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海通负责李柷的起居安全,他口中的“那主儿”,不是李柷又能是谁?
李存勖眼角急剧地跳动了几下,沉声道:“谁不行了,你再说一遍?”
于海通被李存勖的语气吓了一跳,有些畏缩地说道:“就是前几日从山东道接回来的那位主子,昨夜突然昏迷,请了七八位医官瞧过,都看不出什么什么毛病儿。今日连太医署的赵医丞都请来了,只说是看着像中毒,却看不出是什么毒。这会儿出气儿多进气儿少,眼看着就不行了。小人不敢怠慢,赶紧来王府禀报,刚好赶上王爷和几位大人在议事???”
李存勖双眼冒火,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恶狠狠地说道:“昨夜昏迷,现在才来禀报,还敢说没怠慢?”边说边往外走,“你这颗狗头权且寄在你脖子上,那人若真没救了,你全家赔上都不够偿命!”
于海通虽是谍子房内房掌事,但营救李柷的事情极其机密,谍子房也只有大掌事和参与行动的数人知道内情,而于海通的职司是护卫安防,他其实不知道李柷的真实身份。只知道王府从外面接来一人,身份贵重,需得小心伺候,妥善保护。哪成想是个让自己“全家赔上都不够偿命”的祸害,于海通顿时欲哭无泪。
李存勖往外走了几步,突然停住,回头在人群中找到肖俞,以目示意,肖俞会意,只得向李克用告个罪,急急跟了出来。
李存勖简短地说了李柷的情形,肖俞也是大吃一惊。在济阴见了短短一面,他对这位少年天子其实印象很好,还有几分说不清的亲切。而更要命的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回来的小皇帝,若是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晋阳,一旦消息传出,李克用立刻就要成为千夫所指的天下公敌。朱全忠对小皇帝未尝没有杀心,还要顾忌天下物议,只能装模作样将小皇帝安置在济阴。到头来皇帝死在了李克用的地盘,这盆脏水谁洗的清?
李存勖见于海通还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顿时一阵烦躁,道:“你再去太医署,把太医令、医丞、医博士,带鼻子能喘气儿的全都给我叫到驿馆来,给你一刻钟,不得有误!”
于海通短短地发了个呆,似乎在咂摸“带鼻子能喘气儿的”拢共有多少人,李存勖一脚踢在他腰胯上,于海通踉跄着退了几步,连忙施礼离开。远远的有王府下人看到这一幕,不知道平日里稳如泰山的世子殿下这是发的哪门子邪火,都吓得躬身俯首,大气也不敢出。
李存勖与肖俞快马加鞭来到驿馆,只见谍子房的人手已如临大敌,将驿馆围了个水泄不通,李存勖暗骂了一句“马后炮顶个屁用”,急步进了驿馆。驿丞见世子殿下面色不豫,正要凑上来拍个马屁,刚走上近前就被世子殿下赏了一击耳光,赶忙捂着肿起半天高的脸跪在地上不住喊饶命。
李存勖自然没心思和驿丞费口舌,问明了李柷的住所,几乎是小跑着冲了过去。
到了李柷房中,见小皇帝果然昏睡在床,已经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眼圈四周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
李存勖粗通医道,忙握起李柷的手腕探摸脉息,只觉得脉象沉细,脉气鼓动无力,已经有了油尽灯枯的征兆。
肖俞叫过一名驿卒,问道:“这人来驿馆后,吃过什么,喝过什么,见过哪些人?”
驿卒苦着脸回答道:“于大人吩咐过,这位小爷的一日三餐都是谍子房的大师傅管着,用的是小灶,米面菜蔬也是谍子房送来,送来前还要试吃,饭菜里断断不敢下毒的。至于见人,这些日子驿馆里生人一律不许靠近,就供着这么一位爷,除了咱们这些下人,谁也没进过院子???”
