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怀瑾从孤山走出,独自划船回白鹤山庄。晚风轻轻,吹皱一池秋水,带了透骨凉意。他在风中打了个呵欠,惹得小船颤动,满目光影变幻,他才发现西湖是如此辽阔,竟令他有种任意遨游的感觉。
风中飘来浓浓的脂粉香,楚怀瑾知道那是远处小瀛洲上的舞榭歌台传来的,他在那里也有一处产业,叫做明月楼。小瀛洲四面环水,与外界隔绝,是罪恶的温床,也是纨绔子弟**的地方,舞榭歌楼下水贼地痞殴斗厮杀,楼上纨绔子弟听歌赏舞,两方各不耽误,说来十分讽刺。
想起了明月楼,楚怀瑾不得不想起一个人,一个叫秦芜城的少年。那是他在人生最艰难时遇到的一个伙伴,与他出生入死,攻下无数地盘,每次凯旋而归时,或是逸兴勃发时,还有陷入迷茫时,两人都习惯到明月楼筹划未来。
在秦芜城出现之前,楚怀瑾其实已经绝望到快要认命了。独自一人背负着全家的寄托,每日目睹生死,无不摧残着他的意志,他时常有抛开一切做个普通人的念头。秦芜城出现,似一把剑从天而降,给了他继续抗争下去的勇气,秦芜城的谋略和胆识,也助他征服了整个折之江。
可惜就在他事业最为鼎盛的时期,失了这个他最为看重的兄弟。
原来秦芜城是官府派来的暗探。秦芜城的出现是精心安排好的,为的是取信于他,借他的力量平定折之江航道,然后收归官府管制。直到秦芜城将他骗到明月楼下的深巷,他看到埋伏好的官兵时,他才知道真相。
那是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他的身上插满了流矢,身前也挨了三刀,若不是秦芜城替他推开最致命的那一刀,他早就魂归冥府了。秦芜城告诉他,他是真心想与他做朋友的,可惜他的家人被官府控制,不得不出卖他。最后,秦芜城拼死替他夺了一条船,让他活着离开了小瀛洲。
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秦芜城,听潜伏在官府的兄弟说,秦芜城为了掩护他逃走杀尽了官兵,力竭而死,秦芜城的家人尽数暴死,被官府火化了。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他们不该在错误的时间相遇,若他们早点遇到,他可以与芜城一起为朝廷效力,不必落草为寇;若晚一点遇到,他一定已将这份事业转为合法经营,能与芜城谈笑花间。
思绪乱舞中小船已随风荡入荒野,望着满目枯黄的水草枯枝,楚怀瑾喟然长叹,“芜城,五年了,真希望你能看到这一天。”
西风萧萧,吹乱他的衣袖,吹红了他的眼眶。他知道逝去的人便如这流水,不可回转,只能强忍悲痛,握紧了手中的船桨,加快了归家的速度。
楚怀瑾回到白鹤山庄时已是深宵,山庄大门明明灭灭的灯笼下,赫然有一个魁梧的身影。楚怀瑾已许久没有亲自操桨了,回到门口是又累又困,恍惚间以为眼前人是哥舒玄烨,吓得打了个激灵,猛然清醒过来,才发觉那人是沈无瑕。
沈无瑕怀里抱着喝醉了的哥舒夜雪,本在犹豫是否要进去,见到楚怀瑾回来,似遇到了救星般眉开眼笑,说:“你回来了,她便交给你了。”
楚怀瑾怔怔地接过哥舒夜雪,嗅到她身上熏天的酒气,被狠狠呛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她怎会和你在一起?”
沈无瑕想也没想便答道:“她托我去给墨莲先生送信。”他说完便想起答应过哥舒夜雪不可将此事说出,又补充道:“她与墨莲先生的关系可不一般,你就没有怀疑过她吗?”
楚怀瑾反问道:“我为何要怀疑她?”
沈无瑕故作紧张地说:“像她这样的美人,怎会看得上你。你难道不怕她是别有用心?”
楚怀瑾淡淡一笑,答道:“若是别有用心,吃亏的也会是她吧。”
沈无瑕讨了个没趣,叹了口气,说:“真是和她蠢成了天造地设的一对。”
“谢谢沈兄的祝词。”楚怀瑾不咸不淡地对答着,低头望着她红透了的脸颊,心中泛起了一丝担忧。她总是这般不修边幅,若是遇到了坏人可怎么办?
“罢了罢了。既然话都说了,索性全告诉你,她之前去唐门是为了调查傀儡术,这是她答应墨莲先生的事,这次以后,她与墨莲先生恩怨两清,江湖再见亦是陌路,你无需再为此事多心。”
原来和玄衣教没有关系。楚怀瑾松了口气,说:“多谢沈兄。”
沈无瑕不自在地左顾右盼,装作随口一问:“她虽与墨莲再无瓜葛,但她与玄衣教的关系却是斩不断的,你可想好了如何应对?”
楚怀瑾皱眉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他想了许久,可始终没有合适的答案。
“你既决心与她在一起,总不能让她和家人长久分离。”沈无瑕说了一句,看出楚怀瑾眉宇间的阴郁,劝道:“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善,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我建议你有空多翻翻玄衣教的历史,了解一下哥舒玄烨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怀瑾想起沈无瑕曾被捉到龟兹总部,定是见过哥舒玄烨本人,问道:“沈兄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无瑕凝眉想了想,说:“他是个孤傲自大的混蛋,也是个自命不凡的蠢材。”
楚怀瑾听得一头雾水,结合江湖中令人闻风丧胆的传闻,和沈无瑕这轻佻的评语,完全无法在心中组成具体的形象。
沈无瑕见他满脸迷惑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说:“你只需记得他是你的老丈人便可,我相信很快你就会与他见面了。”
和哥舒玄烨见面?想到那样的场景,楚怀瑾便觉得自己站在了冰山之巅,不仅遍体生寒,而且稍有不慎就会失足坠落,实在是可怕。他匆匆将这个念头驱出脑海,却发觉眼前已没有了沈无瑕的影子。
他向来离群索居,从不关心别人的事,今夜与我说了这么多,是因为夜雪吧。楚怀瑾低头望着哥舒夜雪,见她在半梦半醒中喃喃说着什么,低头去听,原来是在喊自己的名字。
“傻瓜,谁让你和别人喝这么多酒。”他嗔怪地数落一句,抱着她敲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