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李岩,顾君恩说了殿上之事。
“两位盛情,小弟实在不知如何报答?”李岩极为感动,深深一躬。田见秀没有透露左懋第的底细已经很难得,而顾君恩不顾自身安危,出手相助,更是不易,起码左懋第性命无忧。
田见秀推辞道:“你是君子,我和顾先生也不是小人,只是连累了顾先生。”
李岩面有歉意,顾君恩拍了拍他肩膀,“不用多虑,张献忠和我有些交情,不至于有性命之忧,还是先救令弟,吕一飞此刻会例行巡视城门,机不可失。我们一走,就帮不上忙了。”又唤来一名侍卫,令他传薛小虎过来。
田见秀见顾君恩胸有成竹,稍微放下心来,听见薛小虎的名字,微微一震。
顾君恩看了田见秀一眼,目光似有深意,转而对李岩道:“吕一飞和薛小虎是同乡,据说还有些渊源,应该不会下毒手。”
李岩方才释然,虽然是救自己的弟弟,他也不愿意多害一条人命,不过他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心情激动,他没有细想,更没注意到,田见秀似乎笑得有些勉强。
“不知田将军和顾先生有什么事情吩咐属下?”薛小虎走了进来,满头大汗,好奇地看了看李岩。
“不着急。”顾君恩微笑着递了杯茶过去。
“多谢顾先生。”薛小虎连忙接过,一饮而尽。
顾君恩十分谨慎,并未透露李岩的身份,简单说了一点计划,又道:“你放心,我随后便会去找吕一飞要人,保你无事。”
“遵命。”薛小虎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却不多问。
李岩深知此举之危险,一个不慎便连累田见秀和顾君恩,是以薛小虎知道得越少越好,他索性一言不发,连声音也不让薛小虎听见,拱手作谢,带了薛小虎离开。
田见秀站立良久,忽道:“吕一飞心狠手辣,因为同乡,他就会轻易放过薛小虎?”
顾君恩苦笑道:“李岩心地纯良,如果和他说实话,他绝不会同意的。”
田见秀叹道:“只是害了薛小虎性命,这孩子为我做了不少事,着实有些可惜。”
顾君恩缓缓道:“如今天下大乱,我看崇祯隐然有英主风范,李岩很受他信任,咱们总得留条后路。”
“一个薛小虎算得了什么,再说他的命是将军救的,收回去也无可厚非。”顾君恩似乎为了说服自己,特意补充一句。
“恐怕不完全如此吧?”田见秀盯着顾君恩,好像看到他心灵深处,“吕一飞刚才对你不利,你想报复?”
顾君恩一惊,一向敦厚的田见秀并非如他所想那般愚钝,他避开田见秀的目光,“此举不单是个人恩怨,看来吕一飞盯上我了,如果让他知道,咱们暗中派薛小虎保护崇祯,你说会如何?”
田见秀默然无语,悠悠叹道:“这种乱世,想做个好人实在不容易。”也不知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顾君恩。
顾君恩笑道:“真羡慕李岩,不知是怎么活到今日的?”
田见秀不答,冷冷道:“可是你忘了一件事,吕一飞的大名无人不知,薛小虎明知落到吕一飞手上是死路一条,并没有拒绝。”
顾君恩强笑道:“也许他以为吕一飞会顾及同乡的情面,也许他以为我会救他。”
田见秀摇了摇头,“薛小虎或许有些孩子气,但绝不蠢。”
顾君恩怔在原地,再想追问,田见秀丢下一句话,“和薛小虎行动的几人我会带去河南。”便头也不回走出中军大帐。
天牢门口守卫森严,时不时看见一队队精神抖擞的士兵来回巡逻,李岩和薛小虎已换成李自成亲兵打扮,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凭借令牌,加上李岩对大顺了如指掌,看守并未怀疑,只道李自成想看看李侔的情况,放他们进了天牢。
天牢关押的均是重犯,是以犯人不多,显得更加阴森。
一名狱卒殷勤地带他们往李侔的牢房走去,一路上连狱卒都没见到几个,更不说吕一飞。
李岩远远看见李侔躺在地上,因为光线极为阴暗,只能看个轮廓,具体情形不得而知。
他抑制不住狂喜,忍不住加快脚步,忽然看见前面第三间牢房内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左懋第,端坐在地上,一脸平静。
李岩心脏狂跳,左懋第看了他一眼,目露喜色,似乎意识到什么,随即调开视线。
左懋第显然已经认出了自己,李岩知道他不愿给自己带来麻烦,又想起那日左懋第诀别时的眼神,不禁热血上涌。
想起李侔,他又有些迟疑,李侔是他的亲弟弟,也是他唯一的亲人,如果李侔出事,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短短的几步路他走得很慢、很沉重,眼看就要经过左懋第,李岩鬼使神差停了下来,低声喝道:“打开!”
