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眼见贼匪一方陷落在即,卫胜军就差临门最后一脚的时候,紧邻其北的山岭上,突然锣号震天,杀声大作,更有一票人马沿岭直扑而下,黑夜中难辨人数,但单看亮光便有三四百火把在移动,后方更有大量旗帜在飘舞,怎么着也像有上千人马。伴随杀来的,还有不甚整齐的口号:“杀官军啊!杀官军啊”
“弟兄们,援兵来啦!挺住,哈哈,咱们有救了,挺住”寨墙之上,已经身披数创的三当家一抹脸上血水,举刀长嚎道。原本大势已去,只待惨淡收场,不想否极泰来,他都开心得想哭了。
“我去,直娘贼,哪来这么多人马,早不来晚不来”同一时刻,正待享受胜果的郡兵们齐齐转头,不可置信的确认着菊花被爆的残酷,心中憋闷、惊惶、惋惜不一而足,更有人怒骂出声。只是,他们方才志在必得的那股气势,却在顷刻间如潮般退去。
“杀啊!将官军们赶下去!”拔地虎并没三当家那般兴奋,而是趁机砍翻一名发愣的郡兵队率,继而怒吼着冲向下一个,势如疯虎。但没人注意的是,一直紧随其后的两名同伴却是失去了踪影。
作为张昌余孽,寨贼匪深知自家被俘后的下场绝非寻常贼匪可比,如今生机乍现,根本不需鼓劲,顿时爆发出最后气力,吼叫着扑向左近的郡兵。而后路被抄的郡兵们哪还有心恋战,死心眼的犹在苦盼鸣金,眼皮活的已经开始撤了,原本告破在即的寨,转眼便成了保全在即。
“校尉大人,怎么办,是否收缩阵型?”亲兵队率的一声急呼唤醒了呆若木鸡的卫胜。眼珠慢慢转动,卫胜看清了业已呈现败相的攻寨队伍,更看清了杀奔自己的突兀之敌,蓦的,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鸣金!”
“当当当”鸣金声令寨墙上下彻底解脱,郡兵们以比来时翻倍的速度退去,动作慢些的则被雄起的贼匪们永远留在岭。卫胜也没敢留原地直应敌锋,当即率着后军预备队向西战略转移,而将旗的挪动更令郡兵们的撤退演变为逃窜。
“嗷嗷嗷嗷”寨墙上,一众贼匪们纷纷高呼,击掌相庆、脱衣挥舞、扭臀扬臂,各显风骚,颇有群魔乱舞之势。一直神经紧绷的三当家终于喜极而泣,口中不断喃喃:“嘿嘿嘿,不知是哪路的朋友前来救场,呵呵呵,我寨此番是欠了个大人情啊”
“恭喜三当家,贺喜三当家!以三百弱旅硬撼上千官军,三当家必将扬名大别”拔地虎那爽朗的笑声传来。享受着友军好汉的吹捧,三当家转过头来,正欲回以几顶高帽,却见笑呵呵的拔地虎蓦然面色大变,继而,三当家突觉胸口一疼,低头一看,那里赫然多了根犹在颤巍的羽箭,而拔地虎的惊叫随后响起:“三当家小心!”
“妈的,若非你叫我,老子怎会扭头,不扭头怎会中箭”三当家无比幽怨的想着,身体软软倒下,耳中则最后一次听见拔地虎的怒吼:“是那个家伙!右前那个持弓的队率!射他!”
只因没舍得丢下一把好弓,那队率便无辜的迎接了一拨箭雨。而拔地虎已经抢步上前,一把抄起即将摔倒的三当家,口中没忘很负责任的提醒周围贼匪:“别声张,别吵吵,别乱动,官军还没撤完呢!记住,三当家仅是受了小伤而已。”
将军胜前中箭死,何等憋屈,却非绝无仅见,贼匪们虽然心有惋惜,却皆选择了大局为重。于是,远处的贼匪们继续欢呼,近处的贼匪则装出若无其事的跟着欢呼,寨墙上维持着诡异的和谐,几名小头目更已聚在一处,低声争论起由谁来暂领大局。伴着官军们的快速离去,不知何时,两名拔地虎的随从也出现在其身后,其中一人还背着一把好弓。
“卧槽卧槽卧槽卧”当寨贼匪们犹在争论由谁领纲的时候,狼狈西撤至安全处的卫胜大人正在指天骂地,懊悔至极,甚至直接抽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只因寨所谓的上千援军业已现出身形,分明一人一火把,总计不过三百多人。方才他若凶悍些,率领后军与亲兵队顶上片刻,寨就是自己的了,可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当时事发突然,贼势看来又那般强大,他哪敢冒险啊?
