见卫子离这般伤感，很是感动，赶紧点头。

“圣上就要为西域平叛的烈士追谥了，但是为父听闻，朝野对当年西域平叛有很多传言，说法各有不同，褒贬不一。你一旦听到了，千万不要去计较，更不要去辩解，立即向我禀报就是。”

米剑白心里狐疑，嘴上却不说什么，只是郑重地又点着头。

卫子离也点点头，感觉义子成熟了不少。

于是转身离开。

卫子离一走，米剑白暂时放下了对聂褐雪的缅怀，把心事集中在关于生母的那些往事上，以及义父刚刚说的西域平叛的传言。

义父这么在意的，会是什么传言呢？

倘真找到了万奴，他会向自己透露当年的往事吗?

……

一月过后，公元2年深秋，米剑白果然被调到了皇帝身边，成为统管正殿宣室带刀护卫大都统，同事兼任金甲军都统职务，掌管宫廷禁卫军。

这个大都统才是真正的禁军领袖，可以佩刀自由出入皇宫任何宫殿，可见皇帝对他的信任，已经不亚于三公九卿和身边的宠宦。

当然，皇上最宠爱的还是万奴这个四朝元老。

成了小皇帝身边的红人，米剑白见到万奴的机会就更多了。

这日旁晚，米剑白一身金甲金刀来到皇上的寝宫门口，正好遇到了迎面而来的万奴。

“万公公，忙着啊？”

米剑白心里燃着怒火，脸上却堆满讪笑。

“哟……是大都统啊，皇上刚刚歇息，大都统有事吗？”

“没有，剑白专门在这里候着万公公，看看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米剑白小心翼翼地说话。

对于眼前这个四朝元老，米剑白在之前就做好了很多准备，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任何一个表情，都得万般谨慎才行。

万奴这张婆婆脸看似慈祥，实则阴险至极，能在皇宫里混迹四十多年屹立不倒，而且连续伺候四位皇帝都不出差错，这需要多深的造诣？！

自己千万不要在他的面前露出一丝破绽，否则不仅套不出一句话来，自己还会被对方给套进去了。

万奴眯着一双原本就小得不能再小的眼睛，凝着白霜的脸上勉强泛出一丝虚伪的笑意，嗲声道：“有老奴在，伺候圣上之事就不烦大都统操劳了。”

米剑白何等精明，从万奴的这句话中瞬间就揪出了漏洞。

“哎……万公公，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朝堂内外谁都圣上的臣民，每个人都有伺候皇上的义务和责任，伺候皇上的事情，仅凭万公公等宫廷内务，自然是忙不过来的。再说了，公公为了皇上这般操劳，剑白也可以为公公分担一些其他的什么啊。剑白初掌宫廷内卫，以后还请公公多多指正，以便更好地为皇上服务。公公如果有什么自己的事情忙不过来的，尽管吩咐剑白就是了。”

米剑白说完这番话，身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

什么时候，自己把拍马屁的技术学得这么好？脸不红心不跳说话不结巴。

但是这话对万奴来说很是受用，脸上的笑意似乎就多了一些韵味，不觉有认真地看了米剑白一眼。

这一看不打紧，老太监的心里顿时慌了起来。

微微朝米剑白躬了一下身子，脸色也阴了下来：“大都统为了保护皇上也是够操劳的了，老奴还请大都统多担待呢。不过老奴心里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万奴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米剑白犀利的目光，并很快地在他的心思里过滤了一遍。

“万公公说笑了，剑白一个新人，很多礼数都不懂，还请万公公不吝赐教才是。”

万奴环顾左右无人，于是就说：“那么老奴就直言了，大都统升任皇室内卫，以后和王室皇族打交道的时间就多了。老奴斗胆奉劝一句，大都统见到上了年纪的朝臣宦官，最好不要过多的套近乎，能避尽量避开。特别是见到太皇太后的时候，一定要跪地俯身说话，千万不能偷窥圣尊，这也是皇室内卫的规矩。”

米剑白心中一凛。

后宫是朝臣武将的禁地，作为一个正常男人，是在避不开见到了后宫女眷，没有对方允许是不能抬头说话，这个规矩电视剧里经常看见。但是对于三公九卿朝中老臣，似乎就没这个必要了吧。

比如大司马武掾大人，也算是四朝元老了，米剑白和他说话的时候就很随意，像是忘年之交一般。

不过听着万奴的语气，看着他的表情，却也没有训导的意思，应该是善意的提醒。

老太监果然厉害，想和老子套近乎？

哼！

老子要找的就是上了年纪的老臣，二十一年前南郊凶案的那些凶手，现在至少也是四十岁左右的人了，大多退居二线，老子不和上年纪的人打交道怎么查得出来？等老子查出当年参与杀害皇子和母亲的那些凶手，再来慢慢收拾你这个老阉人。

米剑白心里骂着，嘴上却不叠地道谢：“多谢公公提醒，剑白铭记在心，感恩于心！公公，既然圣上已经安寝，不如我们去城西绿苑斋坐坐，公公顺便在对剑白多一些指点。”

万奴的一双小眼睛开始滴溜溜地转动着，大约半分钟之后，突然爽快地说：“好啊，等老奴对那些小厮交待几句，即可就来。”

老太监做事果然谨慎。

城西绿苑斋，是王公贵族，朝廷官员休闲品茗的场所，高档清雅。

二楼临湖的一间雅座里，米剑白和万奴对坐饮茶，看似老友一般品茗闲聊，实则各怀鬼胎。

茶过一巡，米剑白直入主题。

“万公公乃朝中元老，可否还记得十九年前南郊朱庄发生过一起惨案，几个歹徒潜入一农妇家中，看那农妇美貌顿生歹念，但是农夫刚烈不堪受辱，竟然被……歹徒将少妇和两个年幼的孩子杀死了……”

万奴原本煞白的脸更加煞白了。

米剑白不依不饶：“据说啊，那妇人的夫君还是朝廷的一名军侯，战死在西疆平叛的沙场上，这么多年过去了，朝廷就不打算将凶手绳之以法，为朝廷忠烈伸冤？”

万奴就是万奴，短暂的惊愕之后就镇定下来，也不问米剑白是怎么得到消息的，直接就说了：“朝廷上的事，岂容老奴胡乱猜想？圣上英明，自有公断。只是……”

突然停下，定定地盯着米剑白的脸问道：“十九年前的事了……大都统怎么就知道是死了一妇两儿呢？”

“哦，这样啊……”

米剑白随意地笑了一下，解释说：“坊间传言不足为信，想着圣上英明，万公公又是四朝元老，剑白顺便核实一下而已。”

“随便的事情，不能和随便的人聊起。”

万奴突然收起一脸的献媚，目光也突然犀利起来，阴森森地说：“谣言的杀伤力，远远比刀剑厉害，大都统永远要牢记一句话，祸从口出！”

米剑白蹙着眉头，眯着双眼，不过只是一瞬间，立即就眉开眼笑：“公公教导得对，剑白是想着公公和家父有些渊源，而家父曾为南郊朱庄凶案一事，对公公心存感激，所以……”

万奴的脸瞬间又变色了，不过也只是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