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元年,三月初二,寅时七刻,晴,乐北县,竹渔村。
之前戛洛的所谓劝降,本就权且一诈。对方既然毫无降意,己方兵马也已到齐,他自不再拖延,立刻开始战斗分工,百人前往村民庭院打砸抢搞破坏,百人三面村口戒备,百人持弓掩护进攻,剩余六百人则分围四面,即刻展开强攻!
“喔喔喔...”只是,当戛洛就欲挥手下令强攻村学之时,村学墙头却是爆发出一阵欢呼,同时,有哒哒马蹄声从东方渐进传来,循声望去,戛洛郁闷的发现,远处道道烽火的映衬下,一支四五十人的骑兵正影影绰绰的高速驰来。
直娘贼,这才一刻多钟时间吧,乐岛是马蜂窝吗,还让不让人搞偷袭了?戛洛心中暗骂。眼角一阵抽搐,他将牙一咬,总归血旗军来的不过四五十骑,村口稍微顶一会,只要一刻钟,己方还是有机会攻下村学,完成屠村目标再行撤退的。
心念电转之后,戛洛立即一通命令下去,召回半数正欲洗劫的兵卒,连同另又分出的百名兵卒,合兵赶往东村口,去拦截大道来骑。至于他自己,则亲率剩余的五百兵卒,发动唯一一次的绝命猛攻!
“一帮村民而已,兄弟们拼一把,财货娘们都在里面,抢了咱们就走,给我上啊!”戛洛两句战前动员,随后一声号令,指挥着也那军兵冲往村学院墙,却也没忘缀句狠得,“但有迟疑不前者,立斩!”
“杀啊!杀啊...”数百眼冒绿光的也那兵在戛洛命令下,手持刀枪,腰缠抓钩,借着房舍的掩护,从四面发动冲锋,其中正面两百,其余三面各百人,更有二十兵卒架着一根横木,恶狠狠撞向村学大门。
“投!”村舍的存在令也那军兵们省却了一箭之地的亡命奔突,但冲出村舍掩体的他们,不待冲近院墙,便听村学中一声怒喝。随即,百多杆竹枪混着近百铁头投枪,凌空掷下,直奔狂冲而来的也那兵。
竹渔村自然不缺竹子,当然也不缺制作简便的竹枪。竹枪虽不值一文,投射也不需多少技术,但居高临下的集中投出,其威力绝对也能致命,便是也那军配备有普通皮甲,也无法做到良好防御。噗噗声中,也那兵众中飞起朵朵血花,或竹枪或铁枪,顿有数十也那兵被命中,痛呼惨叫着翻倒在地。
总算也那军被封闭训练有半年时间,兵卒们虽然心有所惧,在军官严令与财货刺激下,仍顶着枪雨坚持冲至了院墙下。可当他们甩上抓钩就欲攀墙而上的时候,墙头上却突然洒下一篷粉雨,一篷令他们口鼻猛呛、眼睛灼痛的粉雨,正是贼匪必备、物美价廉的石灰粉。
如同竹枪一样,石灰粉取材容易却威力不俗,令冲至墙下的也那兵攻势立刻受阻。不待也那兵们从粉尘中醒过神来,滚木、擂石、投枪、弓箭旋即都投而下,令这群徒有训练却少实战的佣兵顿时死伤一片,甚至已有兵卒开始转头欲逃。
“嗖嗖嗖...”同一时刻,也那军的百名弓箭手也非白给,他们借着村舍掩护,不时将罪恶的箭矢射向墙头,而且,穿佩铠甲的血旗军不易中箭,也那军兵们更多却将目标对准了协防的村民青壮。
恰似麻杆打狼两头怕,随着越来越多的村民青壮负伤甚或战死,墙头上的村民也渐有溃逃之势。好在,担任现场最高指挥的战兵队率颇有经验,及时高喝道:“弟兄们,后面就是诸位的家小亲友,再坚持片刻,我方援军就到了!”
