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两人尴尬的时候,可巧钱二娘、沈毅、唐鲁言三人已经赶到了驿馆,打破了两人微妙的僵局。
方才已经由谢兴普口中得知李柷中的毒与这三人应该没有关系,但人既然已经来了,李存勖也就顺势详细问了问李柷在路上的起居情况,再次确认没有纰漏,就挥手让三人退下了。
肖俞见三人伤势还都没好利索,钱二娘额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想来伤势痊愈后也会留下疤痕,可说是破相无疑;沈毅、唐鲁言一个走路一瘸一拐,一个左臂袖管空空荡荡,显然是落下了终身残疾。再想到魏爽、钱无义战死,而自己若不是有丹田深处那道诡异的气息扶助,只怕早已死在了山东,还连累李存勖险些深陷敌境。这么惨烈的一场营救,若是救回来一位等死的小皇帝,还要顺带着给晋王扣上一口大大的黑锅,胸中愤懑之气油然而生,直恨不得胁生双翅飞到洛阳,给朱温老贼左右开弓十八个大嘴巴子。
李存勖的声音缓缓传入肖俞耳中:“二郎,你说,老贼把小皇帝放到远离汴梁的地方,是不是就等着有人去救啊?”
其实这个念头,方才在来的路上已经闪过。
朱全忠自然是想除掉小皇帝一了百了的,手上已经沾了一位皇帝鲜血的梁帝,多杀一个皇帝显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话说回来,弑君这种买卖,能不亲自动手最好不亲自动手,即使亲自动手,也要尽量隐秘。比如暗中下药就很稳妥,还得是慢药,吃上个一年半载才见效。又或许是一边下毒一边喂解药,仔细地控制着药力,指望着小皇帝有朝一日“无疾而终”。如果天假其便,有人要做忠臣,将小皇帝救走,小皇帝离了解药,不上十天半月便一命呜呼了,与梁帝一点关系也无,还能顺手打别人一耙,岂不更是妙哉?
想清楚这一层,肖俞便越发的郁闷。
他与李存勖对视了一眼,道:“朱温怎么想的,咱们不用管。眼下咱们要做的,是不惜一切代价,保住小皇帝的命。”
李存勖双眉紧锁,点头道:“哪怕只能保个一年半载,咱们便有腾挪的余地了。”
肖俞心道,看来世子殿下还是把小皇帝看作工具多一些,完全没有忠君爱国的觉悟啊。只是再一想到河东宿将们对朝廷的态度,也就不奇怪了。至少世子殿下还是很关心这个工具的。
又过了片刻,屋中一帮老夫子犹犹豫豫走了出来,谢兴普将手中一张桑皮纸看了又看,郑重其事地交到了李存勖手中,道:“殿下,这是老朽刚拟的一个解毒方子,可以先暂时压制住毒性,请您过目。”
肖俞看到其他医官的脸色,便知这个方子不仅仅是谢兴普一人拟定,其余医官也必定提了意见。而谢兴普之所以只说是自己拟的,倒不是抢功,而是委实没有把握,万一真失了手,那所有耳朵罪责便老头子一人担了。心里对这名端方的老夫子便有些敬佩。
李存勖匆匆扫了一眼,见大多是些清热解表的常见草药,便皱眉道:“有几分把握?”
谢兴普道:“这个方子,治标不治本,仅能勉强维持,其实祛不得毒。但再辅以金针之法,可使那位公子醒来,到时候老朽详细问问他这几年的饮食,或许还能多谢头绪。”
李存勖眼睛一亮,道:“那还不快去抓药!”叫过一名谍子,让即刻去王府内库将所需药材集齐,一面又催促谢兴普赶快给李柷施针。
里里外外忙乎一通,解毒的汤药就在廊下开始煎熬。李存勖不敢假手他人,端了个小板凳坐在院中亲自监视熬药。谢兴普回到房中给李柷施针,肖俞在一旁护法,为确保万无一失,只让谢兴普的一名弟子从旁协助,将其余人统统轰到了院外。
这一套金针之术着实繁琐精深,不但扎针的位置要准,深浅、角度、力道都是大有讲究,以肖俞的眼力,竟然也只能勉强跟得上谢兴普的行针轨迹,真难为这老爷子,走路都是颤颤巍巍,施针之时手却一点都不抖。
待最后一根针从李柷脑门上拔下,谢兴普长出一口气,大口喘息这瘫坐在床边,弟子忙帮老师擦汗、捶肩。肖俞这才看到谢兴普脸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晕,双手也剧烈地颤抖起来,看来消耗了不少体力精力。
肖俞伸手扶在谢兴普后心,一股精纯温和的劲气悄然过度到谢兴普体内。
谢兴普精神微微一振,脸上的红晕散去,喘息也平复了不少,感激地看了肖俞一眼,道:“多谢小哥儿了。唉,老了,手法不行了。这套针,也有些年头没用了???”
肖俞吓了一跳,心道您老年老力衰我能理解,可手艺别生疏啊,万一哪块儿差上那么一星半点儿的,可要坏大事啊。只是嘴上当然没敢说出来。
谢兴普又道:“躺着的这小哥,似乎内力有些根基,而且修炼的路子极正,是以脏腑经络都较常人更坚实些,足以抵御一部分毒性,有针法为辅,汤药引路,如果上天庇佑,明日天亮之前,应该能够醒转。”
肖俞听到这里,才稍微有些放心。
院中李存勖已经催了煎药的医官十几遍,问药何时煎好,医官只能每次都哆哆嗦嗦地回道“需煎够两个时辰,才能发挥药力”,李存勖心焦不已,倒好像此刻架在泥炉上的不是药壶,而是他世子殿下的屁股。
好容易煎够两个时辰,已是月上中天。驿馆内外谍子、驿卒、医官谁也不敢提“天色已晚,该回家了”,连哈欠都不敢打,一个个木头桩子似的怔怔立着。谢兴普毕竟岁数大了,靠在桌边偷偷打了几个盹儿,肖俞见了,便又给老夫子渡了几次气,这才挺了下来。
熬药的医官将汤药倒在陶碗中,拿小扇子扇凉了些,肖俞将李柷上半身扶起,轻轻掰开牙关,医官拿小勺一口一口将药喂了下去。李柷已经全无意识,自然也不会吞咽,汤药顺着嘴角流下不少。
李存勖看了轻“嗯”一声,医官手抖起来,几乎拿不住药碗。
肖俞接过药碗,细细地将剩下的汤药尽数喂下,小心地将李柷放平,见眼圈周围的青黑之色褪去不少,心下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