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阳节,刚刚粮食入仓的乐岛百姓们,第二次欣赏了科考魁首们的跨马游街。此番文武同时举办,武考同样设了四科,且各科魁首并不分榜排名,故而共有名魁首得享游街殊荣。颇为巧合的是,外来平民士子与本土公民考生各自占了一半,连文武状元也是各占其一。考虑到人数悬殊,外来士子显然更为精英。
不过,因为外来士子们的明工明算两科上榜线低于本土公民的对应上榜线,以至于外来士子这两科并未录满全额的十五人。这一条在有心人的扇风下,立马被胳膊肘往里拐的百姓们大谈特谈,啪啪打脸外来士子之余,倒叫大多出自底层的华兴百姓们,大大削减了对于大晋正统士族们的那份根植心底的自卑,也算此番分榜录取的意外所得。
跨马游街之后,上榜者或入讲武堂,或入官员培训班,落榜者则被华兴各署以优厚条件逐一盛情邀请,或投军或支教或支边不一而足。然而,此届科考的余音并未就此散去,因为华兴时报随之开了一个有关科考策论谏言的专栏,就本届科考明经科最后一题的策论答卷,挑出一批具有代表性的论点匿名发布,对之展开全民规模的投稿辩论。其目的,自是新一版的《史政》,乃至意识形态之争。
策论谏言专栏的第一期辩论主题,便是纪某人甚为反感的“与民争利”,正来自已和高征同时上榜明经科的苏峻。纪某人换了个马甲亲自执笔,分阶层看全体多角度的分析了华兴商会这一准国有产业的优劣之处,尤其强调了其在当今阶段集中力量办大事的必要性,并无情揭露了所谓“与民争利”的内在本质,等等等。其实,华兴时报的独此一家,已然保证了辩论的最终结果...
时光幽幽,却又疏忽而过,转眼便是十月初一,所谓的华兴节,也是华兴府开府立衙的一周年。为了纪念这一极其重要的日子,战争贩子纪泽以血旗军大元帅的名义,在当日正式签发了出兵瀛州的命令,并在华兴时报上无耻刊发了一篇文章,题为“将华夏文明彻底播至瀛州每个角落”。而他本人,则已一身戎装,携手新婚燕尔的三夫人,出现在了婵州筑紫郡的那之津港。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修我甲兵,与子偕行...”古朴而激昂的故秦歌谣《泰风.无衣》响彻了那之津港,一队队血旗军一边应和着军乐队往复演奏的这首血旗军歌,一边仅仅有条的踏上一艘艘雄伟耸立的舰船。
这些是刚刚整编完毕的血旗军步骑水六大野战军团之五,除了留驻乐岛并监控韩海的第一安海军团,余下五个野战军团如今皆屯驻于婵州。而此番随着攻略瀛州全境的战争,这五个军团均将南下,亦战亦练。刚刚因为攻倭之战获得加官进爵与缴获红利的大小军将,带着新一批同样渴望着立功封赏的兵卒,其目光火热,其气势如虹!
秋风飒飒,血旗猎猎,纪泽顶盔掼甲、傲立狂鲨望台,目视着大军出征的壮景,心中甚是嘚瑟,难免又一次遗憾于没有照相机。正此时,他蓦然感到身侧肩膀微触的伊人一阵战栗,扭头看去,却见宫装盘髻的顾敏已然俏脸酡红,他不由一惊,忙温声问道:“敏儿,莫非这里风大,身体不适了吗?”