“弟兄们,再加把劲,里面的钱粮女人就是咱们的,他们快要顶不住啦!”相对应的,戛洛也不忘高喝一声,鼓舞己方士气。
战斗直接进入高潮,一方为了守护,一方为了劫掠,一方地利,一方人多,刀砍枪戳,箭射石砸,鲜血迸溅,生命凋零,小小的竹渔村,小小的战斗规模,却足够的惨烈,而双方所竭力争夺的,则是时间。毕竟人多势众,也那军很快便有侥幸者与勇悍者成功登墙入院,为首的正是急于打破僵局而舍命一搏的戛洛。
作为州胡王国的托孤之臣,戛洛的武艺绝对不俗,他瞅了个空,随手搭了一把空置的抓钩,双脚在正面墙壁连点两下,便直接翻过了院墙。就手一刀,他劈翻近处脚台上一名被吓得发蒙的民兵,旋即跳入院中,就欲奔往大门处开启门栓。
“大胆匪类,你家钱爷爷在此,纳命来!”戛洛没走两步,便被一什血旗辅兵挡住了去路,为首军官正是留在院中四下接应的辅兵队率,他口中高喝,迎面已对戛洛斩出了一记力劈华山。此人却是钱二禄,年前在瀛东战事立功得以升迁,他知晓戛洛是敌方首领,还是高手,忙纠结众人围攻而来。
戛洛冷哼一声,双脚站定,横刀直迎而上,只听铛的一声鸣响,钱二禄已然虎口崩裂,钢刀差点脱手。戛洛还欲上前结果钱二禄,可左右刺来的两杆长枪与凌空射来的一根箭矢令他不得不挥刀招架。钱二禄忙借机退回阵中,却再也不敢冒头,只配合着几人一起出手,虽不能伤及戛洛,倒也暂时利用结阵将之勉强拖住。
戛洛能凭武艺在鸳鸯阵围攻下游刃有余,甚至陆续杀伤两人,反压一头,可其他跳入院中的也那兵就没那么幸运了。除了钱二禄等人,院中尚有数伍辅兵专门结阵游猎漏网之鱼。要说个人素质,也那兵其实与辅战军卒伯仲之间,怎奈他们是一个接一个进来,而鸳鸯小阵却令以多打少的血旗军卒们杀敌如同砍瓜切菜,几乎是来多少毙多少。
再看村学墙头,双方战局已然渐趋明朗。虽然也那兵尤其是远处弓手的攻击给血旗军民们造成了不少损伤,但民兵们身后便是家小,令他们只能死战不退。反观也那军一方,血旗军民的地利之便和无赖打法严重挫伤了他们的劫掠热情,兼而戛洛突入院中令他们失去了顶头约束,他们终在愈来愈重的伤亡下斗志渐消,直至陆续退却。
眼见翻入村学内的也那军越来越少,且进来的不如死去的快,戛洛颇觉不妙。趁着一个对战空档,他跳上一处石墩往外瞄了一眼,顿时大急。因为此刻,村学外犹在攀墙作战的也那兵已然不足开战前的一半;而更远处的村外,血旗军那四五十名增援骑兵也已抵达。
尤令戛洛头疼的是,来骑的军官十分狡猾,对地形也够熟悉,他压根没有带队冲击也那军布于东村口的枪盾阵,而是果断通过田间小道绕向村庄的北口,想要再度组织拦截却已不能。显然,那位带队队率或许不够勇猛,却绝对明智,知晓来骑首要任务是骚扰村学战场,牵制也那军的攻击,从而拖延其破村时间。
“都给我滚开!”只剩不到盏茶时间骑兵就将入村,戛洛明白打开院门已是己方的最后机会,他虎吼一声,一记横扫千军,愣将牵制住他的钱二禄等人稍稍逼退,继而拼着肩头挨上狼筅划伤,甩开一众敌手,直奔村学大门。
随即,戛洛傻眼了,这时他才看清昏暗的门洞里,居然有一整块大石堵在门后,怕不有上千斤,难怪自家属下怎么也撞不开这门,自己一样没招啊。希望彻底破灭,戛洛怒发冲冠,他恨不得请教敌人一声,这么重的石头,贵方急切间是咋搬来的,还叫不叫别个突袭撞门了?
