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俞回到扬州的同一日,城里不显山不露水地多出了十几名江湖人物。
这批江湖人在不同的时间、走不同的路线进城,大多孤身一人,也没有带太扎眼的兵器,不过一柄寻常横刀而已,淡看刀鞘刀柄,比之州县守军的兵器犹大有不如。所以这些人并未引起注意。进城之后,他们也并未住在一处。但若是有心人将他们的下榻之处连成一线,就会发现这些客栈、邸店连成一个半圆形,而南漕扬州分舵正好就在圆心附近。
肖俞自然并未发觉这些变化,他依照事前的约定,毫不费力地找到了骆希夷和双花堂精锐们的栖身之处。在他离开的这两日,南漕没有丝毫异常,各项生意也都正常运转,分舵依旧忙忙碌碌,似乎帮主被劫持这事和他们没有关系一样。
骆希夷一时摸不清南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就谨慎为上,并未贸然出击。只是派出双花堂里精于追踪潜伏的弟子,暗中将杨卓分舵死死盯住。
肖俞见两日没有进展,也有些犯嘀咕。难道武鸣修的性命竟这么不值钱,属下弟子一个有良心的都没有,丝毫不为他安危着想?
肖俞决定再和武鸣修好好聊聊。
此时的武大舵主被捆得如同一只肉粽,被扔在一间小黑屋里面壁。本来以他的内功修为,寻常绳索自然捆之不住,即便是铁链都不一定困得住他。只是被肖俞点穴之后,动弹不得,骆希夷谨慎起见,拿三寸长的铜钉刺入他周身几处大穴,止住了气脉运行,莫说脱困而出,就连动一下都浑身刺痛。
肖俞见了,暗暗叹息。在武鸣修身上来回摸索拍打几下,将铜钉尽数逼出。一丝丝血迹从武鸣修身上流下,但气脉顺畅之后,武鸣修脸色反而好看了些。
肖俞蹲在武鸣修身前,问道:“武舵主,这两日害你受苦了。不过你手下那些兄弟也着实是铁石心肠,还是你这位做大哥的不得人心,怎地你被劫持了足足两日,外面一点营救的动静都没有?”
武鸣修冷冷一笑:“这是好事啊,至少说明我那些兄弟都是明白人,不会轻易被你们打乱阵脚。我一条烂命算得了什么,没了我,漕帮的生意不还是照样做?”
肖俞暗想,这话到不算是吹牛。南漕的生意果然没有因舵主被劫持而受影响,至少眼下看起来是如此。仅从这一点看,孙趋庭统辖的北漕似乎逊色了些。
肖俞点了点头:“要是照你这么说,你也算是带兵有方了。”
武鸣修嘴角一抽,似乎实在嘲讽肖俞空有一身武功,却拿自己没办法。
肖俞又道:“能调教出这样得力的手下,想必你在扬州也下了不少心血。若是就这么轻易放手,你就不会心有不甘吗?”
武鸣修无所谓地说:“自然是不甘心的,可是遇到你这么个灾星,能有什么法子?认命呗。”
肖俞向武鸣修伸出五指:“算命先生都爱看手相,知道为什么吗?”不待武鸣修作答,肖俞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因为手心里有掌纹,这是人一生的命理。所以说,人的命其实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就算要认命,也是向自己认。这么轻易向别人低头,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武鸣修不耐烦地说道:“你们把老子关在这小黑屋里两天两夜,现在又来说这些不着边际的废话,到底有什么居心?要是我说不甘心,难道你还能放我出去,咱们调兵遣将,真刀真枪再打上一场?”
肖俞一口将话茬接过去:“也行!”
武鸣修自然不信,道:“少来消遣你大爷!”
肖俞扯住武鸣修身上的麻索,轻轻一抖,麻索寸寸落地。而后说道:“看,现下你已是自由之身。要走边走,我是不会留你了。”
武鸣修缓缓舒展手脚,扶着墙站起身来,仍是一脸戒备地看着肖俞:“你又要耍什么花样?”
肖俞道:“没有花样可耍,就是要放你走。”
武鸣修反倒一屁股又坐了回去,道:“虽然不知道你憋着什么坏,但我知道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反正我落在你手上也没打算能活下来,你就不要再白费心机了。早点杀了我,你们该接下来该干嘛干嘛去吧。”
肖俞很坚定地摇摇头:“你越这么说,我反倒越舍不得杀你了。如今这世道,像武舵主这么视死如归的好汉太少了,我敬你是条汉子,就遂了你的心愿,咱们真刀真枪再打一场。要是单打独斗,算我欺负你。你只管回去调兵遣将,我们在这里候着便是。”
说完,一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了,就剩下武鸣修一个人对着敞开的房门发呆。
骆希夷在门外听得真切,大惑不解。
跟在肖俞身后走远了些,骆希夷压低了声音问道:“徐兄弟,老哥哥脑子糊涂,没看懂你的深意。若是武鸣修真的就此离去,咱们不就是纵虎归山吗?徐兄弟你那一番幸苦也就白费啦。”
肖俞道:“就是要让武鸣修回去,咱们才有文章好做。”
骆希夷仍是不解:“咱们留着武鸣修,就算南漕不来救他,多少也会有些投鼠忌器。若是让他走了,咱们可就只剩下硬碰硬这一条路了。”
肖俞道:“武鸣修已经被劫持了两日,扬州分舵丝毫没受影响,方才武鸣修说是因为他手下兄弟都是明白人,没乱了阵脚,但我却觉得,光靠他手下人自觉,远远做不到这一点。只能说明,武鸣修不在了,扬州分舵还是有人在主持大局,而且不像是临时被推举出来稳定局面的,而是一个素来就很有威望的人。又或者,南漕总舵的人已经到了这里,在代替武鸣修统辖全局。”
骆希夷接着说道:“所以,他们才会摆出一副不在乎武鸣修死活的架势。”
肖俞叹了口气:“说道御下之术,南漕的确有些过人之处。在楚州时,我才知道他们在各处分舵都秘密安插了死士,只要分舵主事之人心怀异志,立时就会出手制裁。咱们先不说这法子是否有欠光明,但在乱世之中,却是有效的。眼下的扬州分舵,他们的后手必定更多。区区一个武鸣修,还真起不了多大作用。”
骆希夷又道:“那也不必非将他放回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