那狱卒吃了一惊,正要喊叫,忽觉咽喉一紧,呼吸困难,待他满脸通红,李岩才略略松开。
“没有吕将军的亲信提人,谁也不能离开。”那人惊魂未定,不敢反抗,打开牢门。
李岩置之不理,押他进牢房,示意左懋第不要出声。
薛小虎也有些惊讶,他以为要救的是李侔,略一迟疑,迅速脱掉外衣与左懋第交换。
“得罪了!”李岩微表歉意,见薛小虎微微点头,伸手在他后脑一按。这也是之前顾君恩的吩咐,吕一飞追查起来薛小虎可一口咬定自己是被打晕的。
左懋第戴好大毡帽,朝晕倒的薛小虎拱拱手,随李岩走出牢门,那狱卒已经明白了他们的把戏,但受人胁迫,无可奈何。
李侔还躺在地上,对这一切毫无察觉。李岩依依不舍看了他一眼,胁持狱卒往外走。
虽然计划有变,好在左懋第与李侔的身材区别不大,也没有带人出去,看守只是扫了一眼,很快放行。
李岩一只手搭在狱卒的脖子上,那人强笑道:“这两位是圣上的亲卫,我去送送他们。”
那看守只当他要拍马匹,不以为意。
三人穿过巡逻的士兵,直到一个僻静角落里,李岩才放下心来。
“求求大爷,放了小人吧,小人什么都没看见。”那狱卒战战兢兢求饶。
按原计划应该杀了,免得让人知道薛小虎是同伙,李岩见他一脸可怜相,犹豫片刻,终是不忍心杀人,将他掐晕。
此时天色已有些昏暗,街道两边陆续亮起灯火,李岩望了望天牢方向,叹了口气,带着左懋第往外城奔去。
他担心吕一飞发现越狱派人搜查,不敢住客栈,找了间废弃的草屋暂时栖身,打算明天一早离开。
躺在草榻上,李岩翻来覆去,始终无法心定,终于决定去天牢碰碰运气。
本想偷偷溜出去,又担心左懋第醒了见不到自己,无端生出些变故,只好叫醒左懋第,“我再去趟天牢。”
左懋第大惊,一把拉住他,“李兄千万不要轻举妄动,有什么事先回去再说。”
几番挣扎不开,李岩一时想不到合适的借口,无奈说出了实情。
左懋第激动万分,拜倒在地,“大恩不言谢,以后左某这条命就交给李兄了。”
李岩连忙扶他起来,好说歹说,才说服左懋第留在此地等他。
远远看见天牢前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守卫大呼小叫,李岩暗叹一声,知道事发,正准备撤退,忽然发现吕一飞和薛小虎上了一辆马车。
他心里大奇,吕一飞就算不杀薛小虎,也不至于如此厚待他,施展轻功跃上房顶,远远跟着。
马车飞驰一阵,李岩看见前方一座府邸,上面写着“吕府”,心里一动,靠近观察一番,趁守卫走动的空隙跃进吕府。
他无法判断吕一飞的目的地,只好伏在房顶上等待时机。
远远看见吕一飞和薛小虎进了一间宅子,灯光亮了起来,李岩不敢有丝毫大意,一点点挪过去,借着两人说话声的掩护,在一丈开外悄悄跃下。
他听见吕一飞似乎极为生气,“我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看,你躲着我也就罢了,还帮田见秀和顾君恩对付我?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发现得早,你已中毒身亡了。”
没有人说话,李岩大惊,细思之下猛然想起了那杯茶,终于明白当时为什么觉得不对劲,以顾君恩的才智,又怎会让薛小虎有开口的机会,牵出自己和田见秀?
也不知道是顾君恩还是田见秀的主意,竟然如此狠毒,李岩有些愤怒,又想到他们两人此举是为了救李侔,一时五味杂陈。
还是吕一飞的声音惊醒了他,“算了,以后你就当我这个大哥死了吧!”
薛小虎的声音有些犹豫,带着些哽咽,“不是的,大哥,只是我一见到你,就想起了姐姐。在京城的第一天,我试过主动找你,可是无论我怎样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始终有根针。”
片刻沉默后,只听见吕一飞深深地叹息,“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害死了小柔?”
“没有,这事不怪你,都是那帮该死的畜生。”
吕一飞声音微微颤抖,“如果我没去考什么功名,小柔也不会被折磨至死,最后葬身火海,我连她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李岩从未听过如此痛苦的声音,他有些恍惚,这还是以前那个镇静自若、机敏过人的吕一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