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元年,十月二十,巳时,晴,吕宋岛。
北方霜冻之际,南洋的吕宋岛正是气温怡人的好时节。远远的,一支庞大的舰队渐渐从北方的海天之间显出身形,似慢实快的逼近这片犹处蛮荒的南洋大岛,伴随的,是风中猎猎的面面血旗。
“夫君,夫君,快点,再快点嘛。”狂鲨旗舰,二层卧舱,顾敏手撑窗台,倾身远望,秀发分垂,愈显妩媚的娇颜上不乏潮红,莺声催促中满是兴奋,“前面应该就是吕宋岛了吧,你别再赖床啦!我想上岛去看看,这就去嘛,立刻!天天憋在船上,都快将我给憋疯了!”
睡榻之上,纪某人暗暗咽了把口水,压下脑海中莫名窜起的邪火,将狼一般的目光从她的惹火身姿上收回,一边跳下床穿鞋整衣,一边不无抱怨道:“好了,登陆,马上登陆,这就起来啦。瞧瞧你这夫人当的,光催着为夫起床,也不说帮着整整衣装。”
“哼,你这懒鬼,又非正装繁缛,自己随便整整便是,我是被你抢来的压寨夫人,可非什么心甘情愿的小媳妇,想要贤良淑德,那得看我心情。”顾敏回身做了个鬼脸,口中不依,却还是过来相帮纪某人。
惬意的直身展臂,纪泽任由顾敏帮他整装系带,暗唱封建主义好之余,目光透过舷窗,果见南方已是一片不见边际的海岸。近一年的民间航海,吕宋瀛州间的一应海岛几被探明,灯塔基站已不亚于瀛州至婵州间的设置密度,迷航几无可能。不消说,在千大军的随护下,他纪某人历时四日海程,已然携妻抵达了吕宋岛...
暖阳,碧海,和风,沙滩,椰树,还有略带咸湿的天然气息!近午十分,千大军已在航程中途择地抛锚登陆,欢声笑语中,长途浮海的他们,浑然沉浸于新鲜的异域风景。有着新婚燕尔的三夫人相伴,纪某人前世今生也是首次来到吕宋岛,同样兴致颇高,唯一遗憾的,却是狼目四顾间,少了众多的比基尼。
这里地处吕宋岛北,多丘林高地,并无热带雨林。登高长眺,远山影重,近树婆娑。蓦地,顾敏好奇道:“咿?夫君,此地地势平坦,那边还有河流,当是一块不错的栖息之地,怎的不见有所人烟?”
纪泽心中一动,从亲卫手中取过千里镜仔细端详,寻找半天,镜筒最终定格在西南方的一处矮丘。俄而,他放下千里镜,手指那个方向,饶有兴趣道:“那边林木间好似有些围栅,紧挨你所说河流不远,没准是个土人村庄。也就几里地,敏儿若有兴致,咱们便去看看?左右明日才能抵达吕宋港,倒也不怕耽搁些时间。”
顾敏不假思索的点头,在一曲亲卫的围护下,二人旋即行往那处矮丘。不一刻,途中已然出现草路,两侧甚还有着看似耕地的简约田垄,只是并无作物,难掩萧瑟,不知是入冬歇了庄稼,还是已然抛荒。但凭诸般迹象可以肯定,这里即便抛荒,也没甚年头。
走着看着,萧索依旧,纪泽渐渐有了一丝不好的感觉。果然,距离矮丘一里之时,有先头探路的亲卫面色古怪的赶了回来,向纪泽禀道:“主上,前方的确是个村庄,但里面没人。”
纪泽眼皮一跳,不知怎的,脑中霎时闪过昔年率领一众溃兵,与梅家村人方离虎啸丘不久,路遇的那桩屠村惨景。示意那名亲卫探哨跟到一边,避开顾敏,纪泽沉声低语道:“那村庄是被洗劫过吗?有遗骸没有?”
