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中城,随着华兴府与弁韩、百济和诚韩这调停三国在私下取得共识,五方和平会谈渐入尾声。当然,相比志在倭岛的华兴府和急于饕餮的调停三国,马韩只怕是和谈五方中,真心希望谈判谈到天荒地老的唯一一方。
天可怜见,之前在晋使邢晨串联下,还在幻想着倚靠半岛联合施压,赶走血旗军侵略者的马韩,这会儿再是迟钝也确定了邻国们的狼子野心,怎奈邢晨外出合纵一去不归,偏生素来联手马韩压制百济的晋二郡,也即百济之北的乐浪带方,这一次也对马韩的求助没甚动静。前门驱虎后门进狼,好似整个世界都抛弃了马韩。
落后就要挨打,更何况落后还要作死的货!达成妥协的其余四方自不愿再等,可怜的马韩使者箕堂慑于三个邻国的野心,此时自然更不敢再行挑衅华兴府的耐心。最终,他在四方联合逼迫下,也是在韩王的最新指示下,不得不代表马韩做出重大让步,以管束不力和御下不严等坑憋理由,同意向华兴府支付两万五千金的战争赔款。
不过,马韩使者箕堂并不甘心彻底失败,就在谈定赔款的当夜,自认解决了马韩与华兴府之间最大分歧的他,私下里求见纪泽被拒,求见张宾被拒,求见马涛被拒,最终痛定思痛,还是老实拜访了主持谈判的礼部侍郎卢志,这才没有被拒。
“唉,我马韩本和华兴府一衣带水,正该亲密交好,怎奈大王一时心软,却是收容了高氏余孽,以至贵我双方徒生嫌隙,悔之晚矣。”一番长吁短叹,箕堂向着以礼相待的卢志,由衷而动情道,“好在,高氏已然覆灭,我方也诚心赔偿致歉,只愿贵我双方能够就此修好,共同...”
看着箕堂的热切劲儿,分明已经忘了华兴府推动的马韩灭国危机,忘了华兴府刚刚对马韩造成的伤害与削弱,乃至打破平衡引来了其他三国的觊觎;再听着箕堂的喋喋不休,卢志愈觉不得劲,愈觉恶寒,总算明白为啥今夜别人都没空接见马韩使者了。
终于,在第九次揉搓自己发僵的笑容之后,卢志还是打断道:“贵使心意,卢某已然明白,过去之事这里就先不提了。只不知贵使深夜造访,所为何来?时辰不早了,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呃,想来如今局势尊驾必也清楚,还请贵方救救我马韩吧!”箕堂微一错愕,旋即满脸悲戚,双目发红,直至掩面而泣道,“只恨那三家恶邻,本以为同是檀君后人,该当彼此护住,谁知他们竟会狼子野心至此!而今我马韩三面皆敌,贵方若不相救,恐将基业难保,落入恶邻之手啦!”
仅是恶邻吗,还有内贼呢!卢志心底喟然,须知华兴府与丘里方国的深度合作已然紧锣密鼓拉开序幕。为示投诚,丘拔之父也即丘里臣智三日前亲自来岛秘密拜见了纪泽,华兴府则以平价甚或免费援助的形式,随即向丘里方国紧急提供了水泥、钢铁等大量建材用于城防建设,兵甲军需用于武装夷兵,更以民间志愿的名义提供了一批军官、技师,自也少不了政治渗透,从而全力打造丘里城这一钢铁桥头堡。
“倘若贵方慷慨相援,我马韩上下定然铭感五内,愿竭举国之力,尽谢贵方之恩!”见卢志始终不为所动,箕堂也是真急了,索性开始没口子的许诺好处,“譬如,贵方之前所提的最初和谈条件,我方皆可接受,我方还可将清兰方国与庆全方国直接赠与贵方,还有,我方可让王太子前来为质,或者,贵方可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谈嘛...”
