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的荒野在下半夜刮起大风,开始风中挟带着沼泽的腐烂味,但随着风越来越大,很快就抽离所有气味,芦苇、狗尾草、绿绒蒿、苦艾、龙胆草、三色堇、三毛草、迷迭香、风滚草、棘棘草、紫虎耳草、钻叶火绒草等等认识的不认识的高低长短,参差不齐,拥拥挤挤,稠密而茂盛的植物纷纷朝同一个方向伏倒,呜呜地悲鸣着。稀稀疏疏地长着矮树不知所措地立在激烈的洪流中。所幸到处散布着大块的嶙峋的黑色岩石压住大地,不至于被卷走。星星如钻石缀在漆黑的天穹中,悬在这些星旁边的月潜进了辨不出形状的一抹暗云背后,晦暗难明。
伊恩等人面前的篝火在大风中像一条随风招展的鲜艳的破长布条,扯着系在地面的木料拼命地朝着草木伏倒的方向挣脱。抖动的火舌飞溅出无数火星,打着旋儿飞离,一个闪灭间失去了踪影。伊恩赶紧挪动身体,挡在篝火的上风向,并多添加几把木枝,火焰的挣扎不那么激烈起来。
“喝口酒吧,”他把酒囊递给抱成一团,瑟瑟发抖的老人,老人瘦小的身体穿的是一件带破破烂烂的薄衣服,那款式,密密细细的针脚,边缘几乎分辨不出颜色的花边,卡腰、修肩,对襟领子上残存一枚铜纽扣,依稀可以看出是手艺极好的裁缝精心缝制的时下流行样式。不过现在老人胡乱地用它裹紧身体,腰间还用一根草绳系着,长长下摆下一条破裤子露出膝盖和小腿,一只裤腿随随便便地掖在破旧的长统靴里,另一只在风中飘荡,下面的脚用原先的衬衫包裹着。
他的脸也很怪,脸上显出某种病态的忧虑,显然对漫无休止的寒风充满恐惧。那紧闭的双唇一动不动,紧锁的双眉也从不舒展仿佛因此而对火光格外珍惜,老眯着眼睛呆呆盯着,瘦得可怕的脸上投下死气沉沉的色调。
“对孩子不能溺爱,”老人接过酒,喝了一口,放下来,脸上似醉非醉,像是精神不正常,“我自认为一个由神控制的世界,和谐有序,反映到人间就是一种绝对的伦常关系。我一直以为我是信念、秩序、伦常的捍卫者甚至化身,少年放荡,中年稳健,老年宽容,我的一生按照神的旨意进行。我有三个嫡子,大儿子宽厚仁慈,二儿子果决勇敢,三儿子聪明伶俐,我相信我拥有他们的忠诚和爱戴。”
“埃德蒙作为我的长子专心修炼各种作战技巧,学习各种军事技能,当然除了他,我的次子奥斯华德,三子埃德加,既有区别,又没有区别,我没有领地给他们继承,可是他们同样按照长子埃德蒙模式培养,毕竟旅行和参战有风险,我要留下一个后手,所以都培养和埃德蒙差不多,只是资源有所不及,比如说埃德蒙去给当皇帝护卫,也就是加入近卫护卫骑士团。骑士团都是帝国贵族。万一开战,他们也是处在相对安全的地方。奥斯华德等就去一般贵族身边效劳。同样在马匹和甲胄方面,埃德蒙的装备肯定是最好的。对于他们,我倾注了一腔热血,我聘请同一个老师训练他们,而对于其他的儿子,一般为了省钱,稍微大一点就送到神殿去侍奉神灵去了。他们在将来一般从事神职,教会对他们的生活的控制是很松的,那些严厉的教规基本仅限于真正受神受眷顾的人,执事级别以下的教士都是可以娶妻生子喝酒吃肉的,所以分到一个好教区的教士才是他们最好的出路。”
“我们遇到直到那一天,我和手下的骑士、侍从和其他成员,到草木繁茂的猎场狩猎,对领主们来说,是令人心旷神怡的。狩猎最佳的季节在深秋,这个季节是动物一年中最为膘肥体壮的时候,当然,此时,它们的皮毛也是最好的。我们如疾风般地驰骋于草原。人马过处,青草随风俯仰。”
“我们遇到一群野猪,与鹿一样,业主是群居的动物,以成年雌性野猪为主形成小群落。猎猪比猎鹿要麻烦和危险,当野猪被逼入绝境的时候,它们能与猎人和猎犬对峙,让狩猎陷入僵持。在和野猪的搏杀中,人和狗很容易被野猪尖利的牙齿刺伤,加上野猪力气很大,人死狗亡在狩猎的过程中并不罕见。”
老人陷入回忆,“就在混乱中一只猎犬面对野猪狂叫着冲上去,那只野猪转动身躯,正面迎击猎犬,只要稍有不慎,猎犬就会死亡。这时,康华尔伯爵喝退爱犬,并在出现机会的瞬间投掷出长矛。但野猪的皮相当的厚实,还覆盖着坚硬的泥壳、松脂,很难一举将其置于死地。野猪发怒了不顾一切向他冲过去,他的马一惊,不但来不及躲避,反而摔下马来。这时旁边的人帮助纷纷攻击那头野猪,它身中十多把长矛,浑身上下都在淌血,却依然能在血泊中顽强抵抗。突然,这家伙从马前跳了出去,千钧一发之际,我举起弩,朝着野猪面门一箭,准确命中要害,结果了它。爱德蒙受惊又怕,三十多岁的人几乎哭出来,他提议用那野猪做菜,也不想想,那是个老野猪,肉硬,有股土腥昧儿,实在难吃。就跟我一样,能吃么?”
“后来我们回到营帐喝酒,我上了年纪,身体累乏了,不知不觉就朦朦眬眬地打盹然后我做了一个梦,”老人一副茫然不知身在何处的表情,二目无神,眼睛发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衰草遍地的荒野我在那荒野里走啊走啊走了很久也没碰见一个人不管怎么喊怎么叫,也没有一个人应声。后来,我感到秋末冬初的大风一般吹来,把我冻醒。”
伊恩和玛丽对于老人这认认真真的话,无不侧耳倾听,霎那,风声如吼,风头如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