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刚刚破晓,伊恩就醒了,来不及洗漱,就匆匆跑到街上。他终究在意碎魔晶的话,重新调查起来。整个村子朦朦胧胧的,笼罩在银灰色的雾气中。稀落的残星一颗接一颗黯淡了,露水浸湿了草地。晨风轻拂,给人以冰凉之感。
伊恩没跑出几步,克林辛尼朋就出声提醒道:“看你的脚下。”
伊恩停住步伐,低着头,盯着街面看,泥土沾染了雾气的颜色,略显青灰,片尘不起。此处地面和别处没有明显差别,灰扑扑的土黄色上蒙着薄薄一层青灰色。
只有一条细长的草叶子,已经被伊恩踩烂了,墨绿色汁液渗出,和沙子泥土混在一起,不成形状地扭曲在脚边,像一条死去的蚯蚓,此外,他没有任何发现。
“发现没有?”
“发现什么?”伊恩顺势问道。
“难道你没发现地上一块颜色比周围的深?!”克林辛尼朋感觉快要被他的天真打败了。
经它提醒,伊恩游离不定的目光才找到磁石,脚下一大块的颜色迥异于别的地方,大致呈圆形,但是形状非常不规则,边缘线歪歪扭扭,里次外拐,好像谁家的一罐油或蜜摔碎在此,留下这一滩脏腻腻的污渍。
“这是什么?”伊恩蹲下拂着这摊污渍,上面均匀覆盖着一层细土,粗砺的石子划过指间,心中却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血,人的血,这股味道即使再隔一万年我都认不错!”阿兹达哈卡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它吞噬掉帕特里克四人后就陷入休眠,直到现在苏醒。
伊恩的手顺着血渍的形状移动,曲线圆润的地方是鲜血自然洇散的结果。凹陷的地方,他猜测是身体扑倒,阻碍了血液流动造成的。凸出的像木桩的一截,应该是手臂向前伸出留下的。环绕着这摊血渍,周围大大小小的血渍不知是沾血叠加的脚印还是血液破体而出的那一刹那喷溅所留下的。无论属哪一种,这都是十分悲惨的遭遇。
伊恩他又转头看向离这摊血最近的一座木屋,从血渍的朝向推断,死者是从那间屋子逃出来的。伊恩站起来走进篱笆墙的院落,外面的门敞开着,木屋的门向内倒着,黑洞洞的屋内透漏着不祥的气氛。
伊恩走进屋内,和外面及昨晚住宿的屋子相比,这屋内一片狼藉。泥碗陶罐都打碎于地,屋子一角倒着一张木桌子,椅子或倒或立,凌乱地摆在屋内。床倒是没有掀翻,不过也挪了位置,上面的被褥像被无数头牛踩踏过。
最后,伊恩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木墙上面,五道惊心动魄的血迹从中间下滑,拉出歪歪扭扭的红色手印。在幽昧的房屋内,暗红暗到彻底看起来就像黑色,血印子下面脏兮兮木制农具和斧头歪向两边。
“谁抢走了我的猎物?我一定饶不了它!”阿兹达哈卡陷入狂怒之中。
“尸体都到那里去了?”伊恩的牙关忍不住咯咯作响,身体如坠冰窟。
“很显然,一丝不剩的被吃掉了,”克林辛尼朋回答。
“是什么能吃光整村的人,狼群吗?”
“或许吧,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伊恩已经不敢想象,伫立良久,悄悄从木屋内出来。他随意转过头看着右侧灰扑扑的外墙,一条条斑驳的木质脉络,日晒雨淋,坑坑洼洼。木头黝黑爆裂,凹凸不平的表面,支棱着木刺,警告人畜勿近。埋在土内的部分,地气侵袭,都湿透了,长出白色的霉斑,直到他的膝盖。
当伊恩离开时,他在木屋外看到一滩血迹洒在阴凉处的半埋在泥土里的木头椽子上面,半腐烂的木头上生出许多白的蘑菇和黑的木耳,或许是经过鲜血的滋养,朵朵瓣瓣,水灵灵,鲜嫩嫩,饱满诱人。
……
在最初的好奇与惊悸消退之后,伊恩便感到无趣。
伊恩同情村民悲惨不幸的遭遇,却没打算替他们伸张正义,这不是他的义务,这是村民的领主的责任。不过就算有委托,伊恩也会犹豫,不知不觉间,他对外人已经有了隔膜。
此时,太阳已经升起,万里无云,洗净一天空,真是一个好天气。伊恩临时决定先修整一下,把受潮的行李晒干,顺便将最近几天遭遇的荒诞的事理清楚,修好精神再出发。
伊恩将一直放在次元袋内的背囊和衣物挂在旁边的木架上。然后把门板放平口担好,擦干净上面的灰尘,把布袋内的肉干取出来,一片片铺开在木板上。
克林辛尼朋嘲讽道:“你真像一直蜗牛,把全部家当都负在背上。这些东西只会拖慢你前进速度,不能给你带来任何帮助。有我在,别人的食物就是你的食物,别人的财富就是你的财富,别人的妻子就是你的妻子,世界上的一切东西都如手伸到口袋里拿出一样容易。早已经不需要这些东西了。可是你偏偏在这些事上执拗无比,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你早晚被这些破烂拖累死。”
“我不喜欢这种东西,我喜欢滴着鲜血的被我刚刚咬死的生物,那新鲜的肉做这种东西简直是浪费。”阿兹达哈卡也说道。
“你们说的是这个吗?”伊恩拿起一片肉干在眼前晃晃,“我最讨厌的它了!硬的像石头,韧的像皮带,踩不扁,捏不碎,煮不烂,嚼不动,没滋味,又伤牙齿。每次吃它的时候,都是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总是弄得牙酸舌麻收场,并不是吃饱了,而是吃累了,吃不动了。”
他顿了一顿,“以前的我从没有考虑过食物的来源,和获取的难度,因为嬷嬷总是变着法地端着煮好的各种美味可口而又松软的食物送到我面前。可是自从那件事后,舒适的生活离我远去了!我得为生存,必须为衣食住行操心。”
“在森林那么多天,我连一只野兔都没抓到。这时我才明白,森林里虽然有取之不竭的食物,但不是任何人都能有斩获的,这也是我从离开西尔维娅后就明白了的。带着这些东西,并不是我多么喜欢它,而是它让我安心。有了它,我暂时不会为生计发愁有了它,我就不用放弃尊严,去偷去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