见箕堂如此,卢志也不免心生怜悯,作为半岛即将对战双方中的弱势一方,四顾茫茫的马韩显已趋于疯狂,其开出的条件甚至令卢志觉着眼热。怎奈他清楚,对于一场二十万规模的半岛大战,华兴府绝对不愿跳入泥潭,至少在各方打出狗脑子之前,那是绝对不会的。
“唉,我华兴府不便也无力参与半岛内战,府主心意已决,卢某委实爱莫能助啊。”压下心头诸般思绪,卢志一脸诚恳道,“当然,我华兴府是有正义感的,看不惯恃强凌弱与以众凌寡,故而,我方可以帮助贵方多争取些许备战时间,且在半岛战起之前,兵甲粮秣等军需,甚至庆首真等三千多贵军战俘,贵方都可随时交易带走,数量不限,价格公道,钱到即付!”
直娘贼,什么帮助咱们争取备战时间,是给尔等留下售货时间吧,果然是死要钱的华兴府啊!箕堂心中大骂,面上却丝毫不敢表现出不满,而是颇显感激的与卢志探讨起了细节。毕竟华兴府所提供的皆是马韩目前备战急需却无从购买的,而他今晚前来本也没太指望能够说服华兴府兵援马韩,购买军需从而武装赤手空拳的马韩青壮,才是他的第一目的。
一场你情我愿的交易,待二人将军购协议谈了个七七,箕堂突然常叹口气,面露恳切道:“在下这里还有一件私事,不知可否劳烦卢侍郎?”
“足下试言之,但若卢某力所能及,绝不推诿。”
卢志略一错愕,旋即淡笑道。说来对于这个为了国家兴亡而上蹿下跳的马韩使者,尽管其人不乏做作,卢志还是颇有好感的。
“箕某愿随韩王殿下赴死抗敌,直至与国共存亡。”最后一展马韩忠臣形象,箕堂随后左右看看,终是略显尴尬道,“怎奈护犊心切,实在不忍我那未成年的子九女,以及十三房妻妾就此蒙难,唉,我欲趁此番军购交易之机,将他们连同些许薄财送至文明岛,以避大难,这里只好舍下面皮,还请卢侍郎日后加以庇护啊。”
“呃,小事而已,好说。”卢志点头应下,嘴角却不禁抽抽。尽管心中理解箕堂的行为,可咋就越看这厮越不顺眼呢。
“呵呵,卢侍郎果然古道热肠,既如此,一事不烦二主。估计届时不光在下,怕有众多马韩臣属会将子女家眷送至文明岛避难,还请卢侍郎也捎带看顾一二。其实也无它,只要莫被人无端欺凌即可。”箕堂陪着笑,再次恳求道。他倒也知晓,像卢志这等知名大儒,一旦点头,通常都会言出必行。
“足下却是不甚了解我华兴府一应政策,与其央我个人相助,倒不如让他们暂以平民身份,直接入籍华兴府,有一应法规在,何来他人再敢欺负?”这次卢志并未顺着箕堂的思路走,他淡笑道,“半岛百姓罹难,我华兴府自当仁善救助,府主已然决定,大凡半岛难民前来投奔我华兴府,皆可享受寻常汉人投奔待遇,还可根据个人经济与才能状况,予以志愿安置。”
“卢侍郎此言当真?呵呵,在下口误,口误,卢侍郎自然言重如山,呵呵,还请卢侍郎细言之。”箕堂一边赔着笑,一边目光闪烁的思量着。对于三面皆敌的马韩上下,华兴府只要真能给予韩人移民与汉人移民相同的待遇,其必将成为马韩夷民最为理想的逃难所,更多后续移民指日可待,这对马韩是祸,对他的子女则是福。
卢志也没在意箕堂的失礼,倒是耐心客串起了推介:“譬如足下那些子女,既有钱财又通汉文,便无需似寻常难民一般,被安排去夷州垦荒开发,而可在任意空缺县城购置房产,藉此自主选择户籍所在地,并以平民身份入籍华兴府。非但如此,某这礼部侍郎还可安排他们入学就读,亦可从事教师之职,升阶快速且安全体面。此外,为了吸引大族来投,本府的《拓荒法还就垦荒条目有了重大变动...”
