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被称作表里山河,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为此,大明王朝在布置对北方游牧民族的防御的时候,特意加强了山西的兵力配置,叠次设立了大同,山西,两大军镇,依靠内外长城进行防御作战。
其中山西镇的驻地偏关,紧邻黄河一带,既可以作为大同镇的后援,又可以随时向西渡过黄河,支援临近的榆林镇,可以说是北方防线的中心枢纽,地理极为重要!
明初的时候,国力凋敝,各大边镇无法自给自足,因此不得不通过朝廷的调配来解决粮食问题。
不得不说,虽然明太祖朱元璋囿于眼界限制,很多制度都无法长久实行,但这其中也有不少的神来之笔。
为了解决军镇军粮问题而诞生的开中法就是其中之一。
太祖朱元璋规定,民间商人想要经营赚钱的食盐贸易就必须要有食盐产销凭证——盐引才行。而想要获得盐引,在明初就只有一个办法——运送对应数额的粮食到大同和太原等边关军镇。
这一办法就被称为开中法。
商人们为了获取盐业贸易的利润,自然就会想尽办法压缩粮食运输的成本以确保边关军镇的粮食配给。
在这一过程中,有的商人们发现,与其千里迢迢的从江南运送粮食来山西,倒不如雇人就近在山西当地开荒垦殖。
这就是明代所谓的“商屯”。
这些经营商屯的商人就是最早的一批晋商。
如果这一制度可以长久的运行下去,倒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是很可惜,朱慈烺的祖宗们喜欢挖自己家墙角的毛病又犯了。自成祖朱棣开始,皇室就将盐引作为一种硬通货,公然换取银两来满足自己的需求。商人们又不傻,既然盐引可以通过其他方式搞到,又何必辛辛苦苦地搞什么屯垦呢?这就导致了开中法日益朽坏,明代的边镇自中期就开始无法保证粮食的稳定供应。
虽然开中法没有了盈利的空间,但是在山西开设商屯的晋商们已经投入了大量的先期资本。
既然朝廷不愿花钱买粮,盐引的利润又不够折合粮价,这些已经在山西经营日久的晋商们自然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草原上。也就是从这一时期开始,明蒙之间的走私贸易开始日益猖獗。
后世所谓的蝗商八大家就是这场走私浪潮中的佼佼者。
他们从一开始的偷偷出关,到后来贿赂长城各口的火头军,低级军官,再到后来以贡献的名义争取当地巡抚,总兵们的支持,公然以大车贩卖粮草,铁器,茶叶到草原上。
到了万历年间,山西晋商世家出身的张四维执掌内阁,晋商的势力达到了顶点,一时之间几乎可与东南势家相抗衡。
这些商家在获取了惊人的资本,腐蚀了边镇军官之后,为了自保,开始以保护商队的名义,组建各家的私人武装。各家的大院建的易守难攻,犹如堡垒一般。到了后期,就连大同宣府两地的总兵官都不得不对这些晋商假以颜色。
那一晚王府的商宴之后,刘墨翰刻意晚走了半步,向朱慈烺表示晋商的事情必须要给予重视,绝不是一个山西巡抚就能够处理的。
朱慈烺疑问道:“书白,你这么说,孤就不明白了,这晋商再厉害,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商人,蔡懋德一省巡抚,难道还料理不了几个商人?”
在朱慈烺看来,明末的商人除了东南势家之外,其他的皆不足观。
这几家晋商也不过就是胆子大了一点,趁着国朝纲纪不振,搞一些非法买卖,只要一纸命令下去,八大家自然烟消云散。
刘墨翰心知,朝中晋党的势力可不比东林逊色,自己今天若是主动挑破晋商背后的东西,就等于破坏了朝堂之上“大家一起瞒皇帝”的潜规则。如果朱慈烺抱着不扩大的打算,只打苍蝇,不拍老虎,那回头自己可就危险了。但是刘墨翰自诩有胸怀天下之志,然而今年已经三十多岁,却还是一个空头的举人,他已经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在他看来,朱慈烺就是一个最为合适的明主,他的抱负志向也只有朱慈烺才能实现。
现在,他需要向朱慈烺证明,自己绝非只有谋事之能,更有干事之才,至于此事之后晋党会不会反击,他已经顾不得了。
他紧锁眉头,对朱慈烺说道:“殿下,此事还要从头说起。”
朱慈烺从来不是听不进话的人,见刘墨翰说的郑重,他也不禁肃然起来,点头说道:“书白且为孤细细道来。”
刘墨翰将他所知的晋商来历以及勾结边镇等事,一一和盘托出。
刘墨翰尤其强调,山西巡抚蔡懋德虽是正人君子,但其手下标营均是山西土著,父子相袭为朝廷当差效力,其中保不齐就有晋商的人。若是让他们去逮捕搜拿晋商八大家,只怕这八大家会一早就得到消息,逃到口外。
不仅如此,此辈世代从商,熟悉北边的边防地理,若是一击不中,让此辈逃归东虏,恐为大患。
不得不说,刘墨翰虽然知道晋商走私一事,但对这八大家的节操还高估了。他竟没有想到,这八大家早就将大明的军事情报卖了个好价钱。
朱慈烺前世的本业是金融和推销,对明史的了解只能算是票友的水平。对于蝗商八大家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了解。现在一听刘墨翰所言,不禁大惊失色,以手扶额,惊道:“书白,若不是有你这番谏言,孤险些坏了大事!陈宝,陈宝!”