此刻,趁着卫胜军向西败退的空隙,那支三百多人的贼匪援军已经奔至寨下,而郡兵们犹在乱糟糟的奔窜,聚集成军最少也得半刻时间,那时贼匪的援军早已入寨了。不消说,想要短期攻取寨已是痴人说梦,煮熟的鸭子原来就是这样飞掉的啊!
“贼人狡诈,竟然使出疑兵之计,真该千刀万剐啊!卫大人,想开些,寨跑不了,那些贼匪也跑不了,咱们还是尽快合兵一处,先打退西方贼匪大军,届时合两家之力,再杀回寨,灭了那帮贼人吧!”义阳军的那名信使还在,见此上前劝说道,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眼底却已闪过幸灾乐祸。
“卧槽卧槽卧槽卧卧卧聚集军兵!”又一番跳脚大骂,卫胜终是认清现实,答应了信使所请。
但当义阳军信使急急赶去报喜之后,他犹又不甘的令道:“稍微等等,援军不一定是寨的贼人,没准另有变故呢。若是对方得以进寨布防,我等便先前往接应义阳友军。否则”
寨门,纪泽气喘吁吁,散乱的衣衫令他看来一身匪气。他手指门楼,操起豫州口音,急声喝道:“上面的兄弟还发什么愣,快他妈开门啊。咱们就这么点人,好不容易唬退官军,官军看出虚实,马上就要卷土重来了,快放我等进去,大伙儿一块防守啊!”
门楼之上,刚还争先担纲的一众小头目们这会都没了动静,只因援军已经抵达寨下,是否放入却是个大问题。虽然对抗官军时对方是好兄弟,可谁知关起门来彼此就非生死大敌呢。这个责任太过重大,没有一个头目胆敢顶缸,事实上,身为底层小头目的他们,甚至难辨下方贼匪的身份,哪来那个能力领纲?
既然小头目们踌躇难决,友军的好人自然要代劳发话,拔地虎当仁不让的提出质疑:“您不是大丘寨的赵三当家嘛,怎的没与大军一块,反而从北面来了?”
“赵三当家”急声道:“我大别山联军见到烽火便火速回返,半途却遭遇官军拦截,大军一时难以突破。张太岁张大当家担心这边吃紧,便与众家首领商量,各出了些许人手组成援军,绕道提前增援寨。好了,说明白了吧,快开门!”
西方八里外的动静寨还是能察觉的,寨内贼匪之前便有所担忧,这下听说正是自家队伍被另一拨官军拦截,不由一阵惊惶,看待寨下援军便更亲切了。但拔地虎却不放松,再度问道:“赵三当家,既然各家共出人手,为何不见我天王寨的人?”
“这位是天王寨的拔地虎兄弟吧,官军阻截,敌情不明,是以援军分为南北两路,我等乃是北路,你天王寨与寨都在南路,或许另有拦截过不来吧。”衣衫略乱的马涛跨前一步,不耐烦道,“拔地虎,你有完没完,寨何时轮到你做主了?寨的兄弟们,官军马上就会重新杀回,你等再不开门,兄弟们就走了,没得巴巴赶来,却死在你寨门外!”