李存勖打断了驿卒的回话,叫进来一名谍子,丢过去一枚令牌,道:“你去孟尝馆,将钱二娘、唐鲁言和沈毅叫到这里来,假说我有话问他们。等等,你倒了孟尝馆,先去找当值的掌房——不许声张——让掌房安排几名好手暗中跟着你,要是钱二娘她们稍有异动,即刻拿下。记住,只许拿下,不许击毙。懂了吗?”
那名谍子甚是伶俐,一面收起令牌,一面将李存勖的意思简捷地复述了一遍,见李存勖点头,便麻利地施了个礼,迅速离去。
肖俞望着那名谍子离去的背影,似乎自言自语又似乎说给李存勖听:“能是他们三人的纰漏吗?”
李存勖道:“非常之时,只能严谨些了。我也希望不是。”
肖俞心知李存勖已经很是克制了,只是让孟尝馆高手暗中盯着,免了真冤枉了好人让下属寒心。若是依着李克用的脾气,只怕会立时吩咐先将那三人锁拿下狱听候勘问。
没片刻,于海通带着太医院一班他认为“长鼻子能喘气儿”的医士匆匆赶来,肖俞草草一扫,竟是连十几岁的学徒都没放过。饶是情形紧迫,肖俞心里也有些哭笑不得,忙拦在门口,只让太医令带着几名看上去老成持重的医丞、医博士进来。
须发皆白的老太医令谢兴普颤巍巍向李存勖行了礼,也没多说废话,便坐到床边开始瞧病。先是仔细端详了片刻,翻了翻李柷的眼皮,浑身上下摸了个遍,又轻捻胡须闭目诊脉,看得李存勖心焦不已。
好容易诊完脉,谢兴普望向人群中的一名医丞,正是先前被于海通请来过一次的赵医丞。
赵医丞上前一步,道:“学生先前初步有个判断,应当是中了某种不知名的奇毒。”
谢兴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起身对李存勖道:“赵医丞所言不差,的确是中毒之象。而且,这毒绝非新近中下,而是在体内潜伏了数年,只是这一两日才爆发。至于所中何毒,老朽只能大致推测是一种能损耗心脉、淤阻经络的慢性毒药,似乎出与南疆‘钩吻’、‘牵机’之类的毒物药性接近,但又隐秘许多,在发作之前,与常人无异。一旦发作,则霸道异常。”
李存勖听谢兴普长篇大论说了一通,却似对这毒没有办法,半是气馁半是恼火地说:“谢医令既然知晓毒物大致来历,纵然不能尽数祛除,难道控制一下也做不到吗?”
谢兴普就事论事道:“毒药的调配,手法、火候因人而异,若是老朽配的药,自然敢说可解。但眼下这毒么,老朽只敢说尽力一试。还请殿下恕罪。”
李存勖眉峰一挑,当时就要发作,肖俞见谢兴普这位老夫子丝毫没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的觉悟,便上前圆场道:“殿下自然知道这毒性异常诡异,要不也不会劳动谢夫子。还请您老务必费心,先拟出个能解燃眉之急的方子。”
谢兴普虽然不认识肖俞,但见这年轻人说话中听,便点头道:“医者父母心,老朽自然不会藏拙。”
肖俞忙称谢不已,拉着李存勖出了房间,让一干老夫子围着李柷细细斟酌。
到了院中,李存勖吐了一口闷气,举首望天,似乎怒气仍未消散。
肖俞道:“谢夫子是出了名儿的迂腐端方,眼里只有病人,没有贵人,殿下应该是知道的。”
李存勖道:“人命关天,他倒一点儿都不急,还跟我在这儿讲道理,真真气煞人了。”
肖俞道:“您没听老夫子说医者父母心吗,自然会倾力诊治,只是咱们在一边妨碍着,老夫子施展不开吧。”
李存勖瞪眼道:“那他就不会先说几句吉人天相之类的宽一宽本世子的心?”
肖俞无奈道:“那万一失了手,不就是欺君之罪了?“忽然发觉“欺君”二字用的大大不妥,忙假咳几声遮掩过去,但李存勖显然听在了耳中,脸色不自然地看了肖俞一眼,又继续举首望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