“主上,那村内确有打斗烧焦痕迹,估时间当不下半年,但并无尸体。”那探哨手摸后脑勺,不无疑惑道,“只是,村中有着些许较新的足迹,还有,几处木舍明显少有灰尘,像是最近有人活动其间。”
纪泽暗松口气,旋即不禁讪然,心底好易通自我鄙夷,被迫放弃既有聚居地的土人,其境遇又能比屠村好到哪呢?而这个土人村庄的废弃,只需算算所卡的时点,不消说便知是源于外来者的捕奴劫掠,可笑他自己身为一切外来祸害的始作俑者,刚才竟还真心实意的替这个村庄的土人担心,简直就是典型的猫哭耗子嘛。
权当参观新石器时代某某人种的文明遗址,纪泽在亲卫排查完村庄之后,便携顾敏入村一游。这个聚落是用木栅与草藤简陋围成的藩篱,其内多为窝棚,看规模原本能有个四五百人上下,大半窝棚已经倒塌,其中还有部分更是焦土余烬,倒是聚落居中尚有几间大木屋,非但宽敞许多,外观也显得新上许多。
推开最大的一间木屋,借着四漏的天光,可见其内有着些许还算完好的盆罐陶器、木质家设以及石质工具。木屋对门的正墙居中,有一类似条桌的高案,看架势本该是供奉着什么,眼下则是空空如也。
一阵左顾右盼,顾敏手指屋角,一脸惊奇道:“夫君,快看,那片跟木棍捆在一起的石头,颇似一个斧头呢。嘻嘻,该不会土人真就用它来砍树吧?”
“那可不?这就是石斧,之前在琉球土人与夷州土人那里,我等都有见过。这些土人没有冶金技术,只能处于使用石器工具的阶段。其实,我炎黄祖先在夏朝之前,一样也用这些玩意,只那已是数千多年前的事情了。”面对娇妻求知,纪某人立马化身历史讲师,口若悬河道,“必须说,这就是文明差距,而我华兴府,就是要来传播文明...”
“卧槽!”蓦地,正在大言炎炎的纪泽突生警兆,眼角余光也在瞬间捕捉到木屋侧窗斜对矮丘方向的数十丈之距,树丛间霎时闪起的一道耀光,他怪叫一声,已然侧向跨步挡向顾敏身前,不及拔刀之下,他却是悍然伸出了他的右手,形如鹰爪,居然被迫打算空手接箭。而也是这时,紧随耀光之后的嗖声锐啸方才传入屋中。
“叮!”电光火石间,木屋内金铁交鸣,火星迸溅,却是一柄宝剑抢在纪泽龙爪手之前,先一步将箭矢击飞。持剑者正是纪泽的头号保镖向栋,纪泽反应快,他显然反应更快。
下一刻,一支制式羽箭啪嗒落地,而向栋也已持剑出现在纪泽身前,口中更是断喝出声:“有刺客!快抓刺客!前方矮丘林中!”
继向栋之后,木屋内既有的数名亲卫,以及闻声冲入木屋的一票亲卫,连忙将纪泽与顾敏团团围护于正中。村中也响起了声声呼喝,那些有所失职的亲卫们已然红着眼杀向了矮丘。只是,矮丘树丛内仅是黑影一闪,便再无动静,显然偷袭者仅是个别箭手,且是极其熟悉地形之人。
“明堂,你去帮一下亲卫们吧。这该是一次偶然的土人袭击,争取抓个活口,若能顺藤摸瓜,获悉其聚居地最好。”不愧是被刺杀老了的货,纪泽很快恢复镇定,他瞟了眼落地的那根铁头羽箭,沉声吩咐向栋道。
应诺一声,向栋飘然离去。木屋中,纪泽忽觉肩膀一紧,一个略略颤抖却又颇显火热的身体蓦然贴了上来。他忙转头看去,正是顾敏,惊吓后微显苍白的脸色,偏生挂着满足的笑意,剪水明眸中更是满满的迷离,只听她轻声呢喃道:“夫君,人家很喜欢这种感觉呢。”
纪某人很想坦白说,自个方才是感到了箭手瞄准的目标是自己,斜跨出的那一步与其说为了替她挡箭,其实更多为的是自身避箭。当然,他没那么傻,轻拍其手,纪泽迎上那双含情脉脉的秀目,昂然吹嘘道:“嘿,既然做了咱家压寨夫人,咱这山大王自然要罩着你嘛!”
“山大王?”顾敏眨眨眼,蓦然撅起樱唇,不无抱怨道,“唉,咱们偶然抵达此地,对方绝非故意寻仇,又如此熟悉此地,多半是痛恨汉人的本地土著。只怕你这山大王带动出的华兴府民,在这干的不是传播文明,而是传播罪恶吧。”
呃!纪某人老脸一红,他何尝猜不出其间原委,正尴尬间,新任亲卫军侯秦厦快步跑来,手捧几个水果,单膝跪地,愧声道:“卑下护卫不力,任凭主上发落。”
“回头带着失职军卒,自己寻军法官领鞭子去!”纪泽不耐的摆手道,“说正事,刺客何在?有什么别的发现?”
