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出街巷没多久,身后便传来了男人悲愤的吼声。
任青叹了口气,在心中默默的道了句对不起,无形中多了一份罪恶感。
她探出头去,看着外面一言不发只顾赶车的初夏:
“夏管事,我们是不是太残忍了?”
初夏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可其中意味却叫任青刚刚消下去的鸡皮瞬间又起了一层:
“你千万别误会,只是我对这个文公子有些惋惜罢了。”
就任青掌握的资料来说,文敏行可以说是古代官场上的气运之子了,他出生在河东家族,是当今昭德皇后的表亲,承平十七年进士出身,天生的太子一脉优秀人物,前途似锦,将来最低成就也是六部主官一级的实权人物。
惋惜的是这个二十多年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家伙遇到了任青,落入了情网。
今后命运如何很难说,只不过当这些东西和自己的小命比起来的时候就微不足道了。
初夏对任青的话嗤之以鼻:
“惋惜?有什么好惋惜的?”
任青见这个武力高强的面瘫少女,似乎没有和自己计较鼻涕的事,胆子也跟着大了不少,笑着问:
“夏管事,你看雪师姐交代的事情我也完成了,你看什么时候还我自由啊?”
初夏闻言眼神骤冷,看着任青:“你现在还不够自由吗?”
任青心头一惊,笑着摆摆手,心道,这群人看起来不会那么容易放过自己,说是以后办成了事就还自由,现在看了一辈子都要绑在他们战船上了。
任青心中打着小九九,又听初夏道:
“这才刚刚开始,你就已经心生退意了?青衣楼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把你捧到这个位置上,可不是为了勾引一个文敏行的。”
勾引这个词让任青心里很不舒服,可初夏的话又勾起了他对青衣楼的好奇:
“夏管事,我在楼里这么多年也不知道真正的老板是谁,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好叫我知道我是为谁效命?”
初夏面无表情的冷冷道:
“你为青蛇蛊效命!”
“懂了。”
任青点点头,不再多问,心中却止不住的有股火气想要往外冒,她放下车帘,重重的坐回位子上,不再说话。
马车一直到任府两人也没有在说什么,此时夜已渐深,她们下了马车之后就直接各自回房,马车由下人规整打扫。
回到房中,灯火未熄,丫头已经靠在床头睡过去了,一支略旧的竹笛扔在手中紧紧握着,放在一旁。
无论在路上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糟糕的心情,回到家里看见喜欢的人,任青总是会不自觉的面露微笑,轻手轻脚的把惜福收拾上床,小丫头酣睡如故,或许是闻到任青身上的香味,她口齿不清的唤了一声阿青,身子向着她挪了挪。
伸手摸了一下她嫩滑的小脸蛋,任青小声回了一句我在,然后吹灯和衣睡下。
可是,有些事情总是压在心底,让人不得安眠,大概睡到后半夜的时候,做噩梦的任青浑身冷汗的从梦中惊醒过来。
她盯着黑洞洞的房间叙旧,狂跳的心脏方才徐徐平静下来。
此时此刻手边在有一根烟就好了.........
意识到那些噩梦都是假的,任青心中也安定下来,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方才任青梦到文敏行浑身是血的要过来抱自己,任青就拼命的跑,最后跑回了任府,可任府满地都是死人,她害怕极了,发疯似的往惜福的房间跑去,半路却是冒出无数面容模糊不清的官兵,他们身材高大,刀剑之上满是斑斑血迹,将自己团团围住。
“奉圣上口谕,诛杀任府上下所有人!逆贼任青,受死!”
任青重新躺下,虽然刚刚做的是一个无关现实的虚幻梦境,可当噩梦醒来时,她却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感觉。
等一等!
任青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回来的时候自己在马车上替文敏行惋惜,初夏看着自己反问有什么惋惜,当时任青以为她是天性薄凉,对他人生死漠不关心,可如今再细想,又觉得不对。
“当时初夏说话的时候眼神冰冷,不太像是暗中漠视他人生死的冰冷,更像是那种戏谑的嘲弄!”
京都九流之中全都是市井小民,任青混迹这么久,对这种上位权贵面对小老百姓的这种嘲弄眼神再过熟悉不过。
一想到这里,任青隐隐感觉把握到了什么,有关于文敏行的资料背景也重新的开始在脑海之中闪了一遍。
河东文氏家族嫡出子孙,自幼好学聪慧,承平十七年高中进士不过十八岁,当朝昭德皇后的表亲,被东宫太子看重收做参随.....
年仅二十的当朝进士,大梁自开国以来,这样的读书种子一共也没几个,这样的人物还有背景,以后注定是要叱咤朝堂,要在历史中留下一笔的人物,却被视生命如无物,为什么?什么样的事情会比牺牲掉一个这样的人物还重要?
鬓角有冷汗渗出,缓缓延流而下。
任青又想到一件事。
当年她从南关来投靠青衣楼,希望能在楼中得到一个安逸的练武环境,结果却被深雪楠毫不怜惜的毁掉丹田气脉,执意要让自己去当一个不知何用的暗子。
事隔多年,任青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江湖小白了,天生气感,剑气自生代表什么意思她也很清楚。
剑仙之体。
一个是国家未来栋梁,一个是有望成就陆地神仙的剑仙之体,全都被青衣楼拿来当作棋子,什么样的棋盘有这样的气魄?
任青只想到了一个词。
江山!
只有这锦绣的万里江山才值得这么多人拼命!青衣楼幕后老板一直盛传是朝堂大佬,那么任青和文敏行无意就是政治战争下的牺牲品。
文敏行乃是皇后的娘家人,东宫太子的生母又是当今皇后,这场针对大梁权贵顶层的阴谋,难道是要篡国?
想到梦中提刀拿剑杀入府中的官兵们,任青就觉得心头沉重。
不行,必须想办法从这里脱身才行!
早已经摆脱了青蛇蛊的任青,可以说完全没有什么受制于人的把柄在对方手中,心中惶恐之下立刻就想到了逃跑的念头。
这些年来靠着青衣楼的手段,任青的梨园在京都筑起了一片偌大基业,江湖九流中人,人人都敬佩不已,生活也越来越好,任青心中原先对青衣楼的抵触不知不觉的也消减了许多,甚至打着关键时刻帮他们做点事情,然后要他们放过自己的天真想法。
可是事到如今,情况又有点超出任青的想象了,她有点玩不起。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任青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斗升小民而已,为生活奔波,为挣到点钱就欢喜满意,而斗升小民向来信奉的原则就是民不与官斗,何况事到如今甚至已经牵扯到了谋反,篡国这一级别了,一个弄不好真的是全家死光光!
可是一想到幕后之人在京都的通天手段,任青浑身就生出一股无力感,整个京都恐怕很少有人像自己这样,能够直面感受这位大佬在朝在野的巨大能量,怎么跑?
任青静静看着沉睡的惜福,仿佛是要在她身上汲取力量一般,默默的在心中暗下决心。
最起码的,最起码要有一张我自己的底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