半月前,顾敏随着纪泽离开乐岛登上婵州,并假以故倭王族女的身份,与纪泽在婵州治所肥丰城举办了一场隆重婚礼,继而在婵州郡象征性的巡游了一圈,算是完成了倭王后嗣对倭人隼人的抚慰,效果颇为显著,已被杀服杀怕的倭人对她与这场婚礼表现出了极大的拥戴与热情。至于她的真实身份,能核实的倭人都成了矿奴,故而没人能够核实,或许,如今也没几个倭人愿去质疑。
“没有,我很好,只是看得激动而已,因为夫君你。”顾敏闻声惊觉,继而转头冲纪泽甜甜一笑,红唇轻启道,初尝雨露后的娇颜更添妩媚,而那眼神,则满满的自豪与倾慕,柔得都能化出水来。
说来这并非顾敏首次观阅大军,却是她首次以府主三夫人的身份,观阅数万规模的血旗大军,也是她夫君的麾下雄师。身份换了,感官与心境自是不同,却不知她这份对自家男人的由衷赞许,由衷仰慕,已令纪某人心都酥了,腿也软了。
“主公,野战军团此番南下,碾压蛮夷之余,定可好生磨练一番,待得班师,想来便是强军无疑了。”这时,孙鹏赔笑凑上前来,颇带希冀道,“相比之下,我婵州四万辅兵多为新兵,便是婵州军团也属新立,若不加以实战磨练,只怕要落后太多,日后恐会耽搁主公大计啊。”
斜了孙鹏一眼,纪泽哪不知这厮打的是什么主意,兼被搅了旖旎,他毫不客气道:“婵州、瀛州到手,还有一个吕州随时可以圈地,我华兴府短期已有足够疆土,所需者乃是休养生息。你坐镇婵州,某要的是稳定,休得红眼他人,休提开疆扩土,最多清理境内山蛮残顽。倘若你在北荒大岛或者朝鲜半岛挑起事端,某可没有一兵一钱支援!”
“呃,大岛咱不挑事,那些海中孤岛上也有蛮夷需要王化,去那练兵总不算大事吧?”孙鹏苦着个脸,不无悻悻道,“主公,四五万兵卒,都是些精力过剩的主,不给他们寻点事情,赏点甜枣,这兵不好带啊。”
“主公,有江南消息。”正此时,上官仁走了过来,下意识的看了顾敏一眼,继而递给纪泽一份信报,低声禀道,“这是主公刻意叮嘱,需要特别关注的消息。”
“得,那便随你吧,左右别叫我闹心就成。”纪泽无奈的冲孙鹏挥挥手,将之打发了事。继而,他接过信报浏览,眼中却是渐露复杂,有了然,有鄙夷,也有无奈。
挂出笑容,纪泽将信报转手递给边上的顾敏,难抑讥嘲道:“怎么样,为夫早就说了,你那位伯父绝非善茬吧,这次可是陪演了一出凤鸣岐山,脸皮够厚,演技够绝呢。其实,早跟你说了,局势如此,东海王一系与故吴士族一系,那是风流客遇上俏红牌,想不黏一块都难呀。”
“哼,休得胡言,莫以为本女郎嫁给了你,你这山大王就能为所欲为了。”白了纪泽一眼,顾敏接过信报端详,脸色随之变幻,终是喟然叹道,“唉,这些伎俩其实并不罕见,我早该想到,之前只是涉及己身,乱了心智而已。也罢,既然顾氏无忧,我这个倭王族女也就做得安心了。”
《资治通鉴》有载:“九月,戊申,琅邪王睿至建业。睿以安东司马王导为谋主,推心亲信,每事咨焉。睿名论素轻,吴人不附,居久之,士大夫莫有至者,导患之。会睿出观禊,导使睿乘肩舆,具威仪,导与诸名胜皆骑从,纪瞻、顾荣等见之惊异,相帅拜于道左。导因说睿曰:‘顾荣、贺循,此土之望,宜引之以结人心。二子既至,则无不来矣。’睿乃使导躬造循、荣,二人皆应命而至。以循为吴国内史;荣为军司,加散骑常侍,凡军府政事,皆与之谋议。”
“啧啧,这一下,你那伯父顾荣非但与司马睿冰释前嫌,还如胶似漆了,你娘家顾氏又能坐享江南繁华了。亏得之前你还数度埋怨为夫坏你顾氏好事,逼得为夫调动不少力量暗中维护顾氏,嘿,日后可别再揪住抢亲之事不放啦,还是安心做某家的压寨夫人吧,哈哈。”纪泽口中调笑,眼底却始终复杂难明。
且莫追究春秋笔法是如何渲染,愣将二五子另换主子沆瀣一气的卑劣行径,改写为商鞅喜逢嬴渠梁那般明君贤臣相得益彰的感人情结。北方战乱经年,且愈显糜烂,永嘉南渡实乃大势所趋,在保全家族乃至维持富贵面前,多少士族愿意像是正史中的祖逖刘琨一般,为了北方国土甚或那些泥腿子而死战不退,进而自我牺牲呢?
