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阳城东。

裴元一行人回到向家庄时，天已大亮。

向家大宅位于东城繁华的春晖街，占地超过千亩。

与西城主事那种纯粹黑暗皇帝不同，向家在明面上也有较为煊赫的身份，是东城大部分酒楼、茶馆的大东家，并非见不得光的地下老鼠。

门前的街道上，商贩、行人比比皆是，吆喝声不绝于耳，这感觉就仿佛是陡然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等一下。”

闻着绕鼻不绝的香味，裴元决定遵从自己的本心，快速跑到一家包子摊上，一口气买了五大笼灌汤包，拿回来与几个人一人一笼。

硕果仅存的三名血披风，神情呆滞，嘴巴微张，一时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办。

“吃哇。愣着做啥？”裴元嘴里咬着包子，含糊不清问道。

向雨绮淡淡地看了一眼裴元，朝后面微微点头，三名铁血大汉这才如壮士赴死般，声音悲壮，整齐划一：

“谢家主赏！”

他们几乎是闭着眼睛往嘴里塞进去，宛如这不是美味的包子而是毒药。

裴元一脸懵逼。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怎么搞得家里死人一样，我只是请他们吃了一笼包子……额，他们不会以为我在包子里下了毒，要灭口吧？傻吗我自己也在吃好不好！

过了好一会儿，三名血披风才反应过来，其中年纪较轻的一个，脸上刷的一下红了。

好尴尬好尴尬……另两个老油条也是急忙低下头，拼命对付包子。

向雨绮表情冷淡，但嘴角隐有笑意，也拿起一枚汤包咬了一口。

这些汤包都是小贩们抹黑起早，自家包的，皮薄肉嫩，一口咬下去，汤汁溢出，满口都是油腻腻的香味。

“嗯？”

向雨绮大约是没吃过类似的东西，顿时脸色一变，为了不至于汁水溅到脸上，急忙用力一吮。

“吸溜~吸溜~”

他故意的？！

好不容易对付掉一个汤包，向雨绮蹙眉一瞪，却发现裴元并没有如她所料般，准备看她笑话。

他的包子已经消灭了一大半，嘴巴塞得鼓鼓的，吧唧吧唧吃得极香。

至于其余三名，大概有注意到她的窘迫，但哪里敢抬头，一时间埋头苦吃不已。

向雨绮：“……”

这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的尴尬。

向雨绮迟疑了一下，嗅了嗅扑鼻肉香，最终没能忍住，缓缓地捏起第二个，小心翼翼地吃完。

然后第三个，第四个……

五个人堵在向家大门口吃汤包，顿时成了一副画。

由于血披风的特殊性，向家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此次出击，十去其九，几乎算是以半团灭的代价返回。

因此，几个起早，准备出门去街上游走一圈，按惯例去照看地盘、收押租金的向家年轻子弟，还以为这些刽子手们又干了票大的，正在以此庆祝。

“见、见过大小姐！”

“见过家主！”

需要出门，去做向家特殊‘早课’的汉子们，一队接着一队路过。

裴元包子早已吃完，但却发现向雨绮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居然就这么带他坐镇大门。

来往的向家人见到这两尊大佬主杵在门口，那是进门歪腰、出门低头，感觉一整天都垂头丧气的。

一站就是一上午，简直是两尊享受香火的门神。

裴元注意到，这些人对自己并不如何敬畏，倒是对向雨绮，似乎是骨子里的害怕。

“你发现了什么。”

向雨绮倚在门柱上，冷不丁问道。

额，你就是为了这个在这和我站岗？？

裴元嘴角抽搐，说道：“他们比较怕你。”

“……”

“我说的不对吗？？”

向雨绮转过身，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才缓缓说道：

“最早出去的两队人，分别是大长老和二长老麾下，见到你之后，他们各自有一人在拐角那里脱离队伍返回。”

“你是说他们去汇报我的事情了？说我，额，说我身体无恙，几乎看不出受伤？”

裴元琢磨着说道，

“也就是说，老大和老二，属于敌人。”

他虽然反应挺快，但心中暗暗吐槽。

鬼知道你花花肠子这么多，我还以为你真是喜欢站岗！

向雨绮不置可否，又说道：“三长老的人，没有反应，都是直接离开。”

