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顿饭,众人吃得都不安心。
裴元绍原本一顿能吃三大海碗饭的,这一顿连半碗都没吃完,这就可见一斑。
毕竟旁边坐着的可是并州的老大,有生杀予夺之权,就是并州的土皇帝。
而且之前训斥主公,看起来是来找麻烦的,众人如何安心?
倒是张懿吃得很香,一碗半的饭下了肚,最后连碗沿上的米粒都舔干净了。
刘翼这一幕倒是心生好感,看起来,张懿之前在粥铺的行事不是装的,而是真的节俭朴素。
想想看,这个年代,还有哪个高官、名士会做舔碗这种事情,在他们心里那是丢人。
饭后。
刘翼的书房,其实就是处理公务的地方。
只有两人,张懿坐,刘翼站。
刘翼心里清楚,这是要谈正事了。
张懿的目光突然变得深邃,带着深深的担忧:“并州的现状,我不说你也清楚,大汉十三州,并州和凉州是最糟的了,并州尤甚凉州。领土大部分沦陷,匈奴、鲜卑、羌人、乌桓环伺,百姓流离失所,路有饿死骨。”
刘翼想说什么,却被张懿挥手打断。
“我知道你想问,朝廷为什么不管。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你还是不要多想了。我要告诉你的是,只能靠我们自己。”
张懿突然笑了笑:“刘翼啊,猜猜我今年多大年纪了?”
刘翼看着苍老的张懿,精神虽然不错,但是皮肤黝黑褶皱,看起来格外苍老,怕是早就过了六十岁了。
“大人应该六十了吧,但依旧春秋鼎盛。”
刘翼已经说得很委婉了,张懿看上去何止六十?
张懿大笑:“不用捡好听的说,实话告诉你,我今年刚刚五十出头。”
五十?哈?
刘翼惊呆了,张懿这幅模样,只有五十?
想那些世家的人,即使六十岁,看起来也比张懿年轻。保养得好一些,五十岁依旧风度翩翩。
再看看张懿,就是老农模样。
张懿露出早知如此的神情:“是啊,从前我也是气质不凡、风度翩翩。可是接任并州刺史刚刚两年,就成了这幅摸样。为什么?操心啊!”
“想我张懿读圣贤书,立志为天下百姓做一些事。说句狂妄的话,不敢自比先贤匡扶社稷,但是治理一州之地不在话下。可是这并州的情况,我真是有心无力啊。如此境况,非管仲、乐毅不能扛也。”
刘翼敬佩之心油然而生。
这张懿,绝对是一个好官。
两年时间就从风度翩翩变成老农模样,可见他为并州耗费了多少心血,说是一夜白头也不为过。
并州崩坏至此,确实怪不得张懿。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没错,如今的并州,已经不是一般人可以拯救的,非管仲、乐毅之才不可。
只是,他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呢?
张懿神情一变,看着刘翼说到:“我在雁门走访三天,所见所闻令我惊讶。我本以为你会是一个少年得志、张狂无比的人。谁知,你的心智完全不逊于我,不骄不躁、遇事不惊。更重要的是,你有大才,能治理政务,更能打胜仗,乃是天赐于我,天赐并州百姓。”
原来,张懿之前指责刘翼,并不是真的要对付他,只是考验刘翼的心性。
可是,这夸奖是不是太过了。天赐,刘翼可不敢当。
“刺史大人,我今年才十六岁,还是无知少年。”
刘翼说道。
“甘罗十二岁为相,你已经十六岁了。”
张懿胸有成竹地看着刘翼。
刘翼:“甘罗何等家世,秦左丞相甘茂之孙,相国吕不韦之徒,家世斐然。可我,不过一边塞小民,连爹娘叫什么都不知道。”
张懿:“但是你有一颗为国为民之心,只凭此心,胜过甘罗无数。”
刘翼还想多说,却被张懿拦住:“刘翼,为了并州,为了数百万百姓。你难道忍心看一个老者继续苍老下去,衰亡在即?”
刘翼面无表情,这张懿倒真的是个好官,一心为了百姓出力,就连刘翼都不忍心拒绝。
可是刘翼从后世重生,怎么甘心当别人的附庸?
“我不强求你,你若有一天要离去,我绝不阻拦!”
张懿似乎知道刘翼所想,补充道。
这也就是汉代的风格,部下看不上主公,说走就走,很正常。若是放到明清,你敢走,直接杀你全家。
战国更是如此,就算我是在这个国家出生,但只要看不上这个国家的君主,照样可以投奔别国,施展才能。
听到张懿这么说,刘翼还能怎么拒绝,深深作揖:“愿为刺史大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当然,只是你和我的理念相同时!若不同道,立刻分道扬镳。
刘翼心中补充道。
“好!太好了!并州有救,百姓有救。”
张懿大喜,立刻接受了刘翼的投效。从今天起,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两人都坐了下来。
刘翼问道:“大人,吕布悍勇,为何不选择他?”
此刻已经是自己人了,刘翼放得很开。
张懿笑了笑:“勇则勇矣,有勇无谋,不堪大用!”
说到底,文人还是看不起武人,视作匹夫。
若非刘翼将广武县城经营得井井有条,张懿肯定也看不上刘翼。
“张杨呢?”刘翼再问。
张懿冷笑:“此人勇不足上阵,文不能治政。倒是有一肚子的阴谋诡计,只怪我当初看走了眼,才招揽为从事。他以为雁门发生的那些事,我都不知道吗?一路招摇撞骗,抢取功劳,若不是已经在百姓中成事,我必杀之!”
刘翼明了,别看张懿坐镇州府,但是并州所有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还是那句话,能成为封疆大吏的,哪有简单的人物?
只是张杨回师途中,敲锣打鼓,在百姓当中宣传出了声势。张懿考虑到民心,一时不好动手。
“不过你放心,该是谁的功劳就是谁的。过两天,你就会知道了。”
张懿这话是在安慰刘翼,不会亏待他的。
“那吕布......”
刘翼问道。
刘翼很厚道,此刻也不忘记吕布。
“那个匹夫,虽然有些功劳,但是前番失了西河郡,因此功过相抵,不用再说了!”
张懿冷声道。
总觉得,张懿何止是看不起吕布,甚至是鄙视。
这可不好,刘翼得到好处,吕布一无所得,容易产生误会。
刘翼还想为吕布说话,可惜张懿已经不听了。
他是个好官,可是也有自己的局限性。
这个年代,士族就是看不起武人,刘翼也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