“赵三当家,情势紧急,在下可不敢在此等死,便率自家兄弟先撤了,有钱也得有命拿啊!哼,亏某方才还尽心尽力献上疑兵妙计,真浪费!”见寨墙上仍然无人敢做决定,马涛冷哼一身,冲“赵三当家”拱手道,随即招呼一声,上百人随之转身,其中还不乏有人发出打进寨去的咆哮。
“弟兄们,咱们也走,哼,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知所谓!”“赵三当家”也怒骂一声,跟着转身,寨下贼匪立马仅余小半还在面向寨门,但皆已面显愠怒。
“胡二先生别急啊,赵三当家等等,事发突然,谁家没个担心呢,这就开,这就开。”拔地虎连忙叫停,继而转向寨内一干头目道,“几位,若再不开让他们进寨协防,下一刻官军杀来必然寨破,兄弟我怕也只得先走了。”
众头目不无郁闷,咱早想开门了,即便落入贼匪手里,大不了换个山头,总比落入官军手里要好吧,不是你一直问个没完嘛。事实上,有拔地虎这个可靠的好人铺垫,寨下寨上的“三簧”表演互相印证,互相担保,早令寨内贼匪们相信了援军的友善身份,左右是多家联军,每家也不过百多人,寨也不怕被哪家给占了。于是,寨的山门终于吱呀呀的打开
“卧出发,留些人盯着!”眼见贼匪援军在寨门口耽搁一阵,终是进了寨,卫胜业已无力吐槽,只得不甘的率部西去,仍没忘记留下些眼线监视寨。但他并不知晓的是,同样有人在监视着他,而当他这支官军开始西进的时候,一只海东青随即从南方山林中飞起,以远快南阳官军的速度西去。
寨西方八里,义阳军仍在山谷和贼匪主力纠缠。官军人少,却有着地利、训练与装备的优势,贼军人多,山林中更是如鱼得水,双方倒是杀了个旗鼓相当。最初的短兵相接最为惨烈,均觉自家牛叉的双方几乎不计损失的攻杀混战,结果官军不久便折了近五百,贼匪则又折了六七百,双方这才彼此认清形势,打得愈加务实。
此时,廖校尉已将主力撤至东部谷口一带,并借助山势建立了一条阻截防线。而贼匪一方,除了张太岁的部署是真的拼命,其余贼匪其实更多的打起了太平拳。所以,双方时下的死伤已经远不及伏击之初那般惨重,且还有得磨。
“廖三,带一队人上去,给我挡住张太岁那条疯狗!”北岭之上,廖校尉急声下令,一脸阴沉,毫无挡住贼匪大军的得意。杀敌千五有毛用,一帮乱民能得多少赏格,自损七百才叫惨重,其间更有不少自家辛苦培植的心腹,这么多损失寻谁报销去?但就像一个压住太多的赌徒,他此刻已经无法停止跟庄,否则之前的付出将血本无归。
眼见廖三那队郡兵上去,总算稳住了防线,廖校尉松了口气,转眼瞥见卫胜的那名传令官还在,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劈头盖脸的骂道:“你小子给老子去告诉姓卫的,两刻钟,两刻钟他再不出现,老子立马撤军”
“杀啊!杀官军啊!杀官军啊”就在此时,一阵高亢的喊杀声从南方传来,惊得廖校尉一个哆嗦。循声看去,却见山谷南岭之上,上百火把从东方山林间突然冒出,火光映衬下隐见一面面旗帜迎风飞扬,而火把们的突进方向,恰是南岭官军防线的背后。
“贼人狡诈啊!快,快,你,还有你,立刻过去增援!”廖校尉再也顾不得那个受气桶,几乎是吼叫着点指身边几名军官道。原因无它,南岭那边只有两百郡兵,正与五六百贼匪打着太平拳,本是谁都懒得关注的局部,岂料竟有贼人突然在那发动了背后突袭,战场均势恐将就此打破,而一个口子必将意味着整条防线的崩溃。
可惜,廖校尉的援兵还在半路,便迎上了南岭下来的溃兵,一名屯长奔至廖校尉面前哭诉道:“大人,贼人势大,也不知从何而来,一出手就有上百箭矢,连顾军候都挨了一箭,重伤不醒。兄弟们措手不及,对面贼人也趁机发动猛攻,防线,防线被破,贼军,贼军还向北包抄过来啦!”
包抄过来了!?还多了百名箭手,这至少得是五百规模的贼援!廖校尉一阵惊惶,尚不及做出应对,突见自己派往卫胜军的那名信使大汗淋漓的赶来,哭丧着脸道:“大人,寨突有援兵杀到,卫胜未能取下寨,此刻正在来援途中,尚约五六里吧。可这边”
想想接二连三的敌方援军,再看看士气暴涨至狂化的贼匪,以及士气暴跌至崩溃的郡兵,廖校尉眼前一阵发黑,好险没跌个趔趄,蓦的,他歇斯底里的吼道:“早点不来,如今没拿下寨的钱财,他又来做甚?撤,弟兄们快撤!老子不玩了,管他卫胜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