四月初一,乐中城,以出卖马韩利益为隐线,辅以一系列背后协议,五方和平会议终在乐岛圆满达成共识,除了马韩赔款与庆全撤军两项,也暂时划定了华兴府与半岛诸国分主海陆的格局。随后,华兴时报在第一时间刊发了五方代表最终商榷的协议内容,当然,一切条款都打着和平、商贸、合作与抚恤等等光鲜幌子,协议细节无需赘言。
就此,凭借在半岛旬日之战中的强力震慑,凭借在外交策略上的以退为进,华兴府非但悍然粉碎了邢晨之流的阴谋阳谋,还依据对百济弁韩野心的准确洞察,及时吃干抹净跳出马韩泥潭,并顺手牵羊的挣了个盆满钵满。至于半岛即将再度陷入新一轮的大火拼,华兴府就只能口称遗憾的乐见其成了。
事实上,各方皆已心知肚明,这次和平协议仅是为了将华兴府送离饭局,其注定是新一轮饕餮大宴的前奏,发令枪或许就是血旗军撤离庆全的那一刻。尽管出于暗助马韩并大发战争财的缘故,华兴府要求各国国主正式确认协议并获得赔款之后,血旗军才会执行和谈协议,撤离庆全,但没谁认为华兴府还能再拖上多久。
算算时间,从使者们离开乐岛,到各方国王正式认同,再到条约实施,最多也就半月,而这基本也就是各方的最后准备时间了...
视线转到大晋。冀州赵郡,平棘城郊,孙家坞堡。这是一座长宽百多丈,水泥砖石结构的崭新坞堡,其内有户四五百,多为孙家族人。恰似这座坞堡的崭新,如今的孙家也在赵郡崭露头角,声势愈隆,堪称本土势力的代表家族。虽然官面上最高仅是一个七品虚职,但在工商、人脉乃至底层军政中却已举足轻重。
此刻,坞堡正厅,济济一堂的坐着孙家各房各支的族老与俊彦,他们都在聚精会神的聆听着少家主孙治的叙述,而孙治所说的,正是他刚从乐岛带回的,有关南洋拓荒特区土地新政的消息。
“诸位叔伯长辈,近来朝廷内争再起,地方上匪乱不断,新蔡王享乐多过勤政,河北乱象已生,我孙家与太平商会年后已有两批货物遭劫。长此以往,只怕我孙家好不容易积攒的这些家当,难免为此乱局葬送。”扫视厅中众人,孙治诚恳道,“是以,治恳请将家族产业与族人,最大限度的迁往海外,或商或农,方为长久之计。”
“那华兴府势头强劲不假,可那都是他纪氏的,不,是他安海将军一人的。他那诸般法规,限奴、限田、选举等等,无不逼迫辖下百姓分至一丁一户的最小户,即便那所谓的特区,三十年后依旧要分为最小户,若是入其治下,我孙家迟早都得分崩瓦解。”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叟率先开口,却是不无训斥,“文通,我等知你与华兴府牵扯甚深,但你莫忘了,你终归是我孙家人,凡事须为家族考虑。”
“是啊,最初我等也想投靠安海将军,可辛苦为其运送物资,还送出族中子弟任其驱使,这才出了个七品县令孙力。可又怎样,那庶子非但被安排到了一个叫奄美岛的海中孤岛,甚至连给家族谋上千亩良田都不能。族中催他几次,他索性都不搭理了,毕竟分户出去了,族中也拿他没法。”紧挨方才老者的席边,又一族老附和道,“给那华兴府鞍前马后,纯属白忙乎,哪比挤身大晋士族,这才是正道啊。”
孙治眉头一蹙,这两位族老是孙家二房和四房的保守派,素来吵吵耕读传家,看不起工商之事,偏生手又伸得很长,啥好处都想管着,动辄还用族中老长辈的身份压人。自从他孙治靠拢华兴府,并通过太平商会愈加发达之后,可没少被这两位说道,论及原因,红眼是一方面,更有族中话语权乃至利益分配的争夺。
作为孙家新生代的领军人物,孙治手掌太平商会,还是华兴府暗中认可的,孙家也无权更换,他可不虚所谓的族权。不乏礼数的鞠了一躬,他淡淡道:“两位叔祖,我得澄清一下,别个安海将军可没主动邀请我孙家前去南洋垦荒,在人家眼里,咱孙家又算什么?再说了,如今需要躲避战乱的是我孙家,需要田地聚居的也是我孙家,人家华兴府着急吗?那些新政可是我为家族避难,托人恳请才得以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