“嗯，不错。”裴元并没有注意，但选择相信。

“除此之外，习武堂，刑堂两堂长老，他们的亲信特地来路过一次，向你问好。他们这时候本该在做早练。”

裴元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没错，冯河，岳晟桥，他们是两方都不想得罪。”

向雨绮再度看了他一眼，目光深邃。

裴元：“？？？”

你这眼神什么意思，你说那么多，不就是想让我给你捧哏吗？

“走吧。”

向雨绮不再多说。

……

……

经过一夜的战斗，裴元相信了一个道理。

不管是有多深隔阂的两个人，只要利益方向一致，并且经历过性命相托的战斗，那么其隔阂将以最快的速度消失。

他自己就是最好的例子。

明明昨天，自己刚刚复活，被几度猜忌，处处提防，到处都是怀疑。

可一夜过后，无论是向小葵还是向雨绮，对他的态度明显是大为转变，算是彻底认可他是“自己人”。

这从他终于可以上桌吃饭这一点，就可见一斑。

在裴元复活人生的第一次会晤聚餐上，三人就‘向西楼没死’这件事，进行了深刻的探讨。

其中，向小葵以见证人和向雨绮心腹的身份，从多个方面，反复提出、并自我证明了裴元的基本可信赖性。

是一个值得信赖的自己人。

而向雨绮，作为真正意义上的首脑人物，对此作出了肯定的答复。

好好一顿晚饭吃得叽叽喳喳，裴元倍感头疼。

饭后，向雨绮敲了敲桌子，示意裴元跟上。

在后院的水池旁，向雨绮注视着不断吹吐泡泡的鱼儿们，良久才道：“你想，你应该看出来了什么，所以，我觉得倒是可以和你开诚布公谈一谈。”

“我林玄只是个乡下孩子，没有什么好谈的。”

——裴元本来是想这么老老实实答的。

但想了想，若是真把眼前这位当傻子糊弄，那恐怕结果是自己被当成傻子来看待。

所以，他选择沉默。

沉默，便是默认。

我的确看出来了你的目的，但我并不想说。这便是裴元的意思。

向雨绮捋了捋发丝，说道：“你是足够聪明的人，我也愿意与你开诚布公。简单来说，我现在确实无法确认你究竟是谁。”

裴元挑了挑眉毛。

类似的话，或者猜测，向雨绮并非第一次在他面前表现出来。

那么意思就很明显了。

你是谁都可以，但不能是向西楼。

他沉吟了一下，缓缓道：“可以，在那之后，我叫裴元。”

“裴元？是个人名呢。我原以为，灵降的邪鬼会是魑魅魍魉一类的名字。”向雨绮淡淡道。

额，灵降？邪鬼？

裴元眼神一滞，旋即错开。

她好像又误会了什么……

莫非《邪鬼七问》是一门引强大邪灵附身的奇特法门？

八成是这样，否则难以解释她这个态度，她或许以为我便是她最终引来的邪灵。

这种情况下，裴元不觉得揭穿真相是什么好事，歪打歪着也不错。

“你达到什么程度了？”向雨绮问道。

“记忆圆满无碍，只是力量略有些受阻，无法完全突破天地意志。”裴元顺其语气，高生莫测又略带愁容地说道。

“记忆圆满传承……这么说来，你果然打算留在这方天地。”

“正是如此，不过，事成之后，我会与夏弦月离开，前往青州。”裴元半真半假说道。

所谓“事成”，当然是说让向雨绮彻底掌控向家势力之事。

这一是为了表明自己绝无争夺势力的野心，第二则是表示一下，自己背后并非没有一点底蕴，也算是借势。

“好。”

向雨绮点点头。

随后，两人久久不语，只有强风吹拂。

过了许久，向雨绮又问道：“其实，掌握了身体的全部记忆，又完美融合容身，那么你和他，也完全没有差别，不是吗。”

裴元顿了顿道：“唯心不一罢了。”

“是么……那么我们就确认了同盟罢。作为回报，我会尽快搜集奇花异草，助你重塑气海。”

向雨绮说道，难得地展露笑容，并且还笑得很贱。

“你需要对巩固受创气海有奇效的药材，呵呵，这方面我已经有了目标，北城宋家，这阵子应该会极为宽裕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