“谢主上宽仁!适才我等在前方林间共计发现两名土人,为留活口,不曾射杀,向侍卫正潜伏尾随,另有一屯亲卫远远堕后。”秦厦示意手中水果,颇为笃定道,“还有,我等在树丛中发现一堆新鲜水果,皆属左近品种,当是那两名土人刚刚采集而得。或者说,那两名土人本是回到这个废弃村庄,并在左近采集果粮,恰逢我等出现,遂随机行刺...”
一个时辰之后,潜伏尾随土著箭手的向栋赶回村庄,给纪泽带来一个消息。方才行刺的两名本地土著,逃入了南方十五里外的一片岭中,那里有个简陋但隐蔽的土人山寨,周边岗哨颇为警惕,看其规模,当住有三四千土人。
纪大府主遭遇冷箭,那是不可能轻易放过的,既然发现了偷袭者的窝藏之地,又有大军在侧,没有不去找回场子的道理。于是,留下顾敏与两千军兵驻守海岸船只,纪泽亲率五千血旗军出发,一个半时辰之后,大军便已雄赳赳的抵达了那个山寨之外。至于土人在沿途的所谓警惕岗哨,面对武装到牙齿的血旗战兵,只能是形同虚设。
“主公,那些栅墙原木上还有败叶诶,这个山寨当是新建不久,想来是左近那些小部落不堪今年的捕奴袭扰,重新聚集而成的联合山寨。”山寨岭下,血旗猎猎,升任第二安海军团主将的陶飚放下千里镜,手指寨墙上歪瓜裂枣的近千土兵,不无踌躇道,“主公,土人既然跑到那么远的废弃村庄采集果子,当是缺粮,寨内定然无甚油水,我等是要将他们悉数罚为奴隶吗?”
“混账!我等乃正规血旗军,仁义之师,行事当顾及华兴府形象,焉能因为一名小小刺客,便牵连数千人受罚,行那暴虐之举?”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纪泽怒声叱道,“某家今日此来,追寻刺客仅是由头,更多却是为了与他们沟通了解,以增进和平交流。”
您啥时对土著这般和平交流了?陶飚偷偷撇撇嘴,闷声问道:“既如此,遣一通译上去搭话吗?”
“也好,咱们礼仪之邦,先礼后兵嘛。”纪泽点头,无可无不可道。
不一刻,由几名亲卫持盾护卫,一名吕宋土著出身的随军通译排众而出,抵近山寨一箭之地,用土语扬声叫道:“上面的听了,这里乃是华兴府主当面,适才尔等有人竟敢冷箭偷袭我家华兴府主,速叫尔等头领出来答话。”
“嗖!”一根劲矢从寨墙门楼上射出,却是过了一箭之地,虽被亲卫用盾牌挡住,脆响倒也回音不觉。继而,一声土语咆哮响起:“你这吃里扒外的怂货,滚回去告诉那些可恶的汉人,战便战,我巴冈山寨可不怕他们!哼,我等都被他们逼着躲到这里了,他们竟还不肯罢手吗?”
“卧槽,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啊!”血旗之下,另有通译将寨内回话译出,陶飚顿时怒道,但眼底却是闪过一丝不忍。
“前后两次,二话不说就给一冷箭,仇深似海啊。嘿,你以为这么就开始沟通,别个会跟咱们好生说话吗?”纪泽不无揶揄道,“跟蛮夷交流,必须先将他们从狼打成狗才行。我等得先叫他们明白,他们的山寨对付那些捕奴队可行,想要阻挡我血旗大军,却纯属虚妄!”
“大哥言之有理,这帮家伙胆敢偷袭大哥,吓着嫂子,定要给他们些厉害瞧瞧,也给嫂子出口气。”已然升任近卫军团主将的纪铁,搓着手叫道,“大哥,干脆让俺带些兄弟,先将这个寨子直接夺了,再将里面的家伙统统押来,让他们好生听大哥你说话!”
“得,你那嫂子以前也没少跑江湖,可吓不到哪里去,就不用你替她出气了,没得平白折损了自家亲卫兄弟。”白了好战的纪铁一眼,纪泽转向陶飚道,“你看对方山寨,哼,这帮南洋猴子也真够懒的,光伐些木头树起,再采些藤条绑绑就当寨墙,连些土石都没,岂非明摆着等人来烧吗?你调些强弩,装上神火油包,将他们的寨墙都先给焚了,注意最好莫要伤人,对了,寨门别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