纪某人对此虽然心底腻歪,却无力改变,也无心改变。这非但因为长时期内,他与偏好苟安的江南势力将是合作多过敌对,更因为到了如今的诸侯角色,他与他的华兴府也非好人,何尝不是一心只管将西晋遗产可劲往自家碗里扒呢?于是,他很快便藏起他那点几乎已被恶狗啃光了的良心,耀武扬威的南下去也...
时入初冬,借着微冷的北风,南征大军沿着婵州岛海岸与琉球列岛,一路顺风南下,于琉球稍作休整,期间,纪泽自有好一番的巡查探访,琉球的军务民政,以及藏于东方海岛中的一应军事秘密研制基地,也没忘带着顾敏拜见了寓居此处的生母张氏。随后,大军继续南行,于初十顺利抵达了瀛东港。
彩旗,横幅,鲜花,欢呼,瀛东港的欢迎场面足够气派。令纪某人心情愉悦的是,从迎接百姓的眼神中,他虽看到了些许不耐,更多的还是真诚、热情与拥戴;而这个去年还是处处荒滩的河流入海口,如今已然覆盖了一片水泥颜色,码头广阔,道路平直,仓房林立,棱堡高耸,其气象已然与乐岛的罗口港相差仿佛。
次日,郡府议事厅,军政扩大会议上,纪泽一脸笑意的听取了瀛东郡以及瀛东各县的政务简报,尤其对瀛东郡首年秋收平均七斗半的亩产数据大加称赞。末了,他笑呵呵道:“此番某南下瀛州,就是来看看民政建设的,至于对瀛州岛全境的军事攻略,此战将由祖逖将军挂帅,一应征战事宜交其全权负责。”
这一下,会场众人有点小迷茫,虽说之前你纪大府主便已放过类似风声,可你千里迢迢赶来瀛州岛,就是为了做一回运输大队长?好在,这一决定也算合理,祖逖总督瀛州一年,并领军瀛东营,声望已然足够,众人倒也不会提出质疑,但会后,祖逖却是寻了过来。
“主公,一年时间,我瀛东营已对瀛州岛各地有了较为详细的探查,这是属下凭之所做的军事策划,还请主公定夺。”拿出一份厚厚的军事方案,祖逖说道。不知不觉间,他已将对纪泽的称呼,由子兴老弟换成了主公,也算默契敲定了君臣名分。
“呵呵,士稚兄的方案我是一定要看的,不过仅是看看而已,最多提出些许请教,士稚兄尽可放手去做,若要商议,便多与庞俊、钱凤等人细谈。毕竟我在此也呆不上几日,具体攻略自然由你视情况随时调整。”迎上祖逖的疑惑眼神,纪泽淡淡笑道,“我将仅在瀛东转上三五天,随后便将继续南下,年底左右当可返回,当然,第二安海军团的五千水军,我要带走。”
瀛州土著并无水军,海上运兵有地方辅兵足以保障安全,安海水军在此战中并无显著意义,祖逖自无意见。他想了想,不无试探道:“主公这是?”
“某此番意在南洋,那里听说乱得很,我必须亲自去看,总不能无休止乱下去。”纪泽目光闪烁,继而笑道,“呵呵,不能所有的仗都由我亲自统领,士稚兄满腹韬略,如今手下有着四万雄师,九成的精锐战兵,且民夫也可酌情抽调,对付四十多万连国家都未形成的蛮夷百姓,各个击破,当无问题吧?”
祖逖没再多问纪泽的行程,某种意义上讲,那是绝密。他郑重一礼,慨然承诺道:“主公信任,逖敢不效死。年底之前,若不能全取瀛州,并令其稳定,逖愿提头来见...”
接下来,纪泽果然罕有关注征战,除了检阅几次军伍,将大部时间都放在了瀛东郡的民政。藤山铁矿,华兴农场,县城乡镇,以及正在展开的私有化安置,他都有所巡视,有着乐琉二郡的成功经验,又在准军管下以农业为主,瀛东的工作纵有纰漏,却不会走形。
四日后,祖逖调动略经休整的大军,开始了瀛州征伐。一改柿子捡软捏的血旗传统,他将第一目标选定为蛮夷势力最大,人口二十多万的瀛南平原,取的是一个攻其无备,破其主力的战略。同一日,纪泽离岛南下,一场本就实力悬殊的征服,再有祖逖这等历史名将指挥,他这甩手掌柜走得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