朱慈烺大声地喊着。
一直在殿外候着的陈宝一听朱慈烺的喊声,赶忙小跑进来:
“殿下,臣在!”
“刚刚孤吩咐过得,派去命令山西巡抚蔡懋德捕拿逆商的使者,你可安排出去了?”
陈宝知道朱慈烺的性格一贯雷厉风行,交代下去的事情,立时就要办理,此时一听朱慈烺问起,先是一怔,然后答道:“殿下交代的事情,臣当时就去办了。只是现在外面正在下雨,又是天黑,城门都关了,使者只能等明早才能出城。”
朱慈烺长呼一口气,说道:“还好,还好,孤急的都糊涂了,竟忘记了入夜之后城门不开的规矩。”
废话,朱慈烺能不急吗,如果刘墨翰说的属实的话,一旦打草惊蛇,就按照现在山西官场被渗透的程度,恐怕只能眼睁睁看着逆商们携款翻墙了。
到时候丢的可不只是八大家的脑袋,更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书白,既然山西军镇已经靠不住了,依你之见,该当若何?”
刘墨翰双手抱拳,正色说道:“殿下如不弃,书白愿为殿下走一趟山西!”
虽然朱慈烺和刘墨翰的接触时间还不长,但自从朱仙镇军议以来,刘墨翰的几次建议都很中肯。而且通过这段时间的交流,朱慈烺发现刘墨翰绝非一个只会四书五经的腐儒,是有真才实学的。
然而此事事设边镇,事体重大,朱慈烺也不敢过于轻忽,神色之间有些游移不定。
“殿下,书白愿立下军令状,若是拿不到逆商的人头,愿以自己人头来换!”
朱慈烺一听这话,抬头看着刘墨翰,正色说道:“书白,军中无戏言!”
刘墨翰直视着朱慈烺:“请殿下下令!”
朱慈烺起身道:“好!陈宝,为孤起草命令。密令刘墨翰为太子钦差,专职办理逆商一案,晋省文武官员皆听起调度,不得推诿,违者可先斩后奏!抽调虎大威麾下五百名精锐骑兵,随刘墨翰听用。”
刘墨翰听言,赶忙摇头说道:“殿下不可,五百人太过招摇了,书白只要两百名得力的军士即可。”
“书白,这些逆商可都是有武力的,两百人确实可够?”
刘墨翰说道:“夕者,班定远斩杀匈奴使节,威服西域,也不过用了三十六人,臣有两百人足够了。”
朱慈烺不是婆婆妈妈的性格,既然决定任用刘墨翰,就没有不相信他的道理,扭头对陈宝说:“就按书白说的去做。”
“是!”
第二天一早,下了一夜大雨的开封城终于放晴。
刘墨翰为防止开封城中有逆商的眼线,提前告知情报,没有多做拖延,到虎大威营中亲自选了两百名得力的陕北精骑,直接奔山西而去。
从开封到太原,近千里距离,众人饶是一人数马,仍用了七天时间才到达太原城下。
太原城的士兵验过刘墨翰的堪合令牌,让军士们在城东军营安顿下来。刘墨翰以事涉紧急唯有,要求军士立刻带他拜见山西巡抚蔡懋德。
刘墨翰求见蔡懋德的时候,这个一向笃信佛教的官员正在和五台山广仁寺的大和尚探讨经义。
虽然被刘墨翰打扰让蔡懋德有些不快,但对方既然声称有太子殿下的军令,他自然也不好推拒。
“学生刘墨翰,字书白,在东宫帐下听用,现有紧急军务在身,叨扰制台,还请恕罪。”
蔡德懋没好气地说:“太子殿下既有军令下达,本官自然没有拖延的道理。先生尽管直说便是。”
刘墨翰却没有直说来意,而是先出示太子的令牌,说道:“抚台大人,殿下有令,让臣为特使,负责召集山西商人,共议募捐纳银之事。其中,王登库,范永斗等商人素有公忠体国之名,不知制台大人可否协助学生,负责召集这八家晋商?”
蔡懋德是苏州人,崇祯十四年的冬天才到山西巡抚任上,对于晋商八大家的根底并不十分清楚。现在冷不丁来一个人,让他召集晋商八家,他还有些无所适从。
“这个,这个嘛,本官自然是要尽力办理,只是本官到任时日尚早,对你说的这几家晋商了解不深。可否给本官三日时间,让本官遣人办理?”
刘墨翰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既然敢跟朱慈烺立军令状,自然是下过功夫的。
他深知,这八大家的祖籍虽然是山西人,但因为从事走私贸易,各家早就举家迁入张家口。各家的银钱不用说,十有八九肯定也在张家口贮藏。
所以刘墨翰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在太原召集到这八大家。
对于他来说,时间就是一切,谁也不能保证,开封城里会不会有人走漏风声。与其等这八大家从张家口慢吞吞地来到太原,迁延时日,不如直奔虎穴,到张家口召集逆商。
因此,刘墨翰现在需要的是从蔡懋德这里领到山西巡抚的手令,然后再以山西巡抚的名义去张家口办事。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答,太子殿下自夺营之变后就落了个抄家太岁的恶名。现在朱仙镇刚刚大捷,晋商们必然怀疑自己和闯贼贸易的证据会不会落到太子手里。如果自己这个时候打着太子殿下的旗号来到张家口,傻瓜都会想得到自己是来做抄家生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