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滩登陆向来是要命的活计,文明岛东西两岸,乌合联军的匪兵们今次深切领悟了这一点。因为吃水深度限制了大舰无法靠岸,他们只得驱使翻版小舟轻装登陆,这样就失去了船用床弩的掩护,只能凭借盾甲自保。不待脚板落地,更不待结阵布防,刚近岸边尚未下船,他们便遭遇了强攻硬弩的迎头痛击。
早在之前的防御准备中,守军一方便针对文明岛可能抢滩登陆的位置,借礁岩地形选定了若干简易阻击点,并编组了两支各五队军卒的阻击队伍,人人加配价廉物美的远程长弓,辅以些许威力强劲的踏张弩,他们居高临下,对着空旷海面上的匪兵肆意射击,可不要太舒爽。
“嗖嗖嗖...”“啊啊啊...”箭如飞蝗,矢如流星,尽管匪兵们也为登陆准备了木牌盾阵,可凭他们的装备与纪律,又哪能安然抵抗血旗军卒们的远程打击,一时间,海岸上哀嚎惊叫不绝,更有那损失惨重些的舢板,已经开始裹足不前,继而,就是掉头。
岛东、岛西两路,联军第一批登陆各出了五百匪兵,这也是联军所有舢板每趟的最大运力,其中便包含丐空空亲率的湖岭寨三百人马。面对血旗军卒的单方面蹂躏,丐空空象征性做了点登岸尝试,可不待他将戏码演足,同行的宗生米已经仓皇回撤,以至于湖岭寨人马也只得“不甘”的撤回。
短短一会,这一路匪兵便有了五六十人的伤亡,而另一路登陆匪兵也如出一辙,同样哭爹喊娘的逃回海上。看着一群磨洋工的败兵,高罗与邢晨连杀人的心思都有了,无奈之下,二人只得专为抢滩登陆再度开出一笔赏格,这才鼓动了又一批匪兵出战。
这一次,邢晨采用了虚虚实实的打法,东路佯攻,西路实攻,重赏之下有勇夫,西路的匪兵倒也确实上岸结了阵,并为一伙刻意赏募的敢死悍匪吸引了火力。而这百名悍匪则不负所望,借着礁石与坚盾的掩护,硬是顶着强攻硬弩的拦截,攻至了血旗军阻击队伍的身前。
只可惜,血旗军近战一样强悍,尤其是每支队伍中,还悄然混有一队重步兵。他们内穿锁甲,外罩藤甲,提刀持盾,虽是寻常重盾兵的扮相,但战力依旧彪悍。由他们作为辅兵中坚,数十名侥幸抗过投枪的敢死悍匪,只能在阵前被砍瓜切菜,那些结阵吸引火力的随即转身奔逃,联军的此轮进攻也就此瓦解,更添了三百多的伤亡。
再次撞了一头包,联军士气大跌,文明岛的防御力度与联军的孱弱程度超出了事前估计,聚首海上的一众首领中,撤兵的呼声再度出现:“血旗军咋如此邪门,这他妈还怎么打,咱们是来发财的,可不是来送死的,要不换个地下次再说?”
“我说那个汉人军师,咱们是贼匪诶,人多势众,搞什么排兵布阵?还不如大伙儿散开,沿岛各处一窝蜂登陆,定能乱拳打死老师傅!”正当联军军师邢晨被吵吵得一头黑线之际,湖岭寨的主舰上传来一声吆喝,却是来自丐空空。
联军可被阻延,但不可被吓走!早在战前,血旗军便对乌合联军的攻击目标有所怀疑,军事预案中有着众多假设内容,而涉及文明岛的,就是借机聚而歼之。多点分散登陆本是军事预案中,血旗军预计联军成功登陆的一个办法,本该由联军智囊提出,怎奈眼见联军有了撤离可能,丐空空却是忍不住支招推一把联军了。
“好!好主意!多点分散登陆,发挥我方人数优势,扬长避短,令敌方难护周全!哈哈,难怪湖岭寨近年可以异军突起,大当家果然睿智,话糙理不糙啊!”一时头脑卡壳的邢晨茅塞顿开,大笑着赞成道,看其眼神,都恨不得将这位大当家引为知己。
好笑的是,邢晨希望联军继续打下去,以重创并打疼华兴府,丐空空则出于份内任务,希望联军留下来被全歼,原因不同却难得的目的一致。于是,这两位立场不同、目的不同且面和心不和的汉家人士,机缘巧合下携了次手,终于成功将联军匪兵再往绝路上送了一程。
实践证明,湖岭寨“大当家”的建议是睿智的,是卓有成效的。当联军再次分兵,虚虚实实从路滩涂同时实施登陆之后,文明岛守军兵力不足的劣势顿时暴露无遗,根本无法处处兼顾。若随联军进一步分兵则缺乏打击力度,更可能腹背受敌,他们不得不将阻击队伍迅速撤回,悉数龟缩于主堡,无奈接受联军登陆的局面。
仅是一次策略调整便有如此收效,联军匪兵们再一次燃起斗志。可不待他们高兴,他们便陷入了又一轮的蹂躏。骤塌的陷阱,滚落的岩石,不知所处的四角钉,还有黑暗中难觅所来的冷箭,无不让他们很受伤。哪怕这些招数造成的实际伤亡并不重,可架不住黑暗中隔三差五冷不丁的就来一下,叫人虚得慌呀!
随着不时响彻文明岛的惨叫,一干匪兵们愈加胆战心惊,愈加草木皆兵,也愈加小心翼翼,互相谦让,一步三探脚,都恨不得爬着前行。也是到了此时,颇有头脑的邢晨才霍然明白,文明岛守军此举所要消耗的恐怕不光是联军的兵力与士气,应当还包括时间,因为天都快要亮了...
就当乌合联军在文明岛上艰难跋涉的时候,南方百里之外,戛洛统帅的也那军舰队刚刚绕过一片岛礁,而在他们前方十里,便是乐岛正西侧的一处海岸。旗舰船头,戛洛遥望东方海天间的数点烽火,在扫视左近海域的一片静谧,嘴角不禁挂上一抹笑意。继而,他将狼一般的目光盯向前方的岛岸线,沉声令道:“通知下去,全速突进!”
在邢晨制定的这次大行动中,攻击华兴远洋船队仅是一个幌子,攻击文明岛其实仍是一个次要目标,真正的杀手锏却是戛洛的突袭行动。如今,戛洛可以确定,华兴府的主力水军为了应对前两道战术引诱,留守水军定已所剩无几,已然无力阻止也那军杀入前方那个两县交界、远离驻军的临海小村——竹渔村!
这正是他戛洛,乃至复兴社所需要的一次机会,一次乘虚而入、登陆屠村、恐吓汉民、刺痛华兴府直至令其发狂的机会。只要计划成功,看他华兴府如何稳步发展,看那些汉人如何安居州胡岛,就叫他们千日防贼,不胜其扰,直至灰溜溜滚蛋吧!
必须说,这一轮交手迄今,处于战术被动的纪泽与血旗军方,不可避免的被人牵住了鼻子,至少水军主力的确被调离了乐岛,令得戛洛舰队的突袭毫无阻碍。寅时五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点,也那军舰队终是顺利逼近了竹渔村码头。
舰船上,一名名也那军兵神情亢奋、嘴挂狞笑,大多人已然激动得站到了舷梯边。成为也那军兵的底层韩人本就是为财而来的佣兵,又不乏蒙昧蛮勇,上头已经宣布入村后随意烧杀淫掠,且所得皆归兵卒,而今,眼见前方静静沉睡的小渔村,就像一个等待蹂躏的少女,他们怎不亢奋?
“铛铛铛...”“铛铛铛...”不过,月夜并不能完全遮掩也那军的行踪,就当他们距离渔村一里之地时,前方码头突然传来清脆的锣声,跟着这几声锣响,渔村中旋即也传出了更为剧烈的示警锣声,响彻夜空!
