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南漕扬州分舵的大院并未如往常一样早早地挂起灯笼,偌大的院子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广陵将军府撤回了援手的兵丁,南漕弟子的士气顿时一落千丈。虽说都是刀头舔血的江湖好汉,打架受伤都是常事,但对方那位年轻小哥鬼魅一般的身手,委实不是这些只懂几下粗浅拳脚功夫的莽汉能抗衡的。尤其是那日随武鸣修在书馆伏击肖俞的弟子,看到一向被敬若神明的舵主大人被对方两招制住,更是心胆俱裂。回去之后和袍泽兄弟一讲,惶恐的气氛早已在普通弟子中间弥散开来。早上武鸣修放出话来,说广陵将军府能够为咱们撑腰,本来已经让帮里精神一振,谁知不到半日就变了天,这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有希望。
下半晌的时候,白二先生悄悄吩咐下来,让兄弟们做好随时南撤的准备,这就是打算向对方认输低头了,漕帮兄弟虽然心中不忿,可做老大的认了怂,底下的小兄弟能有什么话说?
只是那帮可恶的北漕恶贼,咱们都打算让出地盘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
刘大康就是这么一个心里不忿的年轻帮众。他本是分舵一名护院,今晚领了白二先生的吩咐,护院的活儿先不用做了,反正也护不周全,大半院子都烧成了断瓦残垣,也没什么好护的了。好在有几间密室建在地下,藏着不少细软之物,白二先生指挥着刘大康所在小队忙忙活活地往外帮运。刘大康一遍往车上扛东西,嘴里一边骂骂咧咧,满以为到漕帮就能横着走了,谁知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就被人搞成了丧家犬一般。
还没骂过瘾,刘大康就发现不对劲了。
本来二十余人在后院和前庭之间来回穿梭,不知不觉间,人越来越少。刘大康回头望去,偌大的院子里就只剩了自己一人。
刘大康不由得有些心慌,难道那些平日里总吹嘘自家如何勇武的兄弟们,都做了逃兵?他丢下肩上的箱笼,试探着喊了几声,后面寂然无声。刘大康壮着胆子向后院走了几十步,还是一个人影不见,先前站在廊下指挥的白二先生也不见了踪影。
刘大康面色一变,他即便不是脑筋特别灵光,此时也知道了一定使出了岔子,此地不宜久留。只是慌乱之下,跑起来也不太能使得上力,好几次差点在平地上就被绊倒。
好容易跑到前厅,迎面撞上一人,刘大康怪叫一声,举拳要打,那人劈手握住刘大康手腕,沉声道:“是大康吗?什么事慌慌张张?”
刘大康听得声音熟悉,定睛一看,正是舵主武鸣修,连忙稳了稳心神,结结巴巴道:“舵、舵主,后面、后面出事了”
武鸣修问道:“出了什么事?”
刘大康连连向后比划,口中啊啊有声,却说不上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方才只是莫名其妙地少了一群人,他确实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武鸣修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也确实难为了这个愣头青。
武鸣修见他张口结舌,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脸上显出厌恶之色,一把甩开刘大康,大步向后院走去。黑纱女子雨声则紧随其后。韩山行动不便,于嫂便留在原地陪同。
武鸣修到了后院,依旧是寂然无声。武鸣修用力一嗅,在烟灰味道中嗅到了浓浓的血腥味。暗叫一声不好,警惕地四下搜寻,很快便在半堵烧坍塌的断墙后发现了几具尸体,白二先生赫然被扔在最上面,双目圆睁,嘴角流血,胸前塌陷了一块,显然是被人以重手法击中前胸而死。
武鸣修大怒,转身扫视一周,大声喝道:“北漕的狗贼,少他妈躲躲藏藏,有能耐滚出来和你武大爷真刀真枪较量较量!这么藏头露尾暗算伤人,算他妈什么英雄好汉?”
夜色里一个阴沉沉的声音响起:“你武舵主是好汉,敢和我们徐客卿再再较量一下吗?”
武鸣修为之一滞,那姓徐的小白脸确实是他克星,要不是这厮横空出世,扬州分舵何至于弄到这步田地。武鸣修恼羞成怒,冲着声音传出的方向大吼一声:“滚出来!”
废墟后闪身走出两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向武鸣修走来。随后四周不知从何处又冒出十几名黑衣人,无声无息地将武鸣修和雨声二人围在当中。
武鸣修目光闪动,打量了这群人一番,道:“你们不是北漕的人。”
当前一人笑道:“武舵主好眼光。”虽然带些笑意,但声音阴沉生涩,在夜色之中显得格外瘆人。
武鸣修道:“既然不是北漕的人,为何来趟这趟浑水?”
那人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武鸣修仿佛看到了希望:“北漕给阁下开出什么条件”
那人忽地一抬手,打断了武鸣修:“北漕的条件,你开不起。”
武鸣修还不死心:“不妨说来听听。”
雨声开口道:“武舵主不必多费唇舌了,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江湖人物。咱们的那一套,怕是打动不了他们。”
那人颇为意外地看了雨声一眼:“这位小娘子眼光似乎还在武舵主之上,你还看出什么来了?”
雨声道:“我只看出,阁下这十几人,虽然身形彪悍利落,却没有草莽气,进退举止,都暗合阵法,这份做派可不是寻常江湖帮派能有的。只是不知阁下出自哪座王府?”
方今天下,除朱温已经称帝,其余各大强藩或被封王,或自立为王,故而雨声看出这些人似乎出身军伍,又绝不是寻常兵卒,倒像是斥候或者谍子,便问了一句“出自哪座王府”。
那人又笑了一声,声音更加阴沉:“这个么,恕难奉告!”手一挥,十几人各自上前几步,包围圈又缩小了几分。
武鸣修哼了一声,拉开了架势。雨声也双掌蓄力,暗自戒备。
忽然前院灯火通明,喊杀之声大作。武鸣修微微一惊,却不敢太过分心。
先前说话那人很是善解人意:“武舵主不必乱猜,在下告诉你怎么回事。你扬州分舵在五百余弟子,除外出有执事的之外,留在城里的大概二百人。此刻这二百人大都接到了消息说舵主被困,一个个忠心耿耿赶来援救。只可惜北漕精锐就在外面张开了口袋。北漕来的人虽然没你们多,可个个都是身经百战。这一场恶仗,真不知最后鹿死谁手啊。”