“援兵马上就进村,更多援兵也快来了,大伙只要合力将这厮拖住一会便可。对了,用石灰粉招呼!”这时,阴魂不散的钱二禄再次带人围了过来,更有石灰粉已经脱手而出。
得,大门打不开,眼见对方使出令人头疼眼更疼的石灰大法,兼而东方再度隐有马蹄声传来,戛洛只得恨恨一跺脚,让过石灰包,借墙内脚台跃上墙头,同时手中钢刀飞舞挡开弓箭袭扰,转眼翻出院外。虽然来时报有必死之心,可能不死他也不愿留下等死啊。
“撤退!不要乱,枪盾在外,结阵护住弓手,有序撤退!”离开村学,戛洛立刻指挥剩余的也那兵卒,快而有序的撤往码头。不知有意无意,他并没理会村口那支阻击队伍。
只是,村中就近受他指挥的也那兵倒还勉强能结阵而退,不给接近袭扰的四五十骑兵多少机会,可本被安排在东村口结阵阻敌的两百也那兵,就没法维持纪律了,因为在他们的前方,已经出现了第二批的近百骑兵。
“射!”一声断喝在暗夜中响起,愤怒中夹杂着兴奋。随之,一拨箭雨借着马力,从东方大道升起,劈头盖脸直奔村口也那兵。第二批来援的有苍狼骑两个队,为首喝令者,是已升任曲副兼屯长的朗昆。
昨夜朗昆在乐北县西部的另一乡镇蹲点,并按令一级警戒,马不离鞍人不卸甲,适才发现烽火从竹渔村升起,他立刻率随行一队骑卒,沿途又收拢了一队,风风火火赶来。得益于三车环岛大道的平直畅通,居中还有战时军用专道,他们的速度委实够快。
以步克骑,以血肉之躯硬撼滚滚铁蹄,绝对是考验心脏的苦战,不光需要装备和配合,更需要具有舍生忘死的铁血意志。很不巧,东村口的也那兵一样都没有,他们虽严格训练有半年,骨子里仍仅是少有浴血的佣兵!
之前面对四五十骑,人数五比一,背后还有数百己方兵卒,村口也那兵还能勉强列阵硬顶做样子,可这会敌方来的有上百骑,自家后方的袍泽更已先一步撤退,可没谁会高尚的为他人断后,他们却是再难维持阵型了。伴着箭雨落下带来的闷哼惨嚎,也不知是谁带的头,反应快的兵卒已拔腿逃窜,反应慢的也开始掉头准备尾随。
“弟兄们,快点,杀过去,别叫其他队伍来抢功啊!”眼见村口拦截之敌已然阵型不稳,远处更多敌兵则正撤往码头,朗昆一马当先,鼓舞着百骑直冲村口。
因在去年奴民营遇袭一战中的忠诚表现,他与梁顿被华兴府内定塑造为州胡夷人的先进标杆。投机分子梁顿已成乐东县一名乡正,弓马娴熟且奴隶出身的朗昆比之更红更专,被纪某人钦点着重培养。现在这种状况,对他而言机会远多过危险,他可是满心都想着报恩立功。
马蹄滚滚,杀声阵阵,百骑收弓拔刀,毫不停歇,跟着朗昆直冲村口。重压之下,也那兵再也无法坚持阵型,不待接触便轰然崩溃,纷纷转身逃窜,将骑兵们最爱的后背留给了朗昆等人。有受伤不便与意志薄弱的,更是索性闪避道边跪地乞降。
“噗!噗!噗...”人头飞起,肢体散落,血肉横飞。百骑携冲锋之势,犹如烫刀切油,从也那兵众中冲过,原地留下一地血雨和哀嚎惨叫。
怎奈村中毕竟道路狭窄,就是赶杀两百头猪也需要时间,待朗昆等骑杀散前路溃兵,奔至西村口,却见戛洛已经带着败兵撤至码头,并利用舰上床弩与箭雨阻住了先一拨四五十骑的衔尾追击。
不知不觉天已麻麻亮,看看前方敌舰上森寒的弩矢,再看看不远处几名倒毙的骑卒,朗昆知道单凭己方的这些轻骑是难有作为了。暗叹一声,拨出些许人手留守村口监视敌舰,他悻悻然率着余众返回村中追缴残敌并扶伤救火,以收尾这场快节奏的偷袭与反偷袭之战。
相比朗昆的意犹未尽,扫视也那残兵的戛洛就心底哇凉了。血旗军民防备之严、增援之快、战力之强,远超戛洛的预料。复兴社费尽心思声东击西,以也那军千人之众偷袭华兴府偏僻渔村的百户住家,竟然未尽其功,己方前后损失近四百,给对方军民却仅造成不到百人的伤亡。戛洛自信自己的指挥并无出错,也那军的战力也非一无是处,由此推演出的华兴府之强,甚至令他感到深深的绝望。
待到垂头丧气的也那残兵悉数登船,戛洛发现竹渔村东方再度奔来一彪骑卒,南方更是驰来一长溜四轮马车,听那吵吵,车内应是满载军卒。卧槽,连步卒都来赶场吗?
“撤吧!”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哀,戛洛黑着张脸,心情复杂的挥手道。其实不用他指挥,也那舰船们业已惶惶撤离了海岸。可是,做了坏事,想走就能走得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