“敌袭!敌袭!敌袭...”伴着惊呼,村中逐渐响起吆喝怒骂声、小儿啼哭声、物件摔撞声、脚步杂沓声。随即,一处处灯光亮起,光明减弱了村人的慌乱,而随着一柱烽火在渔村中央冲天升起,村中的嘈杂竟是更小了许多。
“快!快!进村抢一把就走,动作快些,来得及!”戛洛面色微变,旋即处变不惊的高喝道,颇一副急而不乱。
尚未靠岸就被示警的确令人不爽,却也不算出乎预料,戛洛可不会就此退却,他所要的只是屠灭一村,恐吓华兴百姓,打疼华兴府。都到了这里,以他的千人兵力,达成目的一刻钟足矣,烽火燃起又怎样,便是血旗军反应再快,他也该有足够的撤退时间。
也那兵们也知道行藏暴露,不敢耽搁,个个玩命滑桨,舰队提速冲向码头。可惜他们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两簇火苗在码头亮起,继而是噗的两团大火,仅有的两座栈桥竟被早已备好的柴火油磺点燃。
“快!快阻止火势!”戛洛大急,连忙挥手喝令道。突前舰船中的兵卒其实不需命令,已然驱船接近就欲救火。
“嗖!嗖!嗖...”然而,不待那船接近,岸上便有数支冷箭飞驰而至。闷哼声中,也那兵已有一死一伤。
好在,也那军兵还算颇有训练,仅是几声惊呼,便在军官指挥下架起盾墙,随即一边有兵卒向岸上射箭,一边有兵卒提水浇往大火。而随着更多的舰船抵近,大火终被扑灭,岸上的射手也被压得抬不起头,可两座栈桥还是被烧掉了一半。
所幸的是,大火烧掉的只是部分桥面,戛洛忙令兵卒取出船板临时休整栈桥,同时令部分兵卒直接泅水登陆。一番忙乱下来,除了百人留守舰船,九百也那军总算集结上岸,其中更有两百多兵卒先一步随戛洛冲入村落。只是这么一乱一耽搁,全体登陆所费时间愣比预想中多用了大半刻。
当戛洛冲入村落,不禁又是一脑门黑线,因为此刻村中百姓都已躲入了村中央的村学,已有两次的预警演习可非白练的。而村学那丈半高的护墙上,非但站有近百持枪带械的民兵,其间更有百余兵甲齐备的血旗军卒,半数明光铠,半数藤甲,显然战兵辅兵皆有一队。还有几名军官正在使劲吆喝着什么,不知是在临战布置还是在鼓舞士气。
这哪里是个寻常过活的偏僻渔村,简直就是个时刻待战的坞堡嘛,至于将一个小渔村都防御到如此严密吗?这一刻,戛洛恨不得将华兴府上下骂上千百遍呀千百遍。其实,他最该痛骂的应是高罗,正是京观事件的提前警示,让华兴府加强了乐岛边防。
不光是全民安防演习,也不光是岸警值守,深知海岛易遭突袭的华兴高层们,还对沿岸村庄加强了军事配备。近来武器管制行动中收缴的闲置兵器皆配给了沿岸村庄,不足的则部分由华兴府提供淘汰兵器,部分就地取材制作竹枪竹箭、滚木擂石,令得一个小小渔村具备了全民皆兵的充足硬件,就差铜墙铁壁了。
更有甚者,在得知复兴社意欲发动大行动之后,素来贪生谨慎的纪泽更为警惕,非但将部分苍狼骑卒以队为单位安置于各乡镇,随时就近支援,还将各一队的战兵和辅兵分散到沿岸四十余村,就地短期戍守。所谓任你千变万化,我自恶犬护家!有着猪队友与贼对手,邢晨的调虎离山虽然精妙,戛洛却也只能骂娘。
当然,来都来了,再骂娘也得上,无非多折损些军兵而已。戛洛快速观察一圈地形,眼见后续的数百兵卒尚需片刻才会到位,他指出军中一名略通汉话之人上前,尝试劝降。
那人提盾行至明处,向着村学方向断喝道:“我等大军只是为财,你等只需开门投降,交出足够财货,便可安然无事。若敢不应,大军动处,定将屠干杀净,片瓦不留!”
“屠干杀净!?哪来的犬吠?还带着老大的口臭,好险没把咱给熏晕。直娘贼,在哪儿呢?”一声谑笑从村学墙头冒出,伴着一阵哄笑与片刻骚动,一名战兵队率排众而出,扬声高喝道,“尔等何方宵小,竟敢袭扰我华兴府?我方援军片刻即至,奉劝尔等速速离去,也免身首异处,当然,尔等此刻若是幡然悔悟...”
“闭嘴!”一声厉喝打断了那名队率拖延时间的瞎扯,戛洛转向也那军兵,大声吼道,“也那军的弟兄们,时间紧迫,别听那厮废话了,立即准备攻击,待会儿都给老子拼命,日后是吃肉还